孟良人回到家,房子开着暖气,风刮得发僵的脸总算和缓了点。
本来以为会是一片安静,进门时却听到厨房叮叮当当,丛容戴着向日葵的旧围裙在忙忙碌碌,清理台上摆着一个小笔记本,一边切肉洗菜,一边往上面看两眼。
他靠着门框,心里那些紧绷着的弦微微松动了一点。
看着丛容油都炸起来了才匆忙倒菜进锅,炒了几下,又想起来要放盐,拿着瓷勺度量了半天,锅又烧了。
一盘菜做成,少年已经满头大汗。
在他的印象里,丛容一直是很从容的。
他父亲是孟父的老友,后来意外去世了。母亲成了酒鬼,为了一口酒母子挨饿都没关系,后来孟哲上门,把他带回了孟家。
刚开始的时候,他比孟良人大两岁,却因为营养不良矮了他半个头,而且沉默寡言,但是桂姨非常地怜惜这个孩子,除了孟良人,照顾得最仔细的就是他,所以便渐渐开朗起来。
但是他太优秀了,璞玉一经打磨,光彩耀人,把孟良人这块顽石照得一无是处。
后来,孟良人想了想,大概是上高一那会,他跟徐尚文几个在外瞎闹,那天喝醉了,抱着小姑娘回到公寓,迷迷糊糊就要送出自己的处男身,结果碰上丛容来给他送东西,卧室门一打开,四目相对。
一时之间又气又羞又怒,丢了个枕头过去吼道:“滚!”
第二天不想或是不敢见他,直接找到大哥,他虽然吃喝玩乐,但是从没主动跟孟哲要什么,这是他第一次要求把丛容赶出孟家。
孟哲答应了,让丛容搬出去孟家名下的公寓住着,也转了校。
后来就不知道了,再见到他,已经是孟良人被赶出家门,四处找工作糊口,落魄得不能再落魄。
一股辛辣气味钻进鼻子里,孟良人受不得这个,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把丛容惊动了,后者一边咳嗽一边说:“四少,胡椒呛人,你去外面坐吧。”
孟良人转身去了客厅,打开电视,都是喜迎新春的广告,不过至少把宅子吵得热闹了一点。
两个菜端上来,清炒白菜有点发黑,麻辣豆腐糊成了一块。
丛容观察着孟良人的神色,说:“就吃一口,不行我们再叫酒店。”
孟良人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说:“不用了,吃吧。”
丛容眼睛一亮,微微笑了,也夹了一筷子,吃在嘴里不由泄气。
“还是倒了吧,我去打电话。”
“说了不用。有人的饭菜比你的难吃一百倍,我还不是吃下去了。”
“……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孟良人夹着菜,心想还能有谁,他自己啊。
年关别人都事多,孟良人呆在家,每天看看电视逛逛网页,丛容像是对厨艺着了迷,每天大半的时间都耗在厨房里,进步神速,话也多了起来,偌大的宅子里,倒也没有预想的那么冷清了。
转眼到了三十,丛容野心勃勃地要做守岁宴,还问孟良人要不要跟他一块出去买食材。
“这个时候哪里还开门?”孟良人嘴上不耐烦,还是换好了衣服随他出门。
一逛就是一下午,将近黄昏才回来,却看见宅子里亮起了灯。
难道是招贼了?两人对视一眼,谨慎地靠过去,察看了下门锁,没有撬开的痕迹。
正在思量之际,忽然门从里面打开了,孟选在门内道:“鬼鬼祟祟的干嘛呢?不知道进来啊。”
门一开,里面热闹温暖的气氛就溢了出来,电视里放着动画片,孟哲坐在沙发上翻开杂志,厨房灯亮着,像是煮着什么。
一时竟有些恍惚,进门换上拖鞋,孟哲抬头看了他一眼,问:“去哪了?”
“买东西。”孟良人看看四周,“你们……不是在周家守岁吗?”
“临时改了主意。”孟哲合上杂志,沉吟了一下,正视他道:“孟均和……”
“……老三在楼上,你去看看吧。”
孟选正往厨房里走,此时也站住脚,悄悄观察他的表情。
孟良人的心一颤,飞快地跳了起来。
顾不得什么孟哲会起疑心,一步步走上楼,仿佛很慢,又仿佛是飞快地。手搭在门把上,轻轻一扭,见到了青年宽阔却削瘦的背影。
窗帘挂着,外面大好的夕阳扑进来,洒在他肩膀上。
孟良人眨眨眼睛,眼眶酸涩得很。
他从没像现在这一刻这么确信,老天让他重生,就是为了避免一切再次重演。
青年听到开门声便站起来,转过身。
孟均放下画板,跑过来拉住他道:“小叔叔。”
孟良人回过神,低下头,回握住小孩肉肉的手,问:“这是谁?”
孟均说:“这是三叔,小叔叔?”
孟栩手按着书桌,他有点腼腆,点头示意:“你好,我是孟栩。”
“我是孟良人,你应该喊我一声四弟。”
孟栩结结巴巴道:“四……四弟。”
门被敲了两下,三个人看过去,孟哲站在门口道:“老四,跟我来书房一趟。”
孟良人看了孟栩一眼,转身随他离开了。
关上书房门,孟哲坐在书桌后面,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以前,你在家排行第四,我们都说是为了记念心姨没生下来的孩子。”
孟良人说:“其实是因为他。”
“对。”孟哲看了他一眼,“他跟我和孟选同母,因为母亲难产,生下来就多病,九岁那年发高热,虽然留下了后遗症,但他不是傻子。”
“我不觉得他是傻子。”
孟哲的眉峰稍稍舒展。
孟良人沉默了一下,说:“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留孟哲一人坐在书房里,桌角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大少。”老管家语调依旧平板,只是透露出一点担心,“四少见过三少了吗?”
“见过了。今年我们在家守岁。”
初一过后,孟栩在家住了十来天,因为他一直病着,性格又宽厚,家人和佣人都格外看顾他。
就连孟均也愿意跟这个新叔叔在一块,唯有孟良人不声不响。孟哲孟选都以为是他还没完全接受的缘故,也都不大在意。
过完年,吃了晚饭,孟均跟在女佣身后去看温室里的郁金香。
花已经谢了,孟均隔着玻璃温箱看了看,忽然问女佣:“为什么一个人不能只喜欢一个人?”
小孩子问出这么晦涩的话,女佣都是一愣:“这个……跟花朵一样,它开的时候,也不是只开给一个人看的呀。”
孟均手掌贴在玻璃上,看着郁金香孤零零的叶子,过了一会儿,说:“那就扔掉吧。”
女佣又一愣:“扔掉?”
孟均“嗯”了一声,皱起细细的眉毛:“我不喜欢它了。”
女佣低头瞧见他的神情,不由心里一动。
这孩子,这个样子,真是像极了大少。
孟良人跟潘陶还有几个富家子在外面玩乐回来已经是九点了,被灌了点酒,五分冷静五分醉意。
一脚深一脚浅回到卧室,门一打开,加菲从衣柜上跳下来,它也长成大猫了。
被子鼓起来一块,孟均坐起来,揉揉眼睛喊:“小叔叔。”
孟良人笑了笑,拿了衣服进浴室洗澡。
洗完,他一身水雾回到床上,孟均蹭过来抱着他的腰,孟良人也懒得拉开他,捏捏小孩的脸蛋,问他:“三叔对你好不好?”
孟均点点头:“好,三叔对谁都好。”
孟良人说:“嗯,他对谁都好。”倦意袭来,拍拍孟均的脑袋:“自己盖好被子。”说着往后一倒,睡了。
孟均按了床边的灯开关,把被子拉上来给两个人盖着,然后窝到孟良人怀里。
少年的怀抱很干净,睡梦中习惯性地把手搭在小孩的背上,静谧的黑暗里,孟均抓着他衣服的纽扣,听着平缓的呼吸声,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