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厅中,屏风的另一边,宾主分明,一人一案,端正跪坐。朱修文面前的食案上,已经摆满了各种小吃,他举着一双象牙镶金箸,慢条斯理地尝着,姿态说不出地优雅贵气,把满座的宾客都比了下去。
董知府作为筹备者,坐得离他最近,此时侧过身来,笑道:“王爷,这些都是昙华府最道地的小吃,其中可有您特别中意的?”
朱修文搁下筷子,缓缓扫视他面前的食案,道:“豆皮和面窝都颇有特色,另外……”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碟子上,碟子里,仅盛有四块酥饼,分别印成了梅兰竹菊的形状。酥饼金黄,表皮松脆,浓郁的桂花香,几乎把其他小吃的香味都盖了过去。
“因为是花中四君子,所以用方碟,取义方正不阿么?”朱修文说着,举起象牙箸,每块都尝了一点。
“王爷,如何?”董知府问道,表情微微地透着急切。
朱修文放下筷子,取帕子拭嘴,道:“本王并不爱甜食,所以一直没有尝这道酥饼,但这其中有两块,味道很是特别,不甚甜,却透着桂花和龙井茶的香气,令人心怡。”
朱修文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白瑶华在屏风后听见,暗自惊讶,那些茶叶早同桂花一起窨制过,他居然还能尝出品种来,舌头不是一般的厉害。
屏风那边,朱修文还在继续:“就这三道吧,豆皮、面窝和桂花酥饼,传话给掌勺人,届时随本王一起狩猎,为本王烤制鹿肉。”
桂花酥饼入选了?!白瑶华惊喜抬头,周围的同行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董知府欠身应答:“是,微臣遵命。王爷所尝的豆皮和面窝,分别出自黄和记和邹福记,都是昙华府百年的老店了。那道桂花酥饼,则是白家的三小姐做的。”
白瑶华又是一次倏然抬头,这回,却不是因为惊喜,而是因为震惊。桂花酥饼是白家三小姐做的?她没听错吧?
祝季同越过前面的两个人,走到了她旁边,压低了声音问:“瑶华,桂花酥饼是你三妹妹做的?”
连祝季同也惊讶了?看来不是她的耳朵有问题了?白瑶华不愿和祝季同说话,抬眼朝周围看去,发现其他人表情如常,并无异样。
是了,白凤娇是跟她一起来的,刚才大家都在闭门干活儿,连照面都没打,哪知道桂花酥饼是谁做的。
祝季同见她不作声,连声唤她:“瑶华!瑶华!许是董知府弄错了,你赶紧出去,解释清楚。”
真是董知府弄错了?不可能。她之所以能来自在园,就是董知府定的,他怎么可能弄错!既然他是故意的,她出去解释,岂不是违了他的意,打了他的脸?虽然她很想立功,但可不愿大仇未报,先把父母官给得罪了。
白瑶华向来不是冲动的人,此次也不例外,站定了身子,没有理会祝季同。
祝季同还要再劝,有丫鬟前来劝阻,请他不要喧哗,以免惊动了兰陵王,他只好闭上嘴,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白瑶华望着面前的屏风,仔细琢磨,董知府为何要帮白凤娇?包氏给他送礼了?这得是多大的一份礼,才能让董知府为了白凤娇,连王爷都敢欺瞒?原来包氏这么有钱?看来白家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得好好地打听打听了。
屏风后突然来人,让刚才中选的掌勺人,随他去厅中,面见兰陵王。
白瑶华回首望去,白凤娇已不知何时到了门边,正好掐着时间,随他们进厅里去了。
看样子,他们是事先串通好的了?等离开自在园,她一定要把这事弄个清楚不可。
白凤娇跟在黄和记和邹福记身后,来到厅中,在兰陵王案前站定,给他行礼。
朱修文目光扫过,吩咐道:“抬起头来。”
白凤娇有点紧张,调整了好几次面部表情,方才带着笑容,把头抬了起来。
朱修文很快注意到了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董知府道:“这就是白家三小姐?”
“是,她就是白家三小姐。”董知府欠身作答。
朱修文马上道:“把她从狩猎名单里删掉。”
“删掉?”董知府显然吃了一惊,有些失态,“王爷,为什么?是桂花酥饼不够好?”
朱修文哼了一声:“桂花酥饼不错,但品性太差,没有资格随本王去狩猎。”
品性太差?这样的评价,比厨艺太差更戳心,白凤娇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千里将军肉干的典故,董知府并不知道,但朱修文既然这样说了,他便不敢再反驳,只能对摇摇欲坠的白凤娇道:“你先下去吧。”
白凤娇脑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几乎迈不开步子,全靠两名丫鬟搀着,方才勉强走了出来。
没有入选狩猎名单,是小事,机会失去了,总会再来,但兰陵王对她“品性不佳”的评断,却很有可能跟随她一生,让她受人歧视,遭人指指点点。
她这一辈子,会不会就这样完了?
白凤娇抬眼朝周围看去,总觉得大家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异样,她甩开丫鬟,一路狂奔,跑出自在园,跳上马车,嚎啕大哭。
敞厅中,朱修文嘉奖了黄和记和邹福记的掌勺人,起身离去。屏风后,众人也就散了。
今日之事,真是峰转路回,白瑶华心情复杂。白凤娇竹篮打水一场空,让人痛快,但她终究还是失去了一次宝贵的机会,下回再接近兰陵王,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也许,兰陵王就此回京,她再也不会有机会,弄清他和祝季同之间的关系了。
她正想着,丫鬟来请:“大小姐,您还没走,真是太好了,快随奴婢去沁水阁,王爷要见您。”
想曹操,曹操到?也许她还是有些运气的?白瑶华高兴起来,随丫鬟去了沁水阁。
沁水阁四面环水,秋意袭人,凉风阵阵,朱修文却似浑然不觉,举盏安坐。随着他的动作,宽大的袍袖迎风招展,说不出地潇洒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