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太笑道:“方丈讲经实在难得,就是劳烦方丈大师不安宁了。”
圆海大师笑道:“阿弥陀佛,方丈普化世人为己任。是应该的,请吧。”便侧身往里面让。
沈至媛和李氏一左一右扶着沈老太太进去了。老太太和选了离前院近些的北院,坐北朝南,采光好也通透。
樊氏带着沈至媛住在南院,沈轻凤则选择了最偏僻角落的西院。看着莲心正在铺床,便道:“听闻普天寺是皇家寺庙,后山有一大片的梅花,想来正是时节到了。你稍后带上春水去看看吧,要是开了便折两支来插花,放在房间里面,整夜都是暗香扑鼻,甚是好闻。”
莲心明白,点头道:“小姐便在院子里先歇息吧,我随春水一同去折梅花来,只是莲心也是第一次来普天寺,怕是会迷路,大概要一个时辰再回来吧。小姐安心歇息就是了。”见小姐无事吩咐便自己出去了。
沈轻凤只是轻笑不语,好机灵的一个小丫头子。便自己褪下外衫卧睡在塌上。听得院子里春水被莲心磨的不得已答应了,春水又趴着门缝见小姐确实睡着了,才放心下来和莲心一同出了门。
沈轻凤听得院门阖上的声音,便起来换了一套青衫,又摘去钗子。自己一人从侧边出去,出了后院,往里面禅房走去,过了月洞,穿过回廊。便到了禅机院。
轻轻退开院门,两边墙角种着几杠竹子,竹影绰绰。中间一条石径,两边全是兰花,深秋之际,万物凋零,偏这兰花已经结下了累累可爱的一长串圆籽。
禅房门口有个小沙弥见有女施主进来连忙双手合十,打个诺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可是迷了道,这里是不待客的。女施主请吧。”
沈轻凤双手合十还了一礼,摇头道:“今日前来是寻圆法大师的,听闻普天寺,普度众生,有一事不明,请圆法大师指教一二。”
小沙弥抬头看了沈轻凤一眼,又低下头道:“请女施主稍等片刻,容小僧先去通报一声。”
沈轻凤道:“有劳了,信女沈府沈轻凤。祖上曾与圆法大师交好。今日特意来请教的。”
那小沙弥点点头便转身进了禅房,沈轻凤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甘什么?命运已然这般摆弄她,她偏不信命,非要再挣扎一番。
过了片刻那小沙弥便出来了,一手往里面让,一边道:“女施主请。”
沈轻凤跨过门槛,青砖乌瓦下面,朱门石阶里。圆法大师的禅房还是和那年她同外祖父来拜见时一样。简单质朴,一张竹制的榻椅,一张黄花梨水磨小几。上面放着几本青莲色的经书。盘边有一个莲花形状的香炉里面冒出来袅袅青烟,一阵卷地风来忽吹散了。
圆法大师从屏风后面出来,方阔脸,浓眉大耳,手中持一串菩提子,一副菩萨心肠。见她来了,脸色无喜无悲,只是手中合十唱喏道:“阿弥陀佛。”
沈轻凤跪在地上红着双眼。见了圆法大师仿佛见了亲人一般。:“信女沈轻凤见过圆法大师。今日.......”
沈轻凤话还没有说完,圆法大师抬手拦着道:“多年前,初见沈三小姐,老衲便知道施主是个聪明机灵,佛缘颇深的人。今日先听老衲一句话,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可如何?贫僧听闻施主如今已经成家了,何苦还不忘却前程往事呢,如此纠缠不休,于自己不利。”
沈轻凤自己站起来,看着窗外的那四方井,那片四方天道:“可是圆法大师,你第一句便是错的。沈轻凤,如今是沈府四小姐。不是沈府三小姐。沈三小姐已经出嫁了,可沈轻凤才下聘呢。如何昨日死,又如何今日生?难不成还是我太执著了。”
圆法大师惊讶错愕地看着面前的清秀少女,沈轻凤明明是沈家三小姐,何家的外孙女儿。听闻不久之后便要嫁给裕王殿下了。难不成.......
又是叹息一回。他虽然已经远离尘世俗缘,但京城之中纷纷攘攘的那些事怎么都会转入耳内。譬如秦王殿下到沈尚书府下聘要去迎娶沈四小姐。
不止是圆法大师错愕惊疑,屏风后面的秦王今日是来和圆法大师谈论佛法的,因这几年他整夜噩梦缠身,所以修习佛法以静心养性。谁知道今日居然碰到这样的事情。自己的王妃居然被掉包了。
难怪下聘那日,明明她堆满笑容,眼中还是饱含伤感,还有因一个故去的长辈而伤心掉泪,甚至裕王的纠缠也解释地通了。
震惊之余,将手中的一盏搁在茶几上,谁知一时心神不定没有放好,整杯茶都倒在地上,杯子也碎了。
倒是吓了沈轻凤一跳,连忙快走几步上去,可是屏风后面已经没有人在了,只有一扇窗户打开着,冷冽地风吹进来。只有满地狼藉。
圆法大师道:“是一故人来访,并不是多嘴多舌的,女施主请放心吧。”说着便听到禅房上有瓦片清脆的响了一声。又是轻笑笑了一声
沈轻凤知道人已经走了,多说无益。便回过身,看着圆法大师浅笑盈盈道:“佛说,大悲无泪,大笑无声,大悟无言。我原本是不觉得的,可大师看我如今笑的多开心。”
圆法大师阖上眼,似乎有些不忍心看着她这样子。毕竟曾经的她那般天真无邪,备受宠爱。那时候庆国公亲自带她来的,粉嫩可爱。庆国公也疼爱的紧,比庆国公府的嫡世子还要受宠爱些。叹气道:“沈小姐,要是不愿意笑,便不要勉强自己。”
沈轻凤越发笑的和煦,虽然笑意不达眼底。“我也想随心而为,可是你知道的,我如今是沈四小姐,是秦王殿下已经下聘的未来王妃。父亲要我笑的开心,因为我快要出嫁了。他们都要我笑的开心。”
圆法大师沉眸,沉默半晌才重重地叹息一回。道:“那沈小姐想要老衲做什么呢?”
圆法大师也十分犹豫,不知道这样帮她是好是歹。于她有利有弊?“施主想要怎么做?是要召回庆国公府的暗卫吗?”
沈轻凤道:“我不过是想要查出真相,还何家一个清白。不能容忍他们那般人被世人唾弃,被诬陷为不忠不义之辈。我想为他们昭雪。如果能得暗卫相助自然是事倍功半。”
圆法大师道:“如果施主查出真相来了呢?又该如何?”
沈轻凤勾勾嘴角道:“不应该让他们血债血偿吗?”
圆法大师叹息道:“故人已逝,施主又何必如此执着呢?就算嫁给秦王殿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吧?又何必在造杀虐?”
沈轻凤冷笑一声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要我怎么忍受失去亲人的苦,要我怎么苦中作乐,任由那些人来安排我的命运。庆国公一府,是大梁的文人之首。最讲仁义礼智信。可是大师看看最后什么结局。死无全尸,还无人收尸。任由他们的尸首丢弃在乱葬岗,被野狗吃。叫我怎么.....”
每次去何家的时候,都是大表哥会带她去门口那就铺子里买荷叶鸡。那家荷叶鸡的味道是最好的,鸡肉鲜嫩,带着荷叶的芬芳。在粘上一点酱醋辣油,味道又是千回百转。可惜他再也看不到大表哥了,外祖父说过:子瑾聪颖好学,品行恭谦,当是何家栋梁。
作为何家未来掌家人的何子瑾却早就死于非命了。
圆法大师也不忍心在听下去,:“施主要知道,这条路何其难,施主一介女子,孤掌难鸣。”
沈轻凤收敛了眼中的凄凉伤感,笑道:“佛语说,有求必苦,无欲则刚。既然我已经打定主意了,便不会再回头。何况如今的我也不干净了,终究手中沾着血。我知道圆法大师最是慈悲心肠,怎么就不为庆国公一府上下八百条人命慈悲一回呢?”
圆法大师在也无法,只是重重叹息一声,“你三日亥时后到普天寺后山吧,那后山有一个亭子。老衲自有打算就是了。”
沈轻凤心中微微有些喜色,连忙道:“圆法大师大恩大德,沈轻凤来世再报。但今日还有一事求圆法大师。”
圆法大师看着她,问道:“还有何事?”
沈轻凤道:“我听闻命硬的人,有克亲友相貌,想请大师指这个理由,将我留在寺中两个月。沈府我是不愿意回去的。再者,我还听闻,圆法大师佛法高深,但是身手更好,想拜大师的名下,学两招保命之法。不知大师可否看在故人的份子上。收下我这个徒弟?”
圆法大师见她心志坚定,更兼庆国公是他相交五十年的好友。还是心软地答应她了。
沈轻凤跟圆法大师告辞出来时,已经天色昏暗了。天上乌云密布,四周阴暗。沉寂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但是她此时的心情阔朗,这次来普天寺总算有所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