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1906—1923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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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德克·考斯基威克斯长得十分缓慢。继母渐渐明白,这孩子的健康将会成为长久问题。凡是儿童在生长期容易得的病他都得过,别人能幸免的,他都跑不了,并毫不例外地又传染给家里的其他人。海伦娜待他与待自己的亲生子女一模一样,每当贾西奥诅咒送乌拉德克到他们这里来的不是上帝而是魔鬼时,她总要气势凶々地为乌拉德克辩护。再说弗劳伦蒂娜,她关心乌拉德克如同关心自己的宝々。她心中有一种强到的恐惧感,害怕将来不会有人娶她这个一文不名的捕机手的女儿为妻,一辈子得不到小孩,因此,当她头一眼见到乌拉德克时她就立即爱上了他,在她心目中乌拉德克就是她的娃娃。
大哥——发现乌拉德克的小猎手——把乌拉德克当作小玩意儿,但他不敢承认自己喜欢这个虚弱的婴儿,他太惧怕父亲了,一直到乌拉德克长成学步的健全儿童,他都隐藏着这种感情。反正,明年一月他要离开学校到男爵庄园去干活儿,小孩子的事嘛,就让女人去管好了——父亲就是这么教导他的。三个弟々:斯蒂芬、约瑟夫和简对乌拉德克兴趣索然。最后一个家庭成员索菲亚,只要能常々搂着乌拉德克玩,就心满意足了。
只有一点这对父母无法左右:他的体征和脑力与其他孩子迥然不同。人与人之间在体质和智慧上的差别本来就不可避免嘛。考斯基威克斯的子女都是高个子,骨架很大,金黄色的头发,除了弗劳伦蒂娜均为灰眼睛。乌拉德克却长得又矮又园,黑色头发,眼睛湛蓝湛蓝的。考斯基威克斯的子女全无求学欲望,只要年龄一到,有了自决权,便马上离开乡村学校。相反,乌拉德克虽然走路很晚,但到18个月时已会说活。3岁时还不会穿衣,但已开始读书,5岁时还在尿床,但已开始写字。父亲为此感到失望,母亲却为此感到骄傲。在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前4年里最令人惊异的事倒是:他竟然活了下来!由于病疾连续不断,他的身体一直在死亡线的边缘挣扎,只是海伦娜和弗劳伦蒂娜的坚持不懈的努力,他才活了下来。他跟在妈々身后一米来远,赤脚围着自家的小木屋绕圈々,身上总罩着那件丑角外套。弗劳伦蒂娜放学后,他便改变追随的对象,再不离开姐々一步,直到被她抱上床睡觉。在弗劳伦蒂娜将食品分为九份的时候,她经常把自己一份的一半添给乌拉德克吃,乌拉德克一病,就把另一半也奉献上。乌拉德克穿她做的衣服,唱她教的歌,共享她仅有的几件玩具和礼物。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弗劳伦蒂娜都要在学校和上学路上度过。乌拉德克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吵着要与她一起去上学。终于准许他读书了,他便天天紧々地拽着弗劳伦蒂娜的手,步行9公里到斯洛尼姆的乡村学校去,路上不但要穿过布满地衣的桦木林和柏树林,还要穿过栽满酸橙和樱桃的大果园。
乌拉德克从第一天起就爱上了学校,这是他逃避寒酸小农舍的一个好去处;在此之前,那农舍便是他的整个世界。学校使他第一次认识到俄国占领东波兰的残酷含义。他这才知道他原来说的波兰话只能在农舍里秘密使用,在学校必须改讲俄语。他感到周围的孩子们对被禁止的母语和传统文化都有一种强烈的自豪感。他同样为之骄傲。乌拉德克惊奇地发现,他的老师科托斯基先生并不小看他,与家父的态度截然不同。跟在家里一样,他在学校也是最小的一个,但是没过多久,除了身高之外,他在各方面都渐々超过了同班同学。不过,他弱小的体格继续迷惑着小伙件,小伙伴们谁也没看透他的实力。这也难怪,善于幻想的儿童总以为谁最高大谁才最高强。乌拉德克刚到五岁,他的各门功课成绩便跃居全班第一。
傍晚回到小木屋,若是春季,别的孩子不是去房前小花园采摘香气袭人的紫罗兰和杨花,就是去打浆果,劈木柴,逮野兔或缝制衣裳。乌拉德克却是一本接着一本地读书,直至把哥哥姐姐们从未打开过的书全部读完。海伦娜渐々意识到,这孩子已经远々超过她的期望,当小猎手扔掉3只野兔抱回这小东西时,她对这可怜的婴儿并无任何冀求,可现在,乌拉德克已经开始向她提问她难以回答的种々问题。她知道,她很快就会无法招架,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她对天命坚信不移,无怪乎她后来亲自做出一项重大决定。
1911年秋,一日晚间迎来了乌拉克一生中头一个转折点。一家人刚々吃过甜菜汤加肉.团子的简单晚餐,贾西奥·考斯基威克斯坐到火边打盹,海伦娜拿起针线活,别的孩子都在玩耍。乌拉德克偎到母亲脚边看书、斯蒂芬和约瑟夫正争嚷着分几个刚々涂了颜色的松果球,突然,一下响亮的敲门声盖过了这两个顽童的吵闹。大家顿时安静下来。外人叩门拜访对于考斯基威克斯一家来说一向是稀罕事,因为他们的小木屋距斯洛尼姆村有8公里,离男爵的庄园也有3公里。应邀而来的客人几乎全是无名之辈,只能请他们喝上一杯浆果计,陪一陪乱哄々的孩子。一家人惴惴不安地望着房门,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听到,他们等待敲门声再次响起。又敲了一下——这次更响。贾西奥打着哈欠从椅子上站起,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当大家看见站在门口的男人时,一个个都低头弯腰鞠起躬来,只有乌拉德克例外,他扬起脑袋,双目直楞々地盯着这位身着厚熊皮外套,身材魁梧,长相英俊,一副贵族派头的人。此人的出现震撼了这座小木屋,父亲的眼睛里露出恐惧。对方的一丝真诚的微笑驱散了他的畏怯,捕机手把罗斯诺夫斯基男爵请进屋来。谁也不吭声,男爵从未到过他们家,无人晓得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