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是三月十九,邢芊芊在家里将诸事料理妥当了,又嘱咐邢二姐、邢三姐照看好邢德全并看紧门户,她和秋燕都换了一身男装,离了江宁县往金陵府城而去。
一路之上,只见不少游人学士正在踏青赏景,更有不少小二郎叫卖时令小吃,小姑娘脆生叫卖杏花桃枝,加之阳光明媚,当真是春意正浓。邢芊芊瞧着这一派安宁美景,也觉得心旷神怡,心情大好。
驴车赶了大半天路,到金陵城脚下时刚过午时,正欲缓行从边门前入城,便听见一阵马蹄声,竟是三四匹骏马飞奔而来,后头还跟着十来个小厮飞也似地跑着。若非邢芊芊雇的这车户乃是赶车的老手,躲避及时,只怕就会被那骑马入城的人给撞上,岂不又是一桩祸事了?
“也不知是哪家的衙内,当真是凶险那。”车户嘀咕了两句,不妨一边另一躲避不及的老丈听见了,从地上爬起来,呸了一句低声道:“还会有哪家?如今这金陵城里最最有势的自然是甄家了?前些日子京里来人给甄家送圣上老爷的赏,说是甄家的娘娘做贵妃了。甄家的爷们往日里本就跋扈,如今更是不得了。”
甄家?邢芊芊听得心头一动,她笑着道:“老人家可没摔着吧?不知去哪儿?若是顺路,不如让我们顺便捎您一程呀。我们去城中的福来客栈呢。”
那老人家的家住在城西,也是从城中过的,忙谢过了邢芊芊,就上了马车,笑看着邢芊芊道:“小爷不是金陵城人?在城里没有亲戚朋友?怎么住客栈呢?”
邢芊芊道:“我是江宁县人,在城里正是要寻亲的,所以住客栈也是权宜之计。对了老人家,您方才说甄家如今在金陵城里最是风光,那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呢?我幼时可是时常听长辈们说起这四家,那是咱们金陵府里最了得的人家呢。”
老人家笑道:“小哥也知道这四大家族,家里定也不是一般的人家。是啊,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十几年前那还真是金陵城里最风光的人家,不过如今却是大不如前了。听说四家老一辈的都去,如今当家的一辈又不及老一辈的,就算根还在金陵,可当家的都远在京城,如何比得上最最风光的甄家哟?”
邢芊芊一笑道:“老丈,我怎么听说这薛家并不曾离开金陵去京城呀?咱们江宁县城里头,这薛家可不少呢。”
老人家对邢芊芊道:“想不到小爷你竟还知道这个?薛家本就是生意人家,虽然家财万贯,可说到权势终究是不及另外几家的。不过比咱们这些普通百姓人家可不知强了多少倍。指不定人家一顿饭的银钱,就够咱们这些人家过上好几年呢。”
邢芊芊赞道:“老人家也忒自谦了,您能知道这些,足见也不是一般人家呢。不知道老人家是做何营生的呢?晚辈此来金陵,除了寻亲探友,也想看看有何生意能做的。”
老人家摆了摆手道:“我就一把老骨头,只是早年随着也进过学考过童生,不过是因着家里父母过世,这才不得已想法子谋生,在城西秦淮河边开着一家书画铺子,如今也交给我的儿子管着。我则常常去乡下老家看看住个几日,倒也乐得快活。”
“原来如此,晚辈当真是没有猜错。”邢芊芊抱拳微微示意,心知秦淮河边青楼酒肆林立,相隔不远处就是江南贡院所在,那地儿的书画铺子,生意是绝对不会差到那儿去的。
老人家其实也颇为自得,大概也是难得碰上人说这么多话,谈性大发,笑道:“我观小爷相貌英俊,衣冠不俗,可曾入学?若是他日来金陵城读书,可定要我家书画铺子光顾一番,我定交代我儿子给你个公道价钱。”
“一定,一定!”邢芊芊也笑眯眯地应了。到了城中福来客栈前,那老人家婉拒了邢芊芊让驴车相送的话,留下他家书画铺子的地址,这才乐呵呵地告辞离开。
“大姑……哦,不,大爷,我们进去吧。”秋燕将车马费付给了车夫,见邢芊芊背着手四处打量,忙道。
邢芊芊点了点头,和秋燕进了福来客栈,要了一件上房,又让店小二另外抱了一床铺盖放在了房内的榻上,给了小二五分碎银做赏钱,便同他打听起薛家来。
店小二得了赏钱,将自个知道的、听说的,真假不一的和薛家有关的消息全给说了。
“客官,这薛家可是咱们金陵城数得上号的人家,虽说如今甄家最是风光,但是薛家的豪富却是不在甄家之下。客官可听说过一句话?珍珠如土金如铁。这说的可就是咱们金陵城里头的薛家呀!说来这薛家的先祖乃是紫薇舍人,传到现在,老太爷已经不大管事了,当家老爷是姓薛名诚,娶的太太也是当年和薛家并称的王家小姐。”
“小二哥,这王家又是什么人家?可是和薛家一样是豪富之家?”邢芊芊故意问道。
伙计摇头,心中已将邢芊芊认作人多见识少的外地人,便殷勤道:“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这是荣宁二公的贾家。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这则是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在京城里住着十房,留在金陵的则有八房人家。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则讲的是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这王家就是薛太太的娘家了。在京城里头有二房,其余族人则俱都在金陵里。这薛太太就是自京城王家嫁来的,据说她的姐姐则是嫁进了荣国府的贾家。而那贾家的老太太又姓史。这四家加上客官打听的薛家,便是咱们金陵城的四大家族了,不是寻常人家可比的。”
“原来如此。家父生前时曾在朝为官,曾和薛家老爷有旧。如今家父故去,临终前交代我可来寻薛老爷。不曾想薛家门第如此之高,只怕见不到了人了。”邢芊芊故意摆出一副沮丧失望的样子来。
那小二听说邢芊芊家祖上为官,那定不是什么一穷二白之人了。便狡猾一笑,低声道:“客官原是官家之后,失敬了。其实只要客官舍得花点钱,想要见到薛老爷也不是太难的。”
邢芊芊等的可不就是这句话?忙从荷包里掏出大约二三两的银锭子,塞给了店小二,抱拳道:“小二哥,还请道来。若是在下真能顺利见到薛老爷,在下定不会亏待你的。”
小二用力捏了下银锭子,心里乐开了花,忙道:“那薛家老爷除了生意做得好,也是爱听戏。尤其是春熙班里的沈凤莲唱的戏,据说是场场不落的。恰好,明日又是沈老板登台唱贵妃醉酒的日子,客官可往春熙班里走一趟,很可能就见到了薛老爷了。”
邢芊芊心里欢喜,谢过了小二,这才心满意足地倒在了榻上坐下了。
秋燕不解地道:“姑娘,不,大爷,您真要听那小二的去春什么戏班子听戏啊?为什么不亲自去薛家呢?那薛太太的姐姐嫁去了贾家,说来和你还是亲戚呢。”
邢芊芊捧着茶杯喝了口茶水,才笑道:“秋燕你倒是还知道贾家同薛家是亲戚呢。可是可我不是亲戚啊。再说了,这做生意的,他们也不会因为是亲戚就多给银子的。好了,这些事情大爷我自有主张,你现在的任务是去下头问问,可有什么吃的没有,吩咐店家上几个好菜来。”
秋燕一听到吃的,就来了劲儿了,憨憨一笑就去了。
揭过邢芊芊好吃好歇盘算着如何说动薛老爷,同他做成这笔决定她个人和邢家将来的生意不提,单说薛老爷薛诚,才同几个管事说了自过年后三个月的账目,就觉得头有些晕眩,幸好随从都是常用的,个个精明能干,一看薛诚的脸色不对,就劝着扶着他回了家。才坐下,下人将大夫请来了药方都开了,也不见妻子王氏的影子,薛诚心里很是窝火,正不高兴着,陈姨娘端着药汤聘聘婷婷地来了。
“老爷,我按着大夫的房子亲手熬的药,来喝了它。”陈姨娘温声细语的,亲自服侍薛诚喝了药,才要起身,却见王氏匆匆进了屋来。
薛王氏本是在小佛堂里供着送子娘娘,听说薛诚身子不适,心里很是挂念,可想起送子娘娘庙里的大师嘱咐,一定要等香落了炉才可起身,不然就不心诚,送子娘娘便不愿意送孩子来,她便没有起身,直到香落了炉这才匆匆赶来。不过她一见陈姨娘,眉头就皱了起来,喝道:“谁让你来这儿的?还不快下去?”
那陈氏一脸的诚惶诚恐,含泪地看了薛诚一眼。可薛诚心里虽有些不满王氏,可却是知道轻重之人,不会在小妾面前给妻子没脸,故而并未做声。陈姨娘这才委委屈屈地退了下去。
薛王氏的脸色好了些,她坐在床前温声问薛诚道:“老爷是哪里不舒服?大夫是怎么说的?照我说,老爷你这病啊都是累的。咱们薛家已经够富贵了,谁不知道薛家珍珠入土金如铁呢?老爷该多歇歇才是,我们也好趁机要个孩子呀……”
薛诚听了心里却是一阵腻歪,薛家是有钱,可若是他这个当家人不将家业撑起来,又能富贵到几时?可是这些话却是不能和王氏说的,说了她也不明白。此时他心里便想起了自认为最为了解他的那朵解语花,春熙戏班的沈凤莲。若不是老太爷坚决反对,自己已经接了凤莲进门了。对了,明日是凤莲登台的日子,再和她提下进府的话吧。
薛王氏看着丈夫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心里也是恼火得很,不过她却将一切都怪到了陈姨娘身上。她在心里暗自咬牙,过些时日看她如何整治这陈氏小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