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落了一场雪,九岳剑宗华擎峰一片银装素裹,显得十分冷清寂寥。
眼看早课的时辰快到了,守夜的弟子敲了敲七长老窦良才的房门。良久还未得到回应,他便道了一声:“失礼了。”
随即,他推开门走进寝屋,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昏暗的屋内,蜿蜒的血迹已干涸在了地面上。
“七长老?七长老?”守夜的弟子心下一惊,急匆匆地上前几步,掀开竹帘一看:一个死不瞑目的中年男人仰面倒在地上,身下一滩血刺目至极!
“噗通”一声,守夜的弟子腿软地跪坐了下来,他颤着声音喊道:“来人啊!来人啊!七长老被杀了!”
他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房门,正与听到叫喊飞奔而来的其他弟子们撞在了一起。
未等被撞倒的弟子嚷嚷,守夜的弟子就哆哆嗦嗦地说道:“七长老……七长老死了!”
“什么?”
一群弟子们被骇得面无人色,直到有人说了一句:“快去主峰请示宗主。”
这些沉浸在恐惧悲痛之中的弟子们才如梦初醒,派了几个轻功最佳的弟子一同前往九岳剑宗的主峰九岳山报信。
留在原地的其中一个弟子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墙壁,上面清晰的血字映入眼中。
“那、那是……”
众弟子们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方才一心记挂着七长老惨死的事情,再加上室内光线昏暗,他们竟然都没有注意到墙壁上有血字!
那四个明晃晃的大字——恶有恶报,究竟是什么意思?
——莫非……
很快,这个噩耗就传遍了整个九岳剑宗。
堂堂一个名门正派的长老竟然在自己的寝屋内死于非命,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而范千里作为九岳剑宗的宗主,必然要将此事追查到底!
*****
距离九岳剑宗最近的尚方城中,上官雪与穆珩阳正坐在一家酒楼内用早膳。
上官雪面色苍白,置于身侧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的腹部。
穆珩阳担忧地看着她,压低声音问道:“伤口开裂了吗?”
“没有,”上官雪摇了摇头,移开目光望着酒楼外面仅有寥寥数个行人的街道,“你听说过‘丹青圣手’吗?”
穆珩阳闻弦歌而知雅意,一下子就猜测到了她的心思,“你想去找他?”
上官雪点了点头,神色坚毅,“反正还要养伤,不如趁着下一次动手之前,争取探查到更多关于叶则的消息。”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丹青圣手”——孟无痕,向来只画美人儿。作为昔日的武林第一美人儿,江素瑶必然也是他画中的美人之一。
“这样啊,”穆珩阳微微笑了起来,“听说‘丹青圣手’向来居无定所,只会为了美人儿停留。我们要怎么找他呢?”
上官雪神色淡漠地瞥他一眼,“西山穆家堡的情报网,如此无能吗?”
“……阿雪,你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啊。”穆珩阳不禁扶额苦笑,说道:“孟无痕在璧山城。”
上官雪皱了皱眉:“璧山城?”
穆珩阳颔首道:“我们要尽快赶过去才行,他行踪神秘,晚了可能就不在那里了。”
璧山城位于中陆、东湖之间,从尚方城马不停蹄地赶过去也要三四天的时间。
上官雪站起身来,“既然这样,我们现在就上路罢。”
穆珩阳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有些无奈地说:“你的伤势还没有大好,这般奔波劳碌根本就无法愈合吧?”
上官雪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忽然弯了弯嘴角,唇边笑影转瞬即逝。
“无妨,还是叶则的事情更重要一些。不过……还是多谢你了。”
穆珩阳被那一抹淡淡的笑靥攫住了心神,一时看得呆住了。
直到上官雪头也不回地沿着木梯往下走去,他才回过神来拔脚跟上去,犹犹豫豫地说道:“阿雪……”
上官雪纤细的身影稍稍停顿,微侧过脸看向他,“嗯?”
穆珩阳脸涨得通红,小声说道:“你还是笑起来……更、更好看。”
上官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不可否认心底的确有些愉悦。
她淡淡说道:“知道了。”
穆珩阳顿时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气,不由挫败地叹了口气。
——真是……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
明尊峰顶,察宛宫内——
时隔多日,池韶司再一次踏足昔日池天汉居住的寝屋。他站在空旷的屋内,环顾四周,很多记忆片段涌上心头。
他缓步走到一张放着笔墨纸砚的桌案前,双手用力握住桌案的两端开始扭动。
顺时针三周,逆时针五周,再顺时针半周。
他转身看去,一条通往地下的幽暗通道展露在了眼前。
池韶司知道这是池天汉的密室,里面也许藏着关于《万魔策》的典籍。如池天汉所言,他现在已经修炼到了第十七层的巅峰期,再过不久就能突破到第十八层了。
根据《天魔教秘闻录》,在第十八层停留超过三载的确会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之人会是什么模样?疯疯癫癫?生不如死?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所期望的结果。他才刚刚得到自己心爱的人,怎么能成为那种理智全无的丧家之犬?
池韶司走下台阶,越往下走光线就越明亮,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他的脚步缓了下来,最终驻足在了暗室中央。
四面墙壁上都挂着画卷,画中女子的眉眼与叶则颇为相似,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之间一定有血缘关系。
池韶司眯了眯眼睛,看见了画上的印章,不由冷笑一声。
“‘丹青圣手’孟无痕?”他喃喃自语着,心里已下了一个决定。
池韶司想起幼年时池天汉常常失踪,那时候他大抵就是躲在了这间密室里为佳人黯然神伤了罢?真是可悲又可恨!
——“你能有心爱之人,我很高兴。”
——“我是在二十年前突破到第十九层的……那一年,我亲手杀掉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阿司,千万别让他知道你是他的仇人之子啊。再深的爱情,都敌不过血缘亲情。”
池天汉说过的话像是针刺一样扎在心底,总是在他心浮气躁的时候出现在脑海中。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会杀阿则?”池韶司握紧了腰间的乌夜啼,低声喃喃道:“我可不是你啊……”
他脸上刚刚露出一丝嘲讽之意,忽然就听见上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当一个人的气息、脚步、心跳都被自己牢牢记挂在心上的时候,也许是已经爱到了极致吧?
“阿司,你在哪里啊?”
叶则的声音由远及近,池韶司脸上难得地流露出了慌乱之色。
——绝对、绝对不能让他看到这些画!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他几个纵跃离开了密室,恰好在叶则推门而入的时候让一切恢复原状。
“你在干什么?”叶则目带探询地看向他,“从前几天开始,你就有点不对劲了呢。”
池韶司额上冷汗滑下,他温柔地笑了笑,问道:“总是呆在察宛宫,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他在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叶则心知肚明却并未戳破这一点,只是配合地摇了摇头:“这倒没有。”
他微微抬了抬下颌,语带调侃:“怎么,你呆腻了?”
池韶司自然而然地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去,“不会啊,只要是跟你在一起,就算是死也没关系。”
叶则睨他一眼,淡淡嘲讽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殉情了?”
池韶司握紧了他的手,笑着问道:“难不成你还想跟别人?”
——如果……阿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真相,一定会立刻离开吧?这怎么行呢?他绝不会允许的!
叶则觉得后颈一凉,指骨被对方捏得疼痛不已,“……松手。”
池韶司回过神来,连忙放松了力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真是……”叶则停下脚步,抽出了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屈指在他额上轻轻一敲,“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们去练剑罢。”
他目光柔和,清澈的桃花眼中一扫原先的淡漠之色。
——充斥在他眼底的是爱吗?他是爱着自己的吧?
池韶司心里安定了些,低头在叶则唇上落下一个浅吻,微微笑道:“好,都听你的。”
两人并肩走过拐角的时候,叶则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了池天汉的寝屋。
——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阿司为什么会这么不安?
*****
霜月当空,温暖的寝屋内,两个成年男子正在床榻上抵死缠·绵。
叶则白皙的肌肤上覆了一层薄汗,因为激·情而染上的红晕分外诱·人。
他有些失神地望着幔帐上的绣纹,胸膛急剧起伏,脑中一片空白。
——阿司今天很不对劲,是吃错药了吗?
“这时候还能走神吗?”池韶司低声笑了笑,凶狠地吻住了他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说道:“阿则,看着我啊……”
——永远不要移开视线!只注视着我!
“唔嗯……”叶则半睁着眼睛,眸中水光盈盈地看着他,“慢、慢点!太深了……”
被灭顶的快·感所迫,他不由扬起下颌呻·吟,细长的脖颈完全暴露在池韶司眼前,如同垂死挣扎的天鹅。
叶则紧扣在身上男人背部的手指猛地用力划出几道血痕,指节苍白如冰雪,“啊……”
“你总是口是心非,”池韶司的呼吸如影随形,没有给叶则留半分后退的余地。他亲昵地蹭着对方的鼻尖,语气十分温柔,下面挺·进的动作却毫不留情,大肆挞·伐着属于自己的领地,“还是你的身体……比较诚实,嗯?”
叶则被他沙哑低沉的声音勾得心尖一颤,闭上眼睛吻住他的嘴唇,低声说道:“混蛋。”
池韶司被骂了一句也浑不在意,反而笑道:“你喜欢就好。”
叶则脑海中的思绪被欲·望的漩涡搅得支离破碎,只能随着他沉浮在巫·山云·雨中。
清理完毕之后,池韶司抱着昏昏欲睡的叶则站在床榻边,望着乱得一塌糊涂的被褥沉思。
“怎么了?”叶则睁开眼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瞬间就哑了声:“……”
——那半拖到地面的锦被、那四溅的可疑液·体……
“噗!”池韶司被他生无可恋的表情逗笑了,忍俊不禁道:“哈哈……阿则,你真可爱。”
叶则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还不都怪你?发什么疯啊。”
池韶司戏谑地看着怀中之人,舔了舔嘴唇,做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都是我的错吗?这一片狼藉……怎么说也有你一半功劳罢?”
叶则红晕尚未褪尽的脸庞再度涨红,“……啰嗦!快点收拾干净,我要睡觉了。”
池韶司低低笑了起来,在他恼羞成怒之前说道:“遵命。”
*****
怀中之人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了,池韶司才睁开眼睛,动作迅疾地点了叶则身上的一处穴位。
低沉柔和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对不起……原谅我罢,阿则。”
他在叶则唇上轻轻一吻,起身离开了寝屋。
然而就在池韶司阖上房门之后,本该一觉睡到天亮的叶则却醒了过来。
一道机械的电子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惩罚debuff启动!接下来的一刻钟内玩家负面情绪将会持续增幅,且会影响到在此期间与玩家进行各方面接触的人。】
——负面情绪持续增幅?既然这样的话,他还是不要跟上去好了。
虽然脑海中闪过了这个念头,但心里的猜疑却让叶则推开房门,悄无声息地跟上了池韶司。
酸软的四肢腰背,以及肿·痛异样的私·处都昭示着他刚刚经历一场十分激烈的情·事。
他抿了抿嘴唇,暗自在心里吊打池韶司这个不知节制的混蛋。
——不过,半夜三更还不睡觉,他这是要去干嘛?
叶则看着池韶司走进了那间神秘的屋子,等了一会儿才跟了进去。
站在幽暗通道的入口处,他看到池韶司正拿着两块打火石擦碰。
他缓步走下台阶,开口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池韶司刚刚点着一幅画,就听见了叶则清冽的声音,他手中的打火石一下子落在了地上。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叶则,冷声喝道:“出去!”
叶则脚步一顿,一言不发地继续往下走。
池韶司脑海中一片混乱,浑身僵直发冷,喉间干涩:“阿则,听话……我们一起回去罢。”
他的语气几乎是在哀求了,叶则却置若罔闻,一步一步逼近,最终站在了他的身边。
池韶司垂首不语,像是做了坏事被人发现的孩子般不知所措。
叶则淡漠地看着四面墙上的画卷,问道:“她是我的母亲吗?”
画卷上的女子与他十分相像,正常人看到都会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不是血亲。
池韶司没有回答,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叶则十分清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沉默不语即是肯定的答案。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叶则扬手一挥熄灭了吞噬着画卷的火舌,随即轻轻嗤笑一声,“打算一直瞒着我吗?”
池韶司抿紧嘴唇,心慌意乱地看向叶则,“我不想骗你……”
他未尽的话语在叶则冰冷的视线中犹如卡在喉咙的鱼刺,再也无法倾吐出来。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阿则!
柔软的心脏痛得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切开,他想要伸手捂住叶则的眼睛,想要用疯狂的热吻堵住叶则的嘴唇……
叶则瞥到了画卷上的印章和字迹,脸色忽然一白,“江素瑶?她是江素瑶?”
事实摆在眼前,池韶司别无他法,只能低声“嗯”了一下。
他看着叶则如遭雷击的模样,想要伸手牵住对方的手,却被避开了。
叶则深深看了池韶司一眼,转身拂袖离开,却在听到对方低沉抑郁的声音时顿住了脚步。
“阿则,你想离开我吗?”
叶则微侧过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沉默半晌后,他还是抬起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池韶司站在原地望着他清瘦的背影,幽黑的眼睛一片赤红,他的心里有一道声音在低喃。
——别离开我……别想离开我!
*****
叶则回到寝屋不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惩罚debuff的影响下,他和池韶司之间的信任已经降到了一个冰点。
池韶司心里本就没有多少安全感,再来这么一出,可想而知黑化是迟早的事情。
叶则咬牙暗恨,却只能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天色微明之时,寝屋大门被人推开了。
叶则连忙闭上双眼装睡,片刻后,一夜未归的池韶司静静地站在了床榻前。
他伸出手,似是要抚上叶则的脸颊,指尖却停在了咫尺之外。
冰凉的温度从他的指尖传递到了与之相差毫厘的柔软肌肤上,叶则被冻得一个激灵,覆在眼睑上的森黑长睫微微颤抖。
心里泛上了一股酸涩之感,池韶司究竟在寒风凛凛的冬夜里站了多久?
“我知道你醒了,”池韶司轻声说道:“你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吗?因为,我是你灭族仇人的徒弟?”
叶则刚要睁开眼睛,一只冰冷的手就捂住了他的双眼。他忍不住眨了眨眼,柔软的眼睫骚动着池韶司的内心。
池韶司俯下·身来,与叶则呼吸交缠,炽热的吐息温暖了微冷的空气。
“阿则……”他轻轻唤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吻上了叶则的嘴唇,带着试探之意。
叶则感觉到他冰凉的嘴唇轻轻触碰着自己,便顺从地微微张开嘴,对方火热的舌头立刻迫不及待地探了进来。
他抬手揽住池韶司的脖颈,温柔地回应对方。
唇齿交缠间,微涩的味道在舌尖泛开。
——是他的眼泪吗?
一吻结束,叶则有些走神地想,而后听到了池韶司沙哑的声音。
“……别离开我。”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应道:“好。”
池韶司终于移开了手掌,叶则也看清了他苍白的面容。
叶则皱了皱眉,抬手抚上了对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吓了他一跳。
“你发烧了!”
池韶司微微笑了一下,如释重负地瘫倒在了他身上,“……是吗?那就麻烦你照顾我了。”
话音一落,就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叶则瞪大了眼睛,“喂!阿司!”
池韶司没有丝毫反应,呼吸粗重。
叶则起身将他平放在了床榻上,右手放在对方的手腕上为他切脉。
脉象还算平稳有力,看来只是受了寒,喝点汤药退了烧就好。
叶则稍稍松了口气,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池韶司的脸颊,“笨蛋……以为用苦肉计我就会心软吗?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站起身来,准备到外面叫人打些热水、熬点汤药过来。
躺在床榻上的池韶司紧绷的面色微微放松,紧抿的唇角也弯起了些许弧度。
——任何阻碍我们在一起的东西,我都会一一铲除!就算是你……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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