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多重新踏入神龙谷,因季节不同此时的神龙谷正是植被荒芜之时,但相比景色的差异,变化更大的还是入谷这三人的心情。因渠成说自己在神龙谷看到了华阳,见他说得肯定,李瑞钦并不质疑,他早于传说中听闻“鬼丐”的专长,比李义山更清楚渠成,于是只催着李义山出发。但因令狐绢领他出谷时的反复恳求,渠成出于私心未将谷中密道告知他们,只是向李义山提示了龙潭营的位置,所以三人仍沿着旧日的路径前行。
尘事早已万变,重历旧地物是人非,三人未免都觉恍同隔世一般,再也回不到当时轻松愉悦的心情。神龙谷之游将他们的人生轨迹、情感历程彻底地扭转了,这一切都缘于华阳,而如今他们再来到此也是因为她。李瑞钦自入了谷脸色就更加难看了,一言不发地只是前行。离开玉阳山后,那一份思念蚀骨般地撕咬着他,他多少次梦中重回此地再见华阳,可没想到再入神龙谷却是这样的原因这样的心境!他痛苦辗转了那么长时间,好容易说服自己相信认命,只怪今生无缘,只盼她一切都好,可是……
李义山的心里更是凄恻,他的心完全不能从乱麻中的状态中自拔,他不断地将事情的前后因果反复思索了几遍,仍不明白华阳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要信中要帮着王香爱阻拦自己找寻她,而自己怎么就会信了王香爱的一派胡言?想起昨日与渠成分手时他将自己叫到一边,放了一个小瓶在自己手中,说里面是两颗救心丹——或许有用得上的地方!渠成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他曾亲口告诉自己神龙谷余党已被剿灭了,那他自己又何踏足此地?
三人中只有裴泽渡略平静,多年的刀尖浪口的滚爬让他人粗心不粗,他很快也明白此事不是那么简单,若不是鬼丐偶然路遇了玉溪出手相救,此时恐怕谁也不会相信华阳竟是无故失踪,而玉溪的泾州订婚亦是缘于华阳信中的寻亲导致!若不是他们在大雁塔巧遇了鬼丐,此时玉林玉溪恐怕早已反目成仇且乱成一团了!但是鬼丐却又不肯道清楚他到神龙谷中的经历,且一定要相随韩瞻到泾州查证什么,似乎其中有鬼丐亦弄不分明的事!
他们昨天一路急驰彻夜赶路,人倒能挺着,但马也着实有些累了,玉林玉溪两人都不提休息的事。不光是不提,一路上两人也不说话,裴泽渡试着想调和一下气氛,但开了两次口都失败了,玉溪只是勉强笑笑,而玉林连眼睛都不转过来看一下。裴泽渡其实更担忧的是李瑞钦,他在华阳身上用心太深无法自拔,寒食节后回来后,一向开朗爱热闹的他一直心事重重郁郁寡欢,令端王妃私下都后悔不已。一次酒后他甚至凄怆地对天发誓今生与玉溪不共戴天,但裴泽渡明白这个看似狂傲不桀的小王爷其实心地善良,这也是自己一直未离开的原因之一。
裴泽渡望了望前面的空地,不想这么快就来到了此处,这正是他们的神龙谷底夜宿之地,路旁搭的简易树屋居然还在,只是已经树枝早已枯干朽败了而已。他那时受伤甚重,也因为受春瑶细心照顾,他们开始两情相悦,不过这段缘份之间的牵系纵然情感坚韧又何尝有望?他已许久没得到她的消息了,此次来长安其实他私心里也盼望能得以一见,听说文宗目前情绪颓废,宁国想必也难过,作为宫女的春瑶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裴泽渡迟疑了一下,提议道:“休息一下吧!”
李瑞钦一言不发只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对将要发生的事其实心存畏惧,若是华阳安好当然好,但他对她虽是刻骨铭心的想念,却不知她见到自己会高兴否,想起上次匆匆一面时华阳的决绝,他不由地万念俱灰。但他更担心若是华阳不好……他不敢往下想了,越靠近目的地,他的心情却更郁闷。
虽是冬日,今日的阳光却很好,根据渠成的指点,李义山顾不得休息又在寻找下一个路口应选择的方向,但他突然发现那是当日令狐綯给你候仁筠去取水时离开的路径!按渠成的昨日所说的,沿此路前行直达神龙谷的纵深处就可见龙潭营了。此时李义山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天令狐綯候仁筠取水误入的就是龙潭营的地盘?可当日令狐綯失踪之后大伙为何没有找寻他?若大伙再向前行一段,他们就能发现此地的机密,当然,最坏的结果也许是大伙都会被灭口!李义山努力地回想了起来,对了,之所以没去找寻令狐綯二人是因为大伙看到了令狐绢从这条路上返回,而她当时哭着对大伙说找不到兄长!想到这里,李义山不由浑身一激灵,有可能令狐兄妹都已到过龙潭营,或者知道了其中的一些机密!他想起了上次神龙之行华阳曾经怀疑其中有黑衣人的内线,华阳后来是否又发现了些什么?华阳后来竟再未与自己谈起过此事,那华阳的失踪是否与此事有关联?
想起昨日渠成说起神龙谷中王守澄残余俱已被神策军剿灭之时,李瑞钦没好气地堵了渠成一句说那与仇士良何干?那是我的人!李义山回过身来向李瑞钦道:“玉林,你昨日曾说歼灭神龙谷余孽是你的——”他停顿了下来,昨天因为心事重重,他并没听清李瑞钦后面的原话,故此时只能试探着问。
李瑞钦垂了下眼皮,他还是不愿跟玉溪说话,用剑在地上乱划着。裴泽渡看了他一眼,代为解释道:“去年玉清提议说要铲除神龙谷中作崇之人,保此一方百姓安宁,当时玉林也正有此意,所以借了一支人马给他。之后王守澄被朝廷定罪时,朝廷发文称神龙谷王守澄余党为神策军之力歼灭的,所以昨日玉林才说神策军是抢功。”其实裴泽渡也是甘露之变后赶至李瑞钦幕下才得知此事,当时李瑞钦见到朝廷发文便跟他愤愤不平地聊起来。当时李瑞钦还说怀疑令狐绢与神龙谷有些瓜葛,但李瑞钦与令狐绢一向不和也是众所周知的事,而且他说话素来随性并不依靠凭据,故此裴泽渡便不再往下说。
可李义山又问了下去:“玉清当时自己并无人马,为何急于铲除神龙谷余孽?玉清可知神龙谷之众是王守澄势力?”
李瑞钦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李义山一眼,其实他早也有些猜疑,令狐綯向他借的是护卫端王妃来京的人马,当时端王妃在长安看守着他。李瑞钦正庆幸可借此机会顺便回玉阳山一趟,但玉清却在端王妃面前极力拦阻了他,让他好长时间没好气,所以就认真地琢磨了一下此事。可他现在心里郁懑不想搭理李义山,便不客气地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李义山指了指着渠成向他指点的那条路:“按渠成的说法,从这条路向前一直走便能到龙潭营,”他环视了一下周围提醒道,“我们那日在此盘桓了很久。”
“那又如何?”想起旧事,李瑞钦神色更黯然了,就是在此他与李义山誓结兄弟的,却不料——!他赌气般地顶了一句,低头发泄似的用剑一下一下地挖掘着路边的泥土。
裴泽渡想了一想,明白了李义山话中的意思,也回头看看李瑞钦,但他却丝毫不理会,只用剑专心挖着泥土。裴泽渡只得顺着他的眼光去看剑,却见他的剑从路边拨出一个带着红穗子的东西,又用力将它压回泥中时,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裴泽渡不由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
李瑞钦不理他,继续用剑拨弄着路边的泥土,李义山也望了一眼,走过去将那东西拾了起来看了看,见上面的红穗子看上去还很新,便用手抹了一下粘在上面的泥,这是一块——?他望向李瑞钦,递了过去。
腰牌!出入宫中的!要知道并不是宫人所有的人都能拥有腰牌的,只有达到一定级别的官员近臣、有势力的宦官、宫中侍卫等人才能配发,并且佩带的腰牌也是按使用的人的身份等级用不同材质制作的,而这块腰牌竟是金腰牌!李瑞钦看了好一会,终于转头望向了李义山:“此地好像真的不简单!走!”
将马匹安顿好后,前面的路他们就走得更快了,沿着渠成指点的路向前行,果然前面的山路更加狭窄,行了半个来时辰后,一面峭壁挡在了路中。看似前面已绝无路可行了,而右侧的一条小路亦指向回头的方向,怪道绝大多数人行到此地难免就选择原路返回。他们转头右行,果然前面不远处山壁上有一山洞,看进去黑黝黝的有些瘆人,摸进去洞内更是漆黑一片,一阵阴风迎面而来。但拐了一个弯后,前面隐约就有光亮射进来,路也越走越宽,细听有淙淙的流水声传进耳朵里,直行百余步出了山洞,眼前果然豁然开朗,视线越过一座设在溪上的石桥,据称为王守澄势力所盘踞的龙潭营就展现在了三人面前。营地的规模并不算大,座落在群峰环抱之中,但在这深入丛山峻岭与世隔绝之地,就不由让人叹为观止。营地选址不但依山傍水,而且极为隐蔽,院落层次错落却又紧密相连,两侧高处竟还各有一个塔楼。
李瑞钦望着塔楼终于忍不住惊异地开口道:“那是什么?”
李义山似乎也有些愕然,抬头凝视了一会:“想必是用于了望的。”
李瑞钦白了他一眼,自己连这都不知道吗,只是奇怪这种地方建这干什么!而且王守澄一个宦官,得势能有多长时间,为何竟有力量建造起这样大的一个营地?
但李义山已继续说下去了:“一旦有外人进入时可及早发现,建此营之人必别有用心,这样看来必有暗道!”他皱起了眉头,这样一个营地绝非十几年之力能造就的,这其中一定不简单!华阳为何会来此?她到这里真的是为了找寻父母的音讯?他想起华阳的师父常悦就是在神龙谷坠足而亡,华阳上次进谷就是为了找寻师父失事之因,神龙谷中究竟有什么秘密让华阳再次涉足?越来越多的迷团让李义山心中更加焦灼,不由迈步向前跨去,李瑞钦也跟在了后面,裴泽渡却警惕地拔剑在手。
三人边走边四下望去,此时已至日落时分,偌大的龙潭营看似荒无人烟,只有营前的河流幽暗无声地流淌着,寒风萧瑟,暮鸦乱啼,道路上堆积了不少枯枝败叶,整个院落群在寂寥的群山中充满了一种莫测的神秘感。
走近龙潭营,此地果然已冷冷清清似无人迹,但细看却发现不少院落墙垣门窗仍整齐完好,也并不见荒草漫路的情形,显然荒芜并没有多久。
他们正向营里一个院落一个院落地搜寻下去,忽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女声响了起来:“小王爷,李公子!”
三人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一齐望去,只见一个人影从不远处快步向他们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