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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出宫门(1 / 1)

宁国公主坐在驶往玉阳山的香车上,心情却颇不宁静。这次前往玉阳山学道是身为皇太后的母亲提出来的,虽然之前她向太后要求过几次,宫中也一向对外出学道的皇子公主很宽容,但太后却始终不允许她出来,这次怎么突然主动提起让她出来?

虽说是身份贵重的长公主,但宁国公主不是不知道宫廷险恶的娇贵女子。这些年皇位更替频繁,皇宫内历朝下来尚未出嫁的公主众多。公主比不得皇子,皇子长到一定年龄就可以封王封候,再不受重视的皇子也能放出去担任些职务。但公主未出嫁前只能呆在宫中,许多失去了父皇或皇兄倚靠的公主还不如一个掌事女官的待遇好。

宁国六岁时父皇薨,母妃只是父皇众多妃嫔中并不算受宠的,但幸而也因为这不受宠,所以在异母皇兄和新任皇太后的眼皮底下,她们过得虽然艰难但却还算是平安宁静。

异母的皇兄即位不过两年,突然传出暴薨的消息,紧接着内宫封闭,各宫之间不准往来。有两个宫女因皇上死因蹊跷而私下议论了几句,竟被宦官王守澄当众处死。大变之时吉凶难料,母妃带着她战战兢兢地熬了两天,想方设法地试图与她在宫外的同母兄长联系却都失败了。正惶恐焦急地担心他的安危,一大批宫女宦官飞奔来道喜,她的同母兄长竟已继位为新帝。

一夕之间荣华尊贵从天而降,母妃和她的处境瞬间改变了,她们成了宫中所有人注目的焦点,更换宫院、裁制服饰、加封名号……

众星捧月中,母妃被尊为皇太后,她被封为宁国公主。母妃说话不再象以前一样小心翼翼、顾盼提防了,父皇死后瞬间失去的许多东西又在瞬间中加倍地回来了,一切来得太突然,让年幼的宁国简直是眼花缭乱。

从眩目的光芒中宁国渐渐地也看清许多事情,身为新皇帝的皇兄脸上并没有多少笑容,只比她大十岁的皇兄身上的压力很重,心头的忧愁很深。皇兄曾叹息过一次,说她若是男儿就好了,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女儿怎么就不能了,太皇太祖母武则天不是还能当皇帝吗?她堂堂的李唐公主为何就不能开创出一片天地?皇兄笑着说她是野心家,说将来一定帮她选个好附马,让她协助附马成就一番事业,又叮嘱她此话不可再提了。宁国很不服气,为何女儿家就只能等着嫁人?为什么兄长成了皇帝说话还要这样小心?不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吗?

可太后喝令她不准多问。太后的脸上久违的开心笑容也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身为皇太后的母亲又开始象以前一样地焦虑——只是在皇兄面前小心地掩藏着,也严禁她多嘴。不问就不问,她要让他们看到她了不起的一面!宁国开始用功读书,练习骑射,广交朋友,她喜欢读史书、兵法、政论,开始关注朝廷事务。可她渐渐长大也渐渐明白了,皇兄的叹息不是没有道理的,且不论她年幼才浅不堪大用,且自从那位太皇太祖母夺取皇位之后,李唐皇朝对女子参政的防范严格了许多,皇后、公主都不能插手政务。要不是兄长是皇帝而且疼爱她的话,平常的公主怎么敢如此妄言任为?

她也逐渐感到宫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皇兄向太后请安时会悄悄说些什么,但她一来他们就闭口不言了。其实她也不再是小女孩了,她也察觉到宫中一些事情的微妙和异常,但她已知道不该问的不能再问,她不能再让皇兄为她担忧。

前几个月太后向她提起了她的婚事,说宰相令狐楚的儿子令狐绹文才武略与她堪可般配,她本能地就拒绝了。自她满十五岁后,太后就开始张罗起她的婚事,越来越多地召见一些高官贵宦的世家公子,这让她很是反感。纵使身为女儿家不能建功立业,她也不想这么早嫁了,与一个不认识的人过一辈子,结婚、生孩子,一辈子就这样过了。

但太后这次却不象其他事那么任由她,不依不饶地又提了好几次,两人都不耐烦了,免不了争吵起来。皇兄知道了,笑着劝太后宁国不想嫁那就晚点再说吧,让她学学道、修养一下心性吧。学道她没兴趣,但是能借机出宫来探探世俗民情,逛逛山水风景,她还是很高兴的。但太后却不同意她,说她的性子太野,放出去只会更难管束。

可是前些天,太后忽然又改变了想法,主动提出让她到玉阳山学道,这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但既然太后同意,到外面走走总比闷在宫中强。

本朝历来信奉道教,《老子》是读书人必修的课程。皇子公主也都要学道,许多皇子公主还特意跑到有名的道观中专事学习,说是专事学习,其实借机出来游山玩水的倒是多数。但本朝的不少公主果真还出家做了道士——也是,生母身份平常、自身又不受宠的公主最终的命运多半就是由父皇或皇兄弟随便嫁个官员甚至去外族和亲。同样都是政治笼络,对于驸马们来看似光鲜荣耀,但其实对于历朝皇帝来说公主只不过一大堆赏赐品中的一件而已,至于公主本人对附马是否中意、嫁出去后生活是否如意这一点永远不是重要的。

香车渐渐放缓了下来,宁国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陪她一同坐在车中却不时地探头向外张望的伴读女官绢儿欢喜地转过头来笑道:“总算到了。”

宁国伸手掀起窗帘一角向外看了看,见前面不远处一座巍峨的道观已展现在眼前了,她注目细看,观门上方赫然刻有“灵都观”三个大字。这所道观是皇家所建,历代只收女徒,不少皇家贵族的女眷都选择到此修行学道。

车子方停稳,绢儿就连忙起身挑起帘子一跃而下,返身笑盈盈地道:“公主,请下车吧。”

这次宁国本来想将自己随身的武卫云舒、浣月一起带出来,但太后说她俩过于闹腾不稳重,担心她们在外没有约束会给宁国惹事,特意指派自己宫中的女官令狐绢陪伴宁国到玉阳山学道。这个令狐绢未满12岁就因聪明伶俐、精通诗文被擢拔到宫中,一直在太后身边侍候,深得太后信任,素日太后只唤她绢儿。

宁国素闻绢儿能文擅武,连功夫不俗的舒云、浣月一向也对她推崇备至。只相处了一段时间,宁国发现出了宫的绢儿全然不像在太后面前那样矜持,竟比自己更象是刚放出笼子的鸟儿,一路上心情愉悦地说笑个不了,什么新鲜事物都想去尝试一下,怎么瞧也觉得她爱新奇好热闹更甚于云舒、浣月,一丝儿也看不出太后夸赞她的稳重有度在哪里。以前伺候宁国的那些女官们稍有点什么动静就大惊小怪的,这个不能做那个违规的唠叨个不停,但绢儿不唯聪明乖巧,擅骑射,遇上有趣罕见的事情还会撺掇着宁国一起凑热闹。平常她也不以宫规宫矩来约束手下的宫人,她自己的侍女盈冰盈玉都跟她亲如姐妹,宁国觉得她虽顽皮却随和,所以她也很高兴这次带了绢儿一同出来。

只是一路上宁国反倒是担心绢儿会闯祸,处处都带着她在一起,让人感觉比从小就开始伺候她一直伴在身边的贴身宫女春瑶、芷棋更觉得亲密。

来之前宁国就已得知前朝的文安公主就在灵都观内修行,文安公主是皇祖父在位时很受重视的一位公主,但不知为何执意要出家修行,而皇祖父竟也依了她。因文安公主从不涉足政事,且又一心修道——而且据说道行颇深,所以后来继位的几位皇帝倒也都对她很优待,尊她为大师。

宁国公主决定先去拜见文安大师。

文安为人平和得近于冷淡,但不管怎么样也是侄孙女来了——还是当宠的公主,所以招待得也算周到。道了辛苦叙了座之后,跟随宁国公主的人就奉上了皇太后带来的礼物。

皇太后经历过世事艰辛,颇懂得对人的尊重和为人的礼貌,特意带了信函和礼物,拜托作为长辈的文安大师教导和管束宁国。看完了信函,文安也不好意思再摆出众生平等的态度来对待宁国了,明显亲切了许多。

一个道姑打扮的女子端茶上来,虽然同样的着装,在文安身边众多的人之中,这女子却如同鹤立鸡群,一身宽松的道袍遮掩不住的窈窕美丽和青春动人,她脸上并无笑意,但却让人感到温婉平和,举手投足轻盈到位、礼貌而又无谄媚之态,象平静无波的湖面——清澈而又望不到底。

见惯了众多浓妆艳鉓的宁国也不由注目地多望了几眼,她一向自视甚高,不知怎的却有点羡慕这个道姑的气质,这是不是就是修道修出的脱尘气质?太后总说她不够端雅沉稳,但她一向也不喜欢太后派来的教习姑姑的拿腔作调,也许真正的端雅应该是这样?

从一进道观就迎接上来并跟随在宁国身边殷勤介绍的执事道姑常净却板了脸,对小道姑道:“你怎么上来了?”

文安很平静地开口道:“我让她来献茶的,华月做事太慌张。”

常净像是想到了什么,不作声了。小道姑却依然面色平缓,不卑不亢,献茶完毕礼貌地退了下去。

稍事闲叙了一会,宁国就礼貌地告辞出来,文安也不挽留,要她不必拘礼,有事尽管来好了。

常净忙着替宁国引路,一面不住嘴地介绍道观里的建筑布置和各项事宜。道法讲究平等,但毕竟是受宠的公主,道观里早已为宁国张罗好了住所,安排了一所地段开阔又幽静的院落。院子不算大却很是精致整齐,庭院内遍种竹柏,有序地夹杂着各色的花卉,青石铺道,院中点缀着一座假山,景致仿佛天然形成,看得出设计这庭院的工匠颇费了不少心思。

常净笑着解释道:“闻得公主爱开阔,这所院落阳光充足,花卉也多,此院的小楼是观中最高处,视野开阔,若站在楼上,周围景致可尽收眼底。”说着又引宁国上了院中的一所小楼,楼上四面均安有木制窗户,可作书房亦可待客用,推开窗户果然可见灵都观四围不同的环境和景致,开阔轩敞很合宁国的心意。常净一一向宁国介绍,灵都观西边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溪面不宽,但春夏两季水流较急,隔溪而对的就是玉阳观,玉阳观的住持云机道长……

宁国笑着打断她:“就是一部《南华经》辩倒无数修行中人的云机道长?”

常净忙笑着答道:“正是,云机道长道行高深,来玉阳观学道的人多是慕他之名而来。”

宁国早就听闻这云机道长道法高深且清高不群,据说他年轻时曾中过进士却不知为何竟出家为道,朝廷曾因其名望颇高要对封赐他为真人,但他竟一口回绝,自谓为闲云野鹤,一直只让人称其为道长。且听得说云机道长对道家的炼丹合汞、追求长生之术很是不屑,对来拜师学道的人亦挑剔得很,一眼不中、一语不合即刻被他驱逐下山的听说不在少数。而且据说文安大师也曾经是云机道长的徒弟呢!

宁国对这位云机道长很是好奇,笑着道:“什么时候带我去拜会一下云机道长。”

常净忙道:“这个自然,只是公主一路劳顿,且先歇息两天,贫道再作安排。正巧下月初一云机道长要开坛讲课,公主一定要去听听道长的法课。”

宁国笑了笑,不知这个云机道长会不会挑剔她,虽然自己一向自认为人缘还不错,但听闻云机道长讲究缘法,说不定就正好不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呢。

常净俱已安排妥帖了方才告辞出去,临出门前看似随意地对令狐绢说了一句:“请女史提醒一下公主带来的人,观内一向有规矩,观中人无事不可擅自前往玉阳观。”

令狐绢忙一脸慎重答应了,可常净才转身离开,她就回身对宁国做了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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