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帝国历1501年5月，马维恩宇宙军第二舰队右军临时旗舰“长剑”号战舰，正在返回普度军港
克里奇走进“长剑”号的舰长室，只觉眼前一暗，舱内景致竟然昏暗无比，唯有舷窗外的繁星点点尚在眼前。显然他一时间难以适应这种黑暗，刚才在他自己的舱室里是开着大灯的，而且舷窗也没有打开。
根据马维恩人的战斗条例，舰船舷窗和观景台在战斗中要强制关闭，并被外围的装甲板覆盖，舷窗是舱壁上最薄弱的部分，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哪怕被一个小小的弹片轻轻一划都有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大战之后的克里奇显得相当疲惫，一回到舱室就睡了，根本没心情去管那舷窗和外面的景致。
“维拉就是维拉啊！”进门的一刹那克里奇不禁思索：“战斗的兴奋感还在支持着他吧，一点都不觉得累，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看星星。”
“殿下好兴致，独自坐在黑暗中赏星，难道是要省电么？”克里奇笑道。
“没，只是有些问题想不明白，想听听你的看法。”维拉没有转过头，依然目光呆滞的凝望着外面的星辰。
“哦？什么问题？殿下请讲。”克里奇没等维拉同意就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
维拉似乎并不在意，他甚至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只是对着漆黑一片的暗夜，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你说，你怎么知道那些东西会撞过来的？难道你小子有我们不知道的情报？”
克里奇漫不经心的说道：“嘿，这当然不可能，只是之前看过一些军工科技方面的文章，说其实很早就有人设想过直接用一个简易的曲速推进器作为炮弹撞击敌舰，或是敌方行星、要塞等，只不过这种东西造价太高，而且光速下要想给这么小的东西制导比平步登天还难，攻击效果十分有限，所以这东西一直都是纸上谈兵。”
“于是你看到柯尔人阵前那些东西就想到这个了？”维拉这才转过来，看着他的心腹部下。
克里奇道：“没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想到这个了，后来觉得越想越有可能，才赶紧请求殿下疏散舰队。”
“不过，既然你说这玩意造价高昂，而且效果有限，为什么柯尔人就会用呢？他们的资源也是有限的啊。”维拉略显不解。
“这就不清楚了，大概是因为柯尔人根本没有‘钱’的概念，而他们的军事行会又占有不少资源，可以不计代价，只求破敌制胜吧。”
“柯尔人没有‘钱’的概念？”维拉脸上的疑惑更深了：“那他们怎么交易？难道他们没有货币么？”
“殿下居然不知道这回事？”克里奇微微露出略带轻蔑的坏笑：“他们的确没有货币，这群无政府主义者，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他们的社会是一种共产主义社会，每个人都心甘情愿的进行生产和付出，而同时可以随意索取社会中的资源。”
维拉看着克里奇那轻蔑的表情，头转到一边，撇撇嘴道：“哼，谁像你这样爱当书虫，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然后维拉思索一阵，又转回头：“这种制度真是搞笑，岂不培养一群好吃懒做的家伙？到头来一群人都顾着抢占资源，谁还有心情做事嘛。”
克里奇耸耸肩：“也许对于柯尔人这种不懂喜怒哀乐的家伙是没问题的吧，毕竟他们已经这样维持了几千年了，不过这种制度放到我们的社会中就的确会出问题。”
维拉继续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说那种东西造价高昂而且作战效力低应该是对的，我想柯尔人应该也意识到这一点了。”
这回轮到克里奇不解了：“哦？为什么？”
“他们用了五千多个超光速动能弹，才造成我军一百余艘舰船伤损，这还是我军排成密集阵型下的战果，这个命中率是不行的，甚至还不如舰载火炮。另一方面，敌军一轮攻击之后就转入常规舰队战了，显然他们在第一轮攻击已经用掉了所有的动能弹，而他们整个舰队也只带了这么点而已。”
宇宙中的战斗完全不是地面可以比拟的，巨大的距离尺度意味着初射角度和速度有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会使射弹偏离目标数十上百公里，加上战斗中各舰都会用姿控火箭不断变轨机动，规避来袭射弹，使得准确命中目标更加困难。最精确的武器当属反舰导弹、机载鱼雷和炸弹，历次作战统计得到的命中率在50%左右（不记中途遭到拦截的），其次是抵近射击的离子炮和近防炮，大概每三发有一发击中目标，最低的则是远程动能炮弹，即战舰主炮，只有不到二十分之一的命中率。这也就是为什么远距离舰队对攻战中战舰仍需要像启蒙时代的火枪手那样排成阵列进行齐射的原因，这样才能有足够的火力密度对敌方造成有效的杀伤。
“嗯，有道理，不过，这种武器第一次出现，会不会这次进攻只是试验而已？柯尔人应该不会以‘复仇’之类的目的来攻击我们啊。”克里奇道。
维拉又一次转向舷窗，望着那茫茫星辰：“嗯，没错……克里奇，你说，一个种族要征服这茫茫星海，是科技重要，还是智谋重要？”
克里奇一愣，似乎从没想过自己的上司兼好友会问出这么哲学的问题：“呃……这个嘛……我想还是智谋更重要吧，毕竟科技只是一种实现手段，却不见得是唯一的手段，只要智谋足够强大，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哦？那科技就不重要了么？你看这次，对方的一个新式武器就让他们有了新的战术。而有些科技，比如超空间之类的，一旦实现马上就让自己的战略多了无数种可能。”维拉又一次转过来看着克里奇。
“可是，从广义上来讲，科技也是智谋的一种体现方式啊。再说，在合适的政策和战略指导下，科技可以不断进步，科技发展本身就是战略的一环。”克里奇对答如流，仿佛他之前就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但实际上关于这个结论的思考只占用了他那一句短短对话这么长的时间。
“是啊，你跟我想的差不多，只要智谋足够强大，科技也会跟着强大的，但反过来却很难成立，除非开发出提升智力的技术。”
“这种技术大概短期内是不会实现的吧，毕竟涉及基因改造……”克里奇道。
维拉盯着克里奇的脸，露出一丝诡笑：“嗯，大概吧。不过，你小子的直觉真不错，这次你看破敌军意图，又立了大功啊！”
克里奇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殿下不会又要带我去参加什么庆功会吧……这次绝对不去了，我那份功劳让给殿下好了……”
维拉大笑起来：“哈哈，你这家伙，见到陌生人群就如遇到洪水猛兽一样，还没人说要开庆功会，你就这么紧张啦，哈哈！”
克里奇撇撇嘴，一脸无奈：“殿下居然也会开我的玩笑了……”
此时的第二舰队司令龙襄正在旗舰“恶魔”号的观景台中，望着跟维拉同一片的星海，也在思索着什么。
大多数飞船都配有全息投影舰桥，可以将外部的景致连同战术信息一起投影在舰桥内部，而作为飞船的控制中枢，舰桥显然会安置在飞船中心，被数百万吨的合金包裹的严严实实，以避免被敌方火力直接命中。然而这并不能满足这个古老民族对星空的无限向往——许多飞船和空间站还配有专门的观景台，“恶魔”号的观景台就位于战舰最底端[注8.1]，连地板都是透明的，踩在上面，仿佛自己正漫步于群星之间。
“这次又是维拉殿下立了大功啊，要不是他临危不乱，率部奇袭，我军恐怕早就战败了。真是不世出之名将，日后必然有所作为。”龙襄思索着，两次战役下来他已经对这个刚出道的皇子刮目相看，心服口服——“将来他必然能够做到比我还高的位置吧，既便如此，在此名将之下做事我也心甘情愿了，以后必然也会有所发展，我要助他一臂之力，让他的才华得以全面施展才行，也好为自己的未来打个基础。”
这次的庆功会维拉不像上次那样高调了，毕竟他已经晋升为将军，本来就在必须出席之列，而克里奇这次也如愿以偿的没有跟随，免得又像上次那样尴尬。尽管如此，他的功劳还是得到了应有的嘉奖。
十几天后，“长剑”号全员又一次接到了晋升令和新的人事任命：“长剑”号舰长布理?维拉晋升为大将军，调任第二舰队右军旗舰“暮霭”号任舰长，并顶替阵亡的普莱?名顿成为右军司令；副舰长福门?克里奇晋升大军师，仍然做维拉的副官，调往“暮霭”号任战略参谋；而在维拉的要求下，升上少军师的亚莎也调到“暮霭”号，继续担任战术情报官；“长剑”号战舰则交给新晋的军官打理。
维拉和克里奇都很清楚，除了战场上的优异表现以外，这完全是龙襄次帅极力保举的结果，这也不禁让他们对这位知人善任，胸襟开阔而不嫉贤妒能的老将肃然起敬。
“暮霭”号母舰在作战中被两枚动能弹贯穿，严重受损。战后被拖船拖回到普度军港进行大修。维拉接到调任命令时“暮霭”号舰体上的大洞还清晰可见，被超光速动能弹那反重力场撕扯断裂的金属面目狰狞，无声的诉说着战斗的残酷；而各式维修小艇上下翻飞，不时还能看见小艇靠在舰体上焊接时那耀眼的闪光。
“这就是我的新座舰么？”维拉思索着，一边站在军港的维修平台上看着它：“等它修好之后，我就离当年的梦想又近了一步吧……”
注8.1：在没有发明人工重力之前，飞船其实无所谓上下左右——反正都没有重力，哪个方向为上都可以，不过前后却是有定义的——飞船主推进器喷射方向为“后”反之为“前”；在有了人工重力之后，人们就很自然的按照在地面上的习惯对飞船定义了方向：重力方向即为“下”，反之即为“上”，头在上脚在下，面对“前”方时的左即为“左舷”，反之为“右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