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回/夺粮食遣师入江汉/卫桑梓合众挡刀兵
话说荆紫关守将杨蕴假传令箭，调走关上两员副将以及绝大部分守军，当夜宣布宵禁。次日，郝连延遣麾下奋威将军铁獍为统帅，督铁骑五万兵临荆关，紧接着，马不停蹄穿城而过，留两千人马镇关，令左先锋昆朴领兵五千，配副将十六员，直趋涅阳城南、青江河道上最大码头织女津，夺取所有渡船，并搭建浮桥，同时震慑、迎击涅阳城宋军，守护渡口；令右先锋诺护骢统五千精骑，配副将六员，前去进攻宛城，并据住白河两岸，绝不容一兵一卒西向救援；又令郝连谓以代也领五千军卒去夺双河镇栈桥，并据而守之，以作备用退路，同时就地征粮；铁獍自引中军随后跟进，从织女津渡河火速南下，突入江汉平原腹地，趁刘宋专注于东北方戮战、应接不暇之机，广收粮食牲畜，往织女津集结，再北上经荆紫关运回国内。
单表郝连谓以代这一路军，他一马当先来到双河镇外，就见入镇道路在山峰根下与青江堤岸之间、约两百来步距离上，一夜之间挖下一条深壕，宽约三丈有余，壕沟一端扒开护堤，引冰凉河水灌入，污秽浑浊，看不出深浅，偶有尖桩锐竹露出水面。对岸抵近沟沿立起一排数层木栅，与壕沟等长，不留出入，严丝合缝阻断通道，挖出的泥土堆积于栅栏跟部，上排拒马，以荆棘刺藤缠绕，与栅木钉到一起，难以撼动。
谓以代直抵沟边勒马立定，先打量一眼高不过两丈出头(五六米高)、搭建简单仓促的防御栅墙，再扫一扫上面的守卫民兵，见都立于跳板之上，手持长矛严阵以待；弩弓手则架弩机于栅顶，指向自己这面。他不屑一顾，张口高叫：“双河镇民众听仔细：某乃大夏国上将军赫连谓以代，来此特为借粮；汝等趁早出降，可保身家性命；不然，打破护围，老幼不留！”
齐旃在栅栏上现出皓首，开言道：“将军，汝何故姗姗来迟？老朽已在此恭候多时！”
昨晚齐旃、李实、屠阚和薛繇正在一起，见裴襄到来，通报这一蹊跷之事，众人分析后也据此断定：荆紫关生变可能性极大！如今关城以北的形势，夏国在西，魏国在东。魏国这时正与宋军在司、兖、青各州彼此攻伐，即便想另辟战场也绝不会选择偏远难行、又抵近宿敌夏国的荆紫关；而胡夏长安地区却受干旱所累，粮食匮乏，相邻之己方汉川流域今秋偏又五谷丰登，兵力空虚！李定真一点儿都不敢耽搁，立刻召集全体首脑部署防卫，他一方面让人连夜开挖沟堑，一方面召回陈彪的三百营兵，屯于栈桥南头，将营寨全部拆掉，材料直接运过来封锁镇口，所以能一夜构成隘塞；同时，派出信使及遍发鸽子信，四处传警。
谓以代见有人答话，便厉声质问：“说话者何人，胆敢大放厥词？”
“吾乃宋国南阳郡双河镇镇长，代表全镇黎民回将军话。”齐旃把手一拱说，“今冬，本所治下所产之全部粮食，十中有七已上交官府，额外又加征一成充作军用。各家各户目前所余堪堪糊口，实不敢再拱手相献，请将军见谅！”
谓以代嗤之以鼻：“老儿，你骗谁呀！——废话少说，降还是不降？”
“恕难从命！”
“汝恃何依仗，敢当天军？可别说就凭这些扶犁抗锄之徒！”谓以代拿马鞭一划拉，嘲讽道。
齐旃昂然回答：“不错！人是草民，兵非犀锐。然则，为吾等背后至爱亲朋，甘愿以死拒敌！——请将军休轻视之！”
谓以代冷笑连连，说道：“好，好。今就借汝狂言，看吾血洗此地！”他圈回马来，发出命令：“刘将军，你带五百人留此监视，备好弓箭，防其出栅攻击。”马前一偏将抱拳应诺。他又道：“金将军，你领三千军卒，每人扛一麻袋土石，预备填平壕沟，去吧。”又一将应声离开。长安军此次前来，每个骑兵随身携带十片一石装麻袋(沿袭汉朝度量衡等于120斤，合现在192斤)，以作不时之需，此刻首先就派上用场。他接着吩咐：“默容将军，你马上派出一队士兵往山后侦查，看看是否另有道路通向镇里；其余军士全体去伐木、收集木板，赶造搭梯垫道、临空箭楼，一捱沟平，立即发起进攻。——本将军誓要踏平两河镇！”
云台峰正面的崖壁山腰、偏向东南方向，有一处观赏江景之所在名‘览风亭’，距离地面四十余丈，箭不能及，顺山石裂缝打凿出的崎岖小路自登山峰台阶处起、从西侧绕往山前，圆柱四角亭外表足显古老陈旧，却稳固如昔。此时，亭内正站立三名军士，怀抱铁钲(金)；环亭半圈儿摆开五面战鼓，五位彪形大汉头裹红巾，执双槌伫于后；山崖近旁，李定真、玄逸禅师、鱼雀女、韩道平四位凭栏而立，居高临下观察山外夏军的行动；裴襄和甄窈、裘祗三人站在下手不远，也向山下俯瞰。众人身后狭窄来路上、临向镇子一侧，有一处向外突出的悬岩，此刻，一杆两丈来高、十八尺幅面的黑色纛旗正居中插进上面的凿眼里，旗边装饰火红的裙沿和飘带，旗面左上角书‘双河镇军’，旗心斗大的剑与盾，以云朵作翅，是出自裴襄设计。旗杆后背靠着崖壁，朱令翔手搭肋下铜角面旗而立，在他右侧还站着卢蛰、唐休、绰号大熊的宋春、冷血韩雨和白皮连清，每人手拄一面丈二高度、幅面减半的特制三角旗，旗分五色：黄、青、赤、白、黑，对应方位中、东、南、西、北，随寒风猎猎飘动。五少年负责以旌旗传递号令，和令翔一样整肃待命。当战事起时，全镇军民都将闻鼓而进，闻金而退，闻角而守，见旗而动。
甄窈如今心智渐熟，这时也在为本镇安危担忧，她眼盯山下运动有序的夏军悄声问：“裴襄你说，我们能挡得住敌人进攻吗？”
裴襄头一回经历这种冷兵器时代的攻防战，面对训练有素的优势敌军，情不自禁也对本方民兵的战斗力信心不足。他实话实说，小声回答：“仰仗地利，也许能挺住攻势一两天！”
甄窈继续问：“那朝廷援兵要几时才会来呀？”
裴襄：“最少也得三天吧。”
甄窈沉默一会儿才又开口，语气坚决：“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们夺得栈桥！”
“这又是为何？”裴襄扭过脸儿问，存心考考她。
甄窈略一斟酌，才回答：“青江上有两个关键渡河点，双河镇与织女津！夺取其一，他们目标就达成一半！裴伯父一定会拼死争夺织女津，而这座栈桥就只能靠我们归云庄！——今番夏军若得手，日后荆州官场将会有很多大员人头落地，包括……”
“包括家父！”裴襄把窈娘犹豫着说不出口的话讲完，心里不由对这妮子刮目相看。
二人身处上风头，他们彼此说话的声音虽小，还是一句不落地钻进其他人耳朵里。李定真偏转过头说：“麟儿所说‘挺住攻势一两天’不准确，至少得坚守住五日！”
裴襄微微摇头表示异议。昨晚镇上彻夜进行布置时，他一直在呼呼大睡，没人打搅，当今天登上览风亭后，才仔细琢磨山下的种种防御。此时他面对李定真，说话便没有保留，直指防守薄弱之处：“守城讲求构建马面，一处遭袭两处支援；讲求预留内外通道，守中有攻；讲求高低联防，而不是把巢车箭楼像现在这样，置于远离寨墙的后方；讲求重墙重壕，而不是下面的单沟单栅。——如此这般死防硬守，我看挺不了三天！”
一席话说得玄逸禅师频频颌首，说得坤道长面露惊奇。李定真回答：“时间过于仓促，这般布置已最大限度利用了地势，能将伤亡减至最低！——白直队战力远逊惯于征战之北军，所以不求败敌，只为拖延时间和保存实力！”
“唉！家中无好狗，野猫满地走！——李爷爷说得是！”裴襄点头表示赞同，发出一声感慨。
道平就着话发问：“似你所言，那如何去训练才能堪称好狗，让我们白直队也能匹敌正规军？”
这个问题要能回答上来，可以号称准军事家了！裴襄似没听见，而是向下方一指，说道：“现在下面敌军正在收集土石包，这么多人会轻易垫条通道直达栅栏顶。那条沟堑和低矮防护墙等同虚设，他们第一波攻击势必十分凌厉，只怕不易抵御！”
众人回视山下，李定真从容说道：“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他点手叫过朱令翔，给出命令。
半山腰响起铜角，伴随着青色旗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