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又遇琴媛舍珍求美/重逢君子买画补疚
曲终奏雅，潮息风静。邓少疆以袍袖掩面，放声痛哭。
刘瑄起身，离开坐凳，冲邓少疆深深鞠一躬，然后独自向台后离开舞台。台下掌声渐起，须臾便声贯满场！
刘瑄回到裴襄身边，低头不语。中年人眼见邓博士还在大放悲声，颇有些不知所措，转向裴襄等人歉然道：“还请稍待，等博士平静下来，定有说法！”
二位老琴师从旁解劝，邓少疆情绪渐渐平复，站起身来，三人相互扶着下阶梯，共同绕过舞台来到前面。观众见没有了后续表演，都已四散离开。
邓少疆向刘瑄一揖到地，瑄子连忙躲到裴襄和窈娘身后。邓博士直起腰，一声慨叹：“三年抑塞，今日方能一展胸怀。此两幅墨宝归小郎君，理所应当！”
中年人在一旁道：“我这就去取下拿过来！”然后走开。
邓少疆先对韩道平一拱手，因为几人里他的年纪最大，想必是主事之人，然后才对裴襄问：“小郎君贵姓？”
“免贵姓裴。”
“我听李场主说裴小郎君喜爱书圣墨迹。邓某尚有澹斋(王羲之号)早年手书之六尺‘兰亭序’，视若珍宝，奇在上边还有晋孝武帝亲笔题词和玉玺印章，当下价值在千金往上。小郎若见到，必不舍放弃！”
裴襄回答：“那自然是好东西，只可惜我拿不出一千两黄金！”
“你就算能拿出来，我这幅字也不卖！”邓少疆摇头说道，“——但可以用来交换！”
“交换？”裴襄黑眼珠转了转，盯着他问：“你看上我什么东西了？”
邓少疆吸口气，深施一礼说：“价值千金的名家真迹——交换小郎君身边这位侍妾！”
“啥？”裴襄大睁双眼愣住，甄窈也同样出乎意外，二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看向刘瑄。瑄子一时间粉面通红，背转过身去。
道平上前挡在前面，满脸不悦道：“邓博士，请自重身份！——你道我家小主好欺负吗？”
邓少疆赶忙向他解释：“你误会我了，我没有丝毫轻视之意——要是还不够我额外再加！千两黄金，时下够买几十个美女当侍妾。但千金易得，知音难求，还望阁下千万体谅。……”
裴襄趁两人说话，返身拉着刘瑄袖口走远几步，招一下手，瑄子单膝着地蹲下身。裴襄贴近耳边小声说：“我看这邓少疆像是个好人，和你岁数般配，而且是做官的！你跟了他，正妻虽当不上，宠妾一定跑不了！你要是也中意，我就和他——”
“我不愿意！”刘瑄打断话，很干脆地一口拒绝，起身又向远处走开几步，背对这厢立着。
裴襄得到瑄子的真实想法，原地摇摇头，返回博士面前说道：“我说邓博士，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俩没缘分！”
邓少疆急忙分辨：“今天这日子和这种情况，能相会就是缘分！我确信，这必定也如她所愿！”
裴襄遗憾地说：“不好意思，这知音你只好到别处去寻了！”说完话，拉起窈娘向瑄子站立之处走去。中年人取来扎好的两卷真迹交给苗俊，收入背囊。
被道平拦着又不能跟过去，邓少疆急得直搓手，他大声说：“裴小郎君，远有‘质以鼻敷石粉，成全郢人运斤’；近有‘叔牙弱己贤，成就管鲍之交’。小郎就不愿君子成人之美，以全一段佳话吗？”
裴襄任他舌灿莲花，再不搭理他。邓少疆转冲刘瑄背影喊：“前面女郎，邓某绝不就此甘休，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明日我就前往双河镇！”
裴襄停下脚步，心说这还纠缠上了！回过身不高兴地说：“你不怕下半生拄拐杖，那就尽管去！”然后拉上刘瑄一起往前走。裴襄留意到：从邓少疆说出交换她开始，瑄子背过身就再也没回过一次头！
令翔和苗俊也跟上去。道平走之前，拍拍满脸失望的邓博士肩膀，同情道：“老兄，算了！你可千万别去双河镇。——我可以作证：他真干得出来！”
裴襄摆脱了邓少疆，走上没多远，就听近旁有人议论：“大侄，那边出了什么事？”“有俩女孩儿卖身给了伍氏兄弟！”“那两个无赖呀，为什么？”“听说是弄坏了人家名画赔不起，只好签卖身契，签完又反悔！”“那还有用吗，早想啥了……”
甄窈左右看一看，问：“华姊和英姊哪去了？”
大家这才注意，琼英和琼华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散。道平个头高，翘脚四下一搜寻，看见来路的广场东北角上围一圈人，就说：“过那边去看看！”
裴襄跟随道平挤进围观人群，见琼英和琼华站在一处房子前，让十多个泼皮无赖围住，正在那里争执！姊妹俩身边还立着一青年文士，满脸淌汗地帮她二人和别人激辩……
却说裴襄去往琴技台听演奏，琼英正要带妹妹跟过去，一抬头透过熙攘的行人，看见先前撞碎人家魁星像的那位文士，正独自立在一间屋子外面，低垂着头，唉声叹气，于是就拉着琼华穿人群走过去，站到他对面。
文士感觉眼前有人，抬头打量，见是一对陌生姊妹正盯着自己，就问：“二位有何贵干？”分明是没认出她们来。
琼英一笑，说：“刚刚在魁星院门口，是我撞碎你的彩像。——对不起啊！”
文士愣了片刻，开始对上号。方才一门心思沮丧来着，都没留意是和谁撞在一起。他冷淡地说：“事已发生，道歉无义，你走吧。”说完就要离开。
“哎——”琼英赶紧叫住，“我问你，你来这里干什么？”她见文士身后屋门上挂板额，上写‘伍氏寄卖铺’几个字，就问。
文士答：“将一幅画作送进去寄卖。”
琼英：“你画的？”
“嗯。”
琼英正不知道如何表达歉意，闻听忙说：“那我要买你的画，怎么办？”
文士尚未开口，一个一直蹲在屋墙角看街上光景的年轻人站起身，边走过来边问：“娘子要买画吗？”
琼英瞧了一眼，见他吊儿郎当的不像正派人，便警惕地问：“你是谁？”
年轻人：“我是这店铺东家。你想买画得跟我谈！”
琼英：“我要买他的画！”
年轻人上下打量姊妹俩，见她们虽然衣着朴素，却掩盖不住丽质，不觉贼眼发亮，转转眼珠问：“你买画，待会儿你家长能同意吗？”
琼英：“我们是自己来的，能做主！”
“那好，你们跟我进来吧。”青年文士刚要起步一起进门，年轻人斥住他：“你呆在外面，一会儿少不了你钱！”
室内，柜台后坐着一老年和一青年两个人，青年男子起身问打头那小子：“阿亮，她们是干什么的？”
“大兄，她俩要买刚才那文生送来的画。”年轻人边回答边递出个眼色。
伍家老大伍明端详了姊妹俩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奸笑，说道：“好啊，那看看吧。”说着从台下拿出一根画轴来，就手打开。
琼英上前观看，见是一幅立轴花鸟作，很见功底，落款是‘文升阳’，于是开口问：“他寄卖价钱是多少？”
“五百文！”
琼英：“额外还有其它费用吗？”
“都加在一起了！”
琼英默算一下自己身上剩下的铢钱，大概还有六七百文，够付画款，就道：“我要了！”
伍老大抽出一张长方形空白黄色契约纸摆台面，然后把画轴卷起来扎起绳搁一边。站在台外的伍老二上前提起毛笔，蘸墨写上几个字，连同印泥一起推给琼英，指着左下角位置说：“签字画押！”
琼英拿起来瞧一眼，见只在纸心位置间距不等、大小不一地竖着写了几个字‘买画合五两’，看样子是没上过几天学。
琼英问：“五两是什么意思？”
伍亮解释：“说好是折算银子兑付！”
时下兑换比率大约为1两金兑10两银，或兑一满贯铢钱(1000文)，那五两银子正好是五百文。琼英以前没进过这种寄卖铺，也不懂契约规矩，见挑不出毛病，就签上自己名字，按上手印，推回去。伍亮说：“这小丫头也得签！”
琼英一瞪眼：“是我买，她为什么要签？”
柜台里的伍老大解释说：“我们这行规矩：买方签押单据还要出示给卖方确认，再从中留取两成作为寄卖费用。小丫不签，他怎知就是你们姊妹所买？”
琼英：“我付费不就得了，干嘛他非要知道谁买的？”
伍老二颇为无奈地说：“别的寄卖品，我们都是按商定价私下再加一倍往外卖，不让卖家知道！谁让今天倒霉，你们和那卖方朝过相，就只好按原价了！”
琼英不确信：“你可别蒙我。卖家就在外面，一会儿我会核实！”
伍老二：“你现在就可以出去问，看是不是100文！”
“那你等着！”琼英转身出门。要知结果如何，且看下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