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显漠见山下上来人,就站到山路台阶顶端细察,看清楚一人是信堂堂主胡廷孝,负责打探传递消息,这是自长安而来。另一个是卫堂堂主师震,司职守山。麒麟阁下设九堂,有十五位正副堂主,都是忠心耿耿、能力出众、勇力过人之辈。
二人行至山顶。隆隆雷声里,李显漠大声问:“廷孝,可曾见到陛下?”
胡廷孝喘息未定,抹了把脸,就开口道:“道长,内城根本进不去。北军在外沿内城墙筑围,凡是围子以里的站立目标一律射杀、不分敌我。夜晚也是火光通明,亮如白昼。我带人五天前混入北军军营,学北方话,穿北军衣,还是无法靠近啊。”
李道长又问:“援军动向如何,联络之人可曾讲清粮绝实情?”
胡廷孝答:“该说都说了,不过没用!我底下派人探听,领军诸将都接到琅邪王司马睿手书,嘱其蓄保实力,避免交锋。这帮孙子现在都听命琅邪王,抛弃当今皇帝。——全都他娘的见死不救!”
李道长未及再次开口,忽有所感,突然抬头看向天幕。就见几道电光闪劈直下,炸雷当头炸响。三人赶紧双手抱头,蹲身闪避。
等隆隆声响过,再次起身时,面向正殿的胡师二人手指乾坤殿,大声叫道:“道长快看!”
李显漠回头一望,大惊失色。但见身后崭新辉煌的乾坤殿,顶上覆盖的琉璃瓦无论是筒瓦、板瓦、勾头、滴水、钉帽、脊兽等所有构件,扑啦啦下雨一样地往下掉,屋面数处冒起浓烟,大殿墙体摆动明显。一抱粗细的楠木檐柱根根开裂,伴随着一股股青烟、蜘蛛网一样从上向下蔓延。然后,“轰”的一声,偌大的殿堂就倒塌进尘埃当中。很快烟尘弥漫过社稷坛,连圣号碑也遮蔽无踪。
三人木雕泥塑一般盯着眼前景象,震惊不语。又有闪电劈至,几人却都视而不见,就那么直挺挺站着。但见尘埃之中冒起红光,越来越亮,很快刺破烟尘,照亮全场。
直立在社稷坛上的圣号碑电光缭绕,通体透明,碑体内有暗光攒动。须臾间红光外放,在石碑正面、晋愍帝题字的位置形成八句行书,字字如斧凿火烙,矫若惊龙,经久不散——
百年云起百年沉,功名尽付身后魂。
孤烛燃尽家园在,凡心不死肉归尘。
归云蔽树消寒暑,青江明月照旧人。
宋时南阳白衣巷,赤霞升处现红鳞。
一炷香时间过后,天空中电默雷休,冷雨初歇,石碑上红光耀现的字迹隐匿不见,烟尘消散。冒着青烟的圣号碑碎成九块,堆积在基座旁。
此时又有几人跑上山顶,看到满场的瓦砾碎石,惊呼连连。师震醒过神来,搓着两手扭头对李显漠道:“日他贼母,这老天也和俺们作对。道长,你给算算,我等惹了哪路神仙?”
后上来的人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
“这是谁把大殿拆了?”
后到场的统共有四个人,为督堂堂主陈弥,练堂正堂主屠越和副堂主尚琨,执事堂堂主薛钦澜。他们都是闻声而至,没看到刚才那一幕。
李显漠转过身,面对着明知形势严峻却仍然忠心耿耿、各司其职的部下。众人也眼巴巴地看着这个虽然淋了雨,但依旧英挺飘逸的半仙儿。以前就没有难得住这老道的事儿。
山下远远传来嘈杂的呼喊声,一些人正向山顶跑来。
李显漠长吸口气,表情严肃地对众人开口道:“我接下来说的话,只能是我们七人知晓,不能再说与第八人,其他堂主也不要说。这是为了安全,知道之人越少越好。”
李道长回过头又看了眼圣号碑的废墟,接着把那八句谶语念给大伙儿听。
屠越听完一头雾水,瞪着眼问:“这是打的什么哑谜?”
众人深有同感地点头,都等着李道长解说。李显漠低沉的声音道:“这谶语之意就四句:主辱臣死!改朝换代!百年战乱!后继有人!”
众人面面相觑。李显漠又道:“你们六个一定要牢记这八句谶语,挑选一个你们最亲近可靠的后人传给他。原则上传长不传幼,传男不传女,若无男丁所出,就挑成熟稳重、品德端方的长女传之。”
李道长转向东方,像是要穿透空间距离看到长安那曾经坚固的城墙:“我们七个家族,从此以后要保守这个秘密,等待东山再起之日。这一天注定要由我们后代去完成。这个秘密存在一天,我们付之心血之麒麟阁就存在一天,我们这些家族子孙就能多延续一天,我们共同信念就终有实现那一天!”
陈弥插话:“幼主至今下落不明,我们是不是……”
李显漠打断道:“是我接走的!”
胡廷孝开口问:“其它堂主、弟兄们怎么去说?”
李显漠答:“把那四句含义告知其他堂主和那些品行可靠的兄弟。明天天明前除了十五位堂主,所有人一定要全部离开终南山,带着家人隐姓埋名各奔东西,留下联系方法,将来由我们七人家族去联络他们。我们七个家族要从现在算起,每五年于五六七三月任何时间派亲近之人到武昌黄鹤楼接洽,那段时间我会留人时刻在那里收发信息。你们要做的就是报告自己的新生子女、居住地、家族状况,是否陷入困境、需要援助等等。”道长顿了顿,扫视一眼大家伙认真凝重的表情,然后补充道:“长安城不出今晚就会沦陷,忠于司马睿军队明天一定会来攻山。通知其他堂主尽快交代可靠手下安排家人撤离,戌时在山下聚义厅集合,我们要试试看能否把主公救出来。另外,对于罪魁祸首不能就这么算了,欠我们的债我要亲自带你们去讨回来!”说到最后,一贯温文尔雅的李显漠老道已经怒容满面,杀气腾腾。
十一日当夜,刘曜为防夜长梦多,派兵连夜启程火速押送被俘的晋愍帝和一干文武大臣、皇后妃嫔返汉国都城平阳。不日抵达之后,晋愍帝被汉国昭武皇帝刘聪封为怀安侯,扣留平阳。麴允自杀,刘聪以为忠臣,厚葬。索繗被斩,弃尸都市。
十二日午时,自霸上撤离的上洛郡鹰扬将军奚恒率领本部八千甲兵杀上终南山,除了空荡荡的殿宇,满山不见一人……
次年(317年)四月,司马睿于建康称晋王(不是称帝),改元建武。十月初五,他携着刚于近日奉诏还京的次子、新晋琅邪王司马裒往栖霞寺参加道场,结束后返宫。出寺门外,行至广场上突遭袭击。刺客们目标明确,只向晋王坐轿突击。随行兵士们拼命上前拦阻,死伤遍地。司马睿坐轿粉碎,贴身侍卫拽着他急忙退向寺门,人未至,飞斧袭来,司马裒以身挡斧,后心重创,不治身亡,时年十八岁。现场留柬一封,黄带系刀,刺于寺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