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明亮那里接过漫步社社长一职,我很无奈,因为我也可以算作一个懒惰的人,不想参与过多的社交活动,不想与太多的人接触,不想走出自己的精神囚笼。
但是,现实中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我不想辜负大家的期待和信任,也想当好这个所谓的社长。只是曾经作茧自缚的我,如今该如何解脱出来,然后以一个普通学生的心态去体验这段学园生活,学会融入其中,真真正正地开始新的人生。
昨天漫步社的聚会结束后,杨意交给我一本小册子,说是这个社团的创始人留下的,一届届传给后来继任的社长,册子里记载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只允许漫步社的社长阅读,并凭此组织漫步社的活动。
手册一直在杨意那里,因为由张明亮担任社长只是众人偷懒耍赖开的玩笑罢了,不能当真。杨意从早已毕业离去的前任社长手中接过这本手册,虽然当时拒绝了继任的请求,但是他答应会找一个合适的人托付这样东西。杨意当然没有看过册子里的内容,他之所以能组织陈东白等人每日清晨对学园进行巡视,那是因为他在入学之后不久就加入漫步社,很熟悉这个社团的活动,而且上任社长也对他有过明示暗示,加上他自己的调查推理,因此最终理清整个事件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杨意将手册递给我并交代了以上的事项之后就独自离去,我靠在社团教室的窗柩上,目送楼下杨意离去的身影,形单影只,与曾经的自己多么相似。
翻开手册第一页,纸张发黄,纸上的字也是手写的,看来历时已久。看着那些字迹,我微微一愣,它们与我那本《新生手册》里的《校主日记》上的字迹何其相似,几乎可以说就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只见纸上写着:劝诫继任者,除非你已获取全体漫步社成员的拥戴而成为社长,否则请勿翻阅后续内容!
对此我置之不理,翻到第二页,内容依然是手写的,上面记载着:如果你能看到这些文字,那么证明你乃合格的继任者。我是东方星沉,看到这里请不必惊讶,漫步社正是由我授意所建。每届漫步社的社长,请你务必仔细阅读本册内容,然后带领你的社员做好每一天对东方学园的巡视工作。东方星沉拜谢!
看到这里,我又一次久久不能思考——又是东方校主留下的东西。突然间觉得,那位东方校主对我来说,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先是在公交车上给我制造一段匪夷所思的邂逅,然后发生了《新生手册》的变异,接着又听说了若干关于校主的传闻,现在,居然又那么巧合地由我继任这个由他授意组建的漫步社并获得这本手册。这一连串的事件,仿佛一个大茧,将我层层包围住,令我开始感觉惶恐。一时间,我几乎不敢再翻阅手册里后续的内容,只想赶紧逃离这间社团教室,仿佛校主的阴魂正盘踞于此,对我虎视眈眈。
于是,几乎以一种落荒而逃的姿态,我呼吸急促、脚步慌张地逃出这里,那本小册子则被我顺手地放进左胸衣袋里,刚好和那本《新生手册》叠在一起。
离开社团教室,先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瞎逛,后来随着人群走着走着就到了学生食堂。此时正是学生用餐的高峰期,从食堂外就可以预料里面一定人满为患。我无所谓地走进一楼,边走边掏出钱包,然后,我猛然意识到一个非常紧迫的问题——自己钱包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前两天都是和杨意他们一起吃饭,我没怎么注意此事,幸亏今天独自来吃饭,否则若还按以前那般花费,不出10天,我身上将一文不剩。这道难题迫在眉睫,在迷糊餐厅的打工我才做了两次,就算加上以后几个周末,想必薪水也不会很多,而且现在才是月初,必须要等到月底才会发薪水。照这样看,我还得熬过至少三周时间,仅凭钱包里这点现金,说实话我没什么信心。而且,就算撑到这个月底,领到的薪水又能支撑多久?
没有迟疑多久,我改变行进的方向,移步到一楼卖包子馒头的摊位,花了2元买了两个白面馒头,然后拎着它们转身离开食堂,向操场走去。
心事重重、低着头走路的自己,没有注意到,在食堂门口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女生,一头金色长发,璨若夕阳。
孤单地坐在操场一侧的看台上,我正经历着来到东方学园之后最落寞的时刻,夕阳在一侧映出我的身影,显得那么无助。取出一只馒头,拿到嘴边大口地咬下,像是咀嚼自己不祥的命运一般,然后使劲咽下。
我沮丧地低着头,如果地面长着眼睛,一定可以看见一双不时闪烁着血色光芒的瞳孔,如果这时候有谁来招惹我,他一定会遭受很不幸的下场。
有时境遇就是这么折磨人,在这个学生们都聚在食堂吃晚饭的时间点,我居然会在此地悲摧地遇见那个被李啸戏称作“野蛮人”的留学生——凯尔特以及他的跟班们。
我将自己的头埋得更低,竭力淡化自己的存在感,希望就此躲过一劫。可是没想到凯尔特居然好死不死地认出我,然后毫不迟疑地朝我这边走来——他的记性真好!
“哎呦,这不是那位嚣张的新生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看夕阳啊。啧啧啧,原来是躲在这里啃馒头呢,难怪低着头没脸见人。真是个贫穷的家伙。”
这种声音听着很刺耳,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出声反驳,只希望他们在嘲讽几句发泄完以前的积怨之后就此离去。可是凯尔特却不依不饶地走到我身前,居高临下地以一种怜悯的眼光俯视着我,口中喋喋不休地继续讽刺道:“真是个贫穷的家伙啊。大家瞧瞧,他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上回那种睥睨众生的气势。啧啧,太可怜了。”
凯尔特的中文学得真好,居然懂得使用“睥睨”这个词,对此我挺佩服的。如果他不接着说出后面的话,我忍一忍也就算了,由他离去。可是,他却不该得意忘形,真的……
*******************************************************************************
迅速咽下剩余的馒头,我将纸袋叠好放进衣袋里,胡乱地抹了嘴巴一把,在凯尔特依然沉浸在自己美好幻想中的时候,猛然起身。
因为刚才他说,“怎么样,要不要加入我们,做我的跟班?跟着我,我保证你可以顿顿吃好的,不用再啃馒头。要不是看你跟曲谱和杨意他们走得近,可以随时为我提供关于他们的情报,凯尔特大人可不会轻易地绕过那些侮辱过我的人。你时常跟着杨意,一定有很多机会,我要你想尽一切办法破坏他和曲谱的关系,然后我就可以趁虚而入……”
“说够了没有,野蛮人!”
凯尔特像上次一样被我吓退半步,还好有身后的跟班及时在背后托住他,不然的话他会从这里一直滚落下去,那情景一定很好看。
好心没好报。凯尔特气急败坏地推开自己的几个跟班,脸色变幻不定,估计是在犹豫着要不要上来教训我吧。不过当他忽然顿悟似的拍了拍自己胸口,立即变得勇气十足。只见眼中燃起熊熊怒火,然后挥舞着壮硕的拳头朝我冲来。
看那架势,凯尔特应该练过西方的拳击或格斗术,连续踏上数级台阶的步伐相当沉稳,两只拳头一攻一守配合周密。这样的块头和身手,加上一定的身份背景和金钱的支持,难怪他能当上学生会的体育部长,还在学园里笼络了一批跟班陪他四处招摇。
今天的心情失落无助,本不该轻易饶人,但是对方是有背景的留学生,其愚蠢和自以为是让我叹为观止,现在我终于明白杨意始终不愿与凯尔特发生正面冲突的原因,那是因为欺负这样的人实在毫无乐趣可言。
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态,我不会与凯尔特动手,于是心念一动,再次绽放血色瞳仁,希望可以凭此再一次将凯尔特等人吓退。但是这一次,我失败了。
只见凯尔特胸前一个吊坠适时发出微弱的白光,凯尔特被这道白光一安抚,立即恢复常态,拳头丝毫不减速度和力道地朝我脸上击来。
错愕之下,我竟然忘记躲避,因为脑中突然出现一个名词——圣光守护。
幸亏早已树立遭遇危机时自我保护的意识,我侧滑一步,脖子迅速偏转,最终险而又险地与凯尔特的拳头擦肩而过。
“凯尔特——”
这时候,一个我听起来很熟悉的女生的声音愤怒地叫道。我转头一看,是圣·珊娜·克里斯蒂,从她的角度看过来,我刚才像是遭受了凯尔特一击而被打出去的样子。
凯尔特显然也对这个声音非常熟悉,只见他很快地站好站直,右手抚胸朝克里斯蒂的方向微微一礼,口中恭敬道:“克里斯蒂小姐!”
我的大脑飞快运转,很快就推理得出一个结论:凯尔特应该是克里斯蒂家族的仆人或附庸家族,想必他是受克里斯蒂家族指派,跟随圣·珊娜·克里斯蒂来到东方学园,并对这位贵族千金进行护卫的。
“新辰君,你没事吧。”克里斯蒂快步走过来,关切问道。
“哦,我没事,刚才躲过去了。”
“呼——”克里斯蒂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转而又对凯尔特怒道:“凯尔特,你越来越过份了,这一次居然敢在学园里公然打人,下次我一定要向家族报告这件事。”
“不要啊,克里斯蒂小姐!”听得出凯尔特似乎对克里斯蒂很是忌惮,当听见克里斯蒂要向家族报告此事时,这个壮硕的野蛮人的身体居然微微发颤,声音里带着充满了哀求。
“说实话,我已经忍受你很久了。像你这样的人,只会败坏我克里斯蒂家族的名誉。下一次,我一定会要求家族把你召回去,我不需要你这样护卫。”
“克里斯蒂小姐,”很难想象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凯尔特此时会如此惊慌,他连忙单膝跪下。战战兢兢地乞求道:“请原谅凯尔特的鲁莽,您的仆人在此向您请罪,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一定好好表现,争取让您满意。”
“快点站起来,这里是操场,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做像话吗?让其他学生看见,我该怎么解释?”
“不,您的仆人不求得您的原晾,绝不敢起身。”
这已经是明显地要挟,在场众人心知肚明。克里斯蒂急得直跺脚,惊慌失措地看着我。我却想:你们主仆之间的事情,我还是少参和为妙。所以,我装作欣赏夕阳,转头无视克里斯蒂求助的目光。
已经开始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情况,克里斯蒂愈发焦急,最后终于不得不妥协道:“好,这次我就不跟你计较。你赶紧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是,克里斯蒂小姐,您的仆人告退。”凯尔特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临走时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怨毒。但是由于此时克里斯蒂已经转向我这边,看不到她谦卑的仆人这么直白的情绪表达。
“新辰君,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克里斯蒂走进我身边,充满歉意地道。
“克里斯蒂同學,不必道歉。这又不关你的事。再说,我也没被打到,此事就这么算了吧。我先走了,再见。”
克里斯蒂家族这潭水很深,处处布满要人命的漩涡,我可不想被卷入其中,因此退让一步息事宁人才是明哲保身的硬道理。
“不是的,真的都怪我。要不然你上次也不会被凯尔特记恨上。幸好我跟过来,要不万一你们打起来的话,我会很为难的。”
是为你的克里斯蒂家族的名誉受损感到为难吧,我腹诽道。从刚才她叫出凯尔特的名字时我就知道,克里斯蒂非常重视自己家族的名声,所以在凯尔特打人时,她更在乎的是及时喝止凯尔特的行为以避免事态恶化,至于被打的人是谁,那个人当时并不在克里斯蒂的考虑范围之内。
“哎呀,等一下,新辰君。”
因为克里斯蒂叫得很急切,我不由得停下脚步,想听听她还要说什么,“刚刚我在食堂门口遇见你……”
原来如此,难怪我事后觉得自己眼中曾经有金色的长发掠过,如此说来克里斯蒂是一路跟随我来到操场,并在远处看到我狼狈地吞咽馒头的情景,直到我和凯尔特发生冲突之后才决定现身的吧。
“还有什么事吗?”我突然间对这个女生感觉不耐烦起来,估计是被对方看见自己的窘迫而感觉难堪吧。我急着想离开这里,从今往后远远地躲开这个女生。
“那个……”克里斯蒂揉搓着自己的衣角,吞吞吐吐地道:“我看见新辰君似乎在吃馒头……那个,你是不是……是不是……”
“哦,这件事啊,可能有点水土不服吧,呃,你知道什么是水土不服吗?”我故作轻松地道,“就是初到一个地方,对那里的饮食和环境不能适应而导致身体产生的不适感,我现在大概就是这样子,所以想吃点清淡的东西。这都被你看见,哈哈,谢谢你的关心。”
“可是……刚刚凯尔特的话,你并没有反驳……”
“你说这个啊。唉,对那种人,你越搭理他,他越得意忘形,我本来想对他视而不见来着,不过他影响我吃晚饭和看落日的心情,所以才和他计较了一番。你还有其它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请再等一下,”克里斯蒂追上来,伸手拉住我的衣服,犹犹豫豫地递过来一张塑料卡片——是食堂的饭卡,很小声地道:“无论如何,我必须为凯尔特对你不礼貌的行为表示道歉,这个……这个是……”
这是怜悯吗,还是施舍?
我心中愈发对这个女生感觉厌恶,于是,用力向前踏出一步,将自己的衣摆从克里斯蒂手中抽出,头也不回地道:“谢了,但是没必要。还有,刚才的事情不要对曲谱他们说起,再见!”
“等等啊,新辰君,新辰君……”
*******************************************************************************
接下来的两天,我感觉很不好过。这种情形让我不由得回想起四年前刚刚住进那所大学时的处境。那个时候一开始我也觉得自己可以轻松地跨过习性的障碍,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始在异地的生活。但是渐渐的我先是感觉力不从心,继而茫然失措起来。如今寝食难安的症状复发,渐渐发展到后来的精神疲惫继而心力交瘁。我已不记得自己是如此熬过那段日子的,所以现在,一切仿佛从头来过,我只能数着分分秒秒度过每一个日夜,并且还要在人前装出无所谓或者没改变的样子。这样过日子,好累!
借口前任漫步社社长留下的那本手册里交代了一些必须由我独自去做的任务,从周三开始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再和杨意他们一起吃午饭和晚饭。早餐是因为和杨意一起离开宿舍而且花费较低,所以我仍然和他们在一起,这也是为了避免因为太过反常引起杨意的疑虑。
然而,每逢接近午饭或者晚饭时间,我总会找借口离群独往,或者干脆避免长时间和他们待在一起。反正作为新生,我有的是理由去学园各处游历,又有漫步社那本手册作为借口用以敷衍杨意,所以,暂时还没有人察觉我的异常之处。
在经历上次被克里斯蒂悄悄跟踪之后,我学精明了,每次去买馒头时总会细心留意是否会碰见熟人,而且绝不在同一楼层连续买两次馒头,我甚至很庆幸食堂三层楼都有卖馒头。再加上每次都变换不同的形态和说话的方式,有时斯文有时粗鲁,有时轻松有时焦急,我想即使负责卖馒头的人记忆力再好也一定不会记得我。另外,我还每次都变更吃饭的地点,反正东方学园那么大,有的是偏僻角落让我独处。甚至,我还加快了进餐速度,有时直接就在路上,只需三两口我就可以吃完一个馒头。大概,饥饿也是一部分原因。
按照我的估算,凭每天两餐吃馒头的做法,我可以大大节省一笔支出,尤其是在翻阅以前的日记本时我还意外地从中找到一张叠成心形的100元。这简直是天降之喜啊。有了这100元作为备用资金,我就可以不用过多地忧虑对于现有伙食费的花费难题。
这种吃馒头度日的生活我不是没有经历过,所以,对于饮食上的拮据,我并不感觉有多么难过。内心真正的煎熬其实来自于对朋友们的欺瞒,这几乎使我心力交瘁。强颜欢笑是我始终掌握不好的技能,因此,我学会用冷漠来面对世界。这是一种很有效的保护自己的手段,既不妨碍别人,也不为难自己。
事实上,我对杨意的使用的借口并不完全是欺骗他,漫步社那本手册里的确交代了一些只能由当任社长独自去办理的事项,那是我在一次百无聊赖之中鼓起勇气重新翻阅那本手册之后发现的。里面着重介绍了东方学园四处景点:三琴斋,如意榕,平镜湖以及我在事后独自前往的学园后山。
我还记得入宿第二天晨跑时遇见陈东白等人时他们各自奇怪的报告,其中陈东白说的是“无色”,他指的是平镜湖水没有变色,王勇报告的“无恙”是指如意榕没有生病,而张明亮口中的“无雾”则是学园后山没有雾气聚集的意思,至于杨意说的“我那边也一切如常”乃是说现任校主慧女士如往常般去三琴斋打扫。
写这本手册的东方校主对历任漫步社的社长要求是:每天监视前面三处地方,一旦发生变异,马上汇报当任校主,并以这本手册为凭证,再挑选两位漫步社成员,连同社长自己三人,前往三琴斋里继承校主遗留的三件的乐器,然后齐心协力应对这个世界的实体化变迁。
手册里的内容暂时就这么多,说是后续事宜会由当任校主再行指导。可是,我怎么也无法理解其中的深意。湖水变色,榕树生病,后山起雾,这三者有什么关联,就算发生了又会导致什么后果;要三名漫步社社员去继承校主遗物,这个倒是平常,但是那三件乐器除了用来演奏乐曲,莫非还能拯救世界不成;最后,什么叫“这个世界的实体化变迁”,“这个世界”的用语仿佛暗指此处与外界分属两个不同时空,而“实体化”又指什么,难道说这处时空是虚拟的?总之,手册里的内容实在太过耸人听闻,难怪它被要求只能由社长一人阅读,我甚至觉得这个才是东方学园第一迷案。
这样的行为持续到周五傍晚,明天不用上课,而且又到了该去迷糊餐厅打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