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日,周一,我的开学日。
还是在清晨6点刚过不久之后醒来,起床往阳台一看,杨意正在刷牙。
显然,为了等我,今天他特意推迟外出时间。
10分钟后我们一起跑在学园学园最外围的林荫道上。因为杨意说要顺便带我周游学园一圈,我于是将新生手册带上,因为上面印有学园各个景点的图像。
那是我昨晚入睡前发现的。当时我又习惯性地从左胸衣袋里取出那本新生手册,随意翻阅。突然间,我发现手册里的《校主日记》之后,又多出十几页,于是连忙查看起来。
起初,手册里多出的那些纸是空白的,但是当我的手指抚摸到页面时,它居然发出淡淡的光芒,而且纸上竟有图像渐渐浮现。首先浮现的图像是东方学园的整体俯瞰图,这张图我在学园地图上已经看过,但是眼前这张显得更加生动更加逼真,盯着它看,让人仿佛身临其境。可想而知当时我的心中有多震惊,如此诡异的事件居然发生在自己眼前。而当我的手指离开页面时,光芒消失,图像随之隐去。翻到第二页,同样如此,只不过显示了另一幅图像,是一座我从未见过,却感觉无比熟悉的建筑,它给人一种苍凉古朴的视觉感,图像下的文字标注是——校主故居,三琴斋。
我不知道其他学生的新生手册是否也有这种变异,但是我不敢向他人求证,连室友杨意也不敢对他提及。因为我心中隐隐觉得,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其中必定牵连甚广,这道谜题的答案或许只能由我自己去揭晓,不可外传,以免祸及他人。
仔细翻阅多出来的内容,我还在最后几页发现一些字体潦草的笔记,那笔记居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只要稍加辨认,我就可以读懂其内容。
这些笔记依然是《校主日记》,却是不为人知的那一部分。这部分日记与前面那些图像不同,只显示了短短一瞬就再也不见,对此我不禁联想到“权限”这个计算机词汇。抱着试验的心态,当杨意提起要带我周游学园时,我便将它带上。
还是在昨天那个地方与众人会合,还是听见他们向彼此报告昨日的话语,可是杨意至今尚未向我解释这一缘由。
一番短暂的交流后,与众人道别,我和杨意动身前往第一个目的地,被称作学园圣地的校主故居——三琴斋。
据称,东方学园创办至今,三琴斋从未开放过,关于它的描述只从第一届师生口中传出只言片语。后来者从这些言语中加以推敲,继而浮想连篇,各执其辞,但是有一点是大家所公认的,那就是三琴斋里收藏有校主的三件“遗物”——古琴、钢琴、小提琴。
为什么是这三件乐器?三琴斋乃校主故居,其名也由校主亲取;顾名思义,把“三琴”解释为三把琴,三件琴类乐器,谁也没有异议。至于为什么是“古琴、钢琴和小提琴”这三种,传言这是从学园第二任校主,也就是现今那位校主——东方慧女士口中道出。由慧女士所言,所以众人对此没有异议。
那是38年前的春天,穗花树正飘散着新一季的芬芳,东方学园在经历数年的建造之后终于完工,组建校委会、教师聘请、校工雇佣、招生等等工作也全部完成,准备在3月9日正式落成并开始办学。
也就是在这一天,校主东方君宣布学园开学之后便离开人群回到其居所(当时对三琴斋还用不上“故居”这个称谓)。之后某位教师去找他时发现,三琴斋大门紧闭,里面却同时传出古琴、钢琴和小提琴的演奏声响。事后由时任第一届学生会会长,且是此前唯一进入过三琴斋的东方慧证实,三琴斋里的确存有这三样乐器,它们皆由校主亲手打造。
因为当时三把琴的合奏非常动听,声音吸引了不少来访者驻足聆听,可以说当时三琴斋外各个方位都有人在场,他们都证明事发经过不见有人进入或离开过三琴斋,并且在东方慧赶来这里期间三琴合奏一直没有停止过。而事后学园的建筑设计师更是保证三琴斋里没有设计秘道之类。
可是,当演奏声停止后,东方慧进入三琴斋,却找不到任何人的踪影。东方校主在这座堪称“密室”的三琴斋里凭空消失了。
以上,就是排位东方学园离奇事件第一名的校主失踪迷案。
杨意的介绍到此为止,此时我们正站在沐浴着朝阳的三琴斋外。
它的样子与我昨晚在新生手册里所见的相同,只是多了若干岁月的痕迹。至今38年过去,只有现任校主东方慧女士会每天来这里打扫,此外再无别人进入其中。顺便说一句,东方慧女士乃校主东方君收养的孤女,这件事由东方慧女士亲口坦言。此外,我还奇怪一件事,为何各处都未提及东方校主的名讳?
对此,杨意也有所察觉,他说他已经做过多番查探,但是始终毫无线索。
我们在三琴斋外停留了10分钟左右,就动身前往下一个地点。而这时,在我们身后,从我们来时的路上,缓缓走来一位女士,她也在三琴斋大门外停下。
但与我们不同的是,她并未在三琴斋外停留,而是取出一串钥匙,打开了三琴斋的大门,随后进去其中。想必,她就是现任校主——东方慧。
“父亲,小慧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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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下一处景点,是一个湖,名为平镜湖,大概是取水平如镜之意。
传言中它还有另一个名字——临境湖,据说这才是湖的原名,“平镜”之名是后人误听误解才渐渐叫开的。
传说在月圆之夜,湖面之上若有雾气缭绕,有缘者立于湖畔,可触发身临其境之感。至于身临何境,则是众说纷纭,有的说可以看见东方学园第一届开学典礼的场景,有的说可以看见校主平生的经历,甚至还有的说可以预见自己未来的状况。总之,各种猜想五花八门,数不胜数。
“你怎么看?”听完杨意的介绍之后,我不禁问道。
“和第一宗迷案一样,有头绪,但因为历时已久,找不到后续线索。你呢?”
“我不知道,仅仅知道这些,很难做出判断;至于结论,或许这些迷案本身就不存在结论,它们缘起于过去时,终结于未来时;未来是什么,是对每一个现实存在的继承和延续,我们总是在接近未来,却永远不可能到达未来……”
“嗯,那就暂时算了。走,下一个地方,去看一棵树。”
“一棵树?”我开始好奇,是一棵什么样的树,是否它也承载着一个典故,一份心灵的寄托?
如果说刚才的平镜湖是整座东方学园的最低点,那么这棵直径超过三米、高达十几米、树冠周长超百米的的古榕树则处于学园的至高点,它被往届学生亲切地叫做“如意榕”,是学园里颇负盛名的恋情告白场所。
站在榕树下,远远望去,整个学园的景象尽收眼底。时近上午8点,路上的学生开始多起来,三三两两一起走着,或是去操场,或是去食堂,或者是图书馆。再回头看看榕树,它是那么高高在上,俯视着学园的众生,它真的能够体悟世间那看似平凡的真情吗?
这棵古榕,在学园创办之前已经在此生长了不多少年。《校主日记》中有记载,曾有风水师建议将此树移植到三琴斋或办公楼后,以旺主气运。但被校主严辞拒绝。校主自身也通晓百家,他尝言:此树沐浴数百年天地精华,已具灵性,能体人心,今染吾一口心血,愿其尽如人意。由此可见校主有多珍视这棵榕树。
“如意榕”的故事以后再详述,我挥手打断杨意的讲话,拉着他闪身躲到榕树后。
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有人来了,而且是一个熟人——副会长曲谱!
昨天在迷糊餐厅打工,曲谱和杨意见面的次数虽多,但是几乎没有时间交谈,在端菜时说的几句,也是关于食客或菜品的话题。不过,在吃午餐和晚餐时,两个人却坐在一起。我不知道那到底是出于他们自己的习惯使然,还是众人的刻意安排。两个人即使坐在一起吃饭时也很少说话,往往是其中一人说一句,另一人答一句,然后又回归沉默。
对此,不仅我觉得别扭,其他人也很无奈。吃晚餐时王勇不断地给我使眼色,让我挑拨这两人说话,我每次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男女之情对我来讲,比之前的校主迷案更加难解难明,我是无能为力的。唉——
我正唉声叹气呢,杨意急忙扯我衣袖,示意我噤声。
只见曲谱呆呆站在榕树下,头低低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时热血上头,我忍不住想冲出去,大声问个究竟,却再次被杨意拉住。他朝曲谱方向努努嘴,示意我看安静地看下去。
唉——
曲谱忽然叹了口气,双手捧在胸前,喃喃自语道:“如意榕,大家都说你能懂人心,那么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才过了一天而已,可是我真的受不了,我不想对那个人冷漠,我好想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和他说话聊天,遇到什么难题找他给我出主意,有什么不满就冲他发牢骚。可是……可是,我的亲近却会给他造成伤害,让他被人排斥、被人敌视。为什么,我不能像其她女孩那样,开开心心地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平静地度过这段学园生活。明明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来到这里,好不容易才过上一直憧憬的生活,我不想这样,我不要这样,啊——”
“曲谱!”
杨意率先从榕树后冲过来,我紧随其后,但没有靠近,停在几米之外。
刚刚,曲谱自言自语到最后,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双手抓着自己头发歇斯底里地大声嚎叫,那声音充满悲切,令闻者心惊。
“曲谱,不要胡思乱想!”
此时杨意正紧紧抱着曲谱剧烈颤抖的身体,我第一次见到杨意脸色如此慌张,甚至是惊恐。曲谱的样子也很让我担忧和不解,但是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杨意转头看我,目光充满求助,事关心上人,所谓关心则乱,此时杨意方寸全乱,不复往日那般云淡风轻。
“叫她的名字,在她耳边,柔声叫她的名字,把她的意识唤回来。”我赶紧道。
“曲谱,曲谱,曲谱……”
别无选择地使用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杨意一手搂着曲谱腰肢,一手来回抚摸她那头秀发,口中反复叫着曲谱的名字,一声声一句句,温柔得如同三月的春雨,润物细无声。
“杨……杨意……”
“是,是我!”
“呜呜……”
“别制止,让她哭。”我在不远处小声道,又迈开几步,将视线投向远方。
嗯。杨意抽空给我递来一个感激的眼神,任曲谱抱着自己低声哭泣。
这时,一阵风吹过,榕树叶沙沙作响,树枝轻轻摇曳,如同曲谱在风中飘散的发丝,那丝丝秀发从杨意指间滑过,又淘气地纠缠在一起,将杨意的手指缠绕。少女的泪水渐渐沾湿杨意肩头的衣服,呜咽声渐渐熄灭。
远方突然传来轮船的鸣笛声,宣告着一段旅程即将开启。沐浴着如意榕下的朝阳,一对男女的心开始交织在一起,从此缔结一生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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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我没有看表。此情此景,刹那也可当作永恒。
当曲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杨意的怀抱里,不禁又羞又惊。尤其当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我之后,更是慌乱。她于是连忙挣脱杨意怀抱,又匆忙抹去眼角的残泪,站在杨意面前又是尴尬,又是疑惑,还偷偷带有几分惊喜。
“嘿嘿,你们聊,我去别处逛逛。”
双手插在裤袋里,我留给这两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背影,实则内心不堪重负地遁走了。
杨意和曲谱之后发生什么,我无权过问。循着学园地图,我步伐沉重地一再催促自己急行,很快就走到这个地方——
新月坡,位于平镜湖另一面,因与湖中倒影的新月形似而得名。这里视野开阔,风景优美,坡下安置了一排石椅,坐在石椅上可以欣赏到平镜湖及远方的风光,是夏天夜里情侣们数星星和说悄悄话的好去处,也是早起学生晨读的理想场所。
然而今天,我原本只是随意漫步至此,不想竟邂逅那只“金发妖精”,正应了批命断言中的第一句:一面之缘,记住一瞬间的心动,从此一生难忘,一直到死。
背对着平镜湖,我一步步往后退,想总览整片新月坡,找寻其与湖中映月相似之处。但是很遗憾,纵然我已经退至湖边,也仍然看不出这片山坡哪里有半分形似新月之处。正想着东方学园的离奇传说里总算有一处名不副实,这时,我听见一个女生在我不远处道:
“……前天是猫咪,昨天是小鹿,今天是你。我一直在没有星辰的世界里守望着星辰的诞生。为此,我一直哭一直哭。我想,如果把自己这么多年流下的眼泪收集起来,或许能有一公升那么多吧。”
是谁?是谁在我耳边轻吟,发出如此空灵的声音?
我稍微转下头,悄悄看去——
呼——
女生合上手中的手,轻声呼了口气,站来身朝我这里走来。我连忙收回视线,把头转回来,装作看着手中地图,重新将它与新月坡进行对比。
“嗨,你好啊!”女生将落在胸前的发丝撩到肩后,向我伸出手,“我是圣·珊娜·克里斯蒂。”一时间,金发随风飘舞,竟分不清是朝阳的光辉还是发色的亮丽。
“哦,你好,我叫林新辰,纽斯达·林。”
女生留着一头金色长发,虽然脸孔和东方女性一样精致细腻,但出于防范未然,我一同说出自己的英文译名,以免对方不能懂。
“嘻嘻,我知道,新辰,newstar,所以你自己翻译成纽斯达,对吗?”
“没错。你的中文说的真好。”我由衷赞道。中文一直被誉为世界上最复杂最难学的语种,这个外国女生居然如此精通,实在令人佩服。
“谢谢夸奖。”女生笑眯眯道,突然迈步朝我走来。
我不由得心中一颤,连忙后退,此时早已忘记自己身后就是平镜湖。
女生只走了两步就停住,一脸玩味的笑容让我心中升起几分失落。被对方看得心中慌乱,不经意间往自己身后一看,这距离再退半步我就得掉进平镜湖。原来如此,那个女生是看出这点才停下脚步的,真是个善良的女孩。
然后……没有然后,因为我一瞥眼看见杨意和曲谱正肩并肩朝新月坡走来,两人靠得真近啊,就差没手牵手了。见此情景,我不由得会心一笑,脚下不由自主地往身后退了一步,然后,我就听见名叫圣·珊娜·克里斯蒂的金发女生发出一声惊呼,“小心!”
这时我才突然想起,自己身后半步之外就是平镜湖。出于本能的,我向自己前方伸过手,虽然明知没有什么可以抓住。同样出于本能的,那个女生朝我伸出援助之手。我心中一喜,就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新辰!”
“克里斯蒂小姐!”
杨意和曲谱两人分别惊呼道,我心念一闪,能被曲谱冠以“小姐”尊称的人,身份一定非同寻常。于是,冲杨意苦笑一下,我伸出的手在即将抓住克里斯蒂之际,改抓为推,将克里斯蒂向反方向推了出去,因为,即使我没有抓住克里斯蒂的手,她也会因为惯性扑向湖面,大清早的倒霉我一个就够了,实在没必要拖累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子。
力是有反作用的。在将名为克里斯蒂的金发女生推出去之后,我不可避免的掉进离湖岸更远的水里。就在这时候,我又突然想起另外一个比大清早掉进湖里更糟糕的事情——我不会游泳!
“杨意!”
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暂而凄厉的叫喊就立即闭嘴,否则湖水会从我口中大量涌入,身体正在下沉,同时开始颤抖,我只能紧闭口鼻,一边急忙招手,一边等待杨意的救援。
杨意同学是个好室友啊,他一见我掉进湖里,马上飞奔过来,边跑边解开自己制服上衣的纽扣。可是,就在离湖面不足2米距离的时候,他却停住了。脸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做在旁边的金发女生,惊异之色一闪而过,然后他站在原地,捏着自己下巴,和匆匆赶来的曲谱一起,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在湖里使劲扑腾,两人都是一脸笑意。
“咯咯咯——”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笑的人,竟是那个被我舍己救人的克里斯蒂。刚刚她被我一推,不由自主跌坐在草地上,现在,她正坐在那里,一手捂着自己小嘴,一手拍着草地,笑得,花枝乱颤,摇曳生姿。
“新辰,呵呵,对不起,”杨意也在拼命忍住笑,道:“湖水不深,你站起来试试。”
呃!
我闻言一试,果不其然,在离湖岸一两米开外的地方,站起身后湖水也只堪堪漫到我腰间,而且湖底也很结实,没有淤泥。出大糗了,我意识到。
“哈哈哈,新辰君,你太可爱了……”
克里斯蒂见到我哭丧着的脸,再次笑道。
从我站的方位和角度,我郁闷地朝克里斯蒂瞪去,竟然惊鸿一瞥地看到一抹粉色。是什么东西绽放出如此美丽的色彩无需言明,是个男生都懂的。天可怜见,我仅仅只是一瞥,竟随即被在场三个人中的两人察觉到,曲谱一颗芳心系在杨意身上,她不会看出我神色的变化,被杨意发现我也不觉得奇怪,但是被克里斯蒂发现,我心中的尴尬可想而知。
我发誓刚才真的只是无意中一瞥,前后时间不足一秒钟,怎么就被这只笑得如同小狐狸般的“金发妖精”给发现了呢?现在除了尴尬,我还觉得难为情。
不过还好,克里斯蒂并没有点破此事。只见她不着痕迹地拍拍自己裙摆,似乎在拍去刚刚在草地上沾染的草叶,然后站起身,愉快地和曲谱杨意打起招呼来。
“嗨,小曲儿,意君,早安哦!”
趁此时机,我赶紧从湖里走上岸,边走边胡乱压着自己头发,想把水挤掉。而我一脸懊恼的表情和克里斯蒂灿烂的笑脸,在映着朝霞而波光粼粼的平镜湖水的陪衬下,更显分明。
很难想象,像我和克里斯蒂这样身份地位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今后会发生什么。敬请命运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