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她的脸色，谢浚心里狠狠一沉，知道自己跟皇侄儿最害怕的设想怕是多半成真了。
他忐忑地观察着赵慕凌的脸色，犹豫着是否开口询问的时候，赵慕凌已经踉跄了两步，转身往凌霜阁走：“抱歉，我突然想起来，孩子的衣服我还没缝好，我要回去先把衣服缝好。”
谢浚想喊住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事情总要给她消化的时间，何况这不是件小事。
赵慕凌跌跌撞撞地走回凌霜阁，小慈赶紧来搀扶她，一碰到她的手顿时一惊：“娘娘，你的手怎么那么冰？”
冰的何止是她的手，还有她的心。
“小慈，你有兄弟姐妹吗？”她喃喃地问。
小慈虽然不明白她问这个的用意，还是诚实道：“奴婢在家乡有个哥哥，比奴婢大两岁，今年二十了。”
“你哥哥对你怎样？”
“可好呢，只是当年家里实在太穷了，爹妈才不得不把我卖进宫里。但每年过年，宫里允许宫女家眷探望的时候，哥哥都会给我带好吃的好用的过来。”
赵慕凌缓缓转过身来：“你有没有曾经试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哥哥背叛了你……”
“不会的。”小慈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我哥哥不会这么做的。”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娘娘没听说过一句话吗？血浓于水，我和哥哥是血亲，他怎么会害我呢？”顿了顿，“还有还有，长兄如父，哪有父亲会害自己的孩子？”
赵慕凌扯开唇角笑了笑，眼底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血浓于水，长兄如父，可她却知道，有个哥哥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就因为妹妹并没有听他的命令，加入他设计好的一场阴谋。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当年自己为何能够突然逃出生天，被公主所救；而那段时间她和公主朝夕相处，院子里的下人竟毫无察觉。在那个雪后初晴的日子，她和公主一起出发，公主一步步迈向的，是死亡的结局；而她却早已成了别人的牵线木偶。
这个局，从多年以前就已经被布下了。
公主若是同意加入计划，那死的人就是她。
可惜，公主最后却没有与哥哥同流合污，自始至终都秉持着初心，也正是这样，她最后死在自己亲哥的手上。
赵慕凌不敢想，公主最后一刻是带着多深厚的绝望闭上眼睛的，一个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本该是她最亲的亲人的哥哥，却毫不留情地牺牲了她。
“娘娘，你怎么了？”小慈见她半天没反应，小心地挥了挥手。
赵慕凌觉得现在浑身又冷又痛，也不知道是怀孕的反应，还是因为听到谢浚传来的这个消息。
她躺在榻上，昏昏沉沉地休息了半天，直到谢景轩回来，才被轻轻晃醒。
“小慈说你睡了很久，不舒服吗？”谢景轩把手贴在她的额头上，有些忧心地询问。
赵慕凌摇了摇头：“没事，怀孕的人本来就比较嗜睡，这是太医说的。”她坐起来，看见他身上还穿着朝服，又紧张起来，“皇叔去找过你了吗？”
谢景轩已经从谢浚那边得知了她的反应，自然也就做好了准备，端着燕窝在唇边吹了吹，喂她，同时回道：“哪有这个时间？今天和百官开了一天的会。”
“什么会？”
“关于收复燕京的事情。”
赵慕凌喝燕窝的动作停下来：“你打算将燕京收回来？”
“燕京本来就是大凉管辖，我之前不过是为了局势和真相，暂时用作通商之城罢了。如今大凉和东齐已经为敌，北狄和南诏又已经和东齐划清界限，西燕之事已经查明，那么很应该将西燕的国土划入我大凉之下，不是吗？”
赵慕凌垂眸：“是这么说，但是那条金脉依旧是个令人垂涎欲滴的东西，你难道就不怕，贸然收复西燕会再次引起各国纷争吗？”
“连东齐都已经败了，还有谁敢和大凉开战？”
赵慕凌差点脱口而出，还有西燕太子，可她迟疑了，她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后果会是什么。谢景轩会不会恨她，恨她有这样一个家庭，一个心狠手辣、不顾一切的哥哥。
她也可以告诉谢景轩，赵玄其实不是她的亲哥哥。她只是一个替身，根本不是真正的西燕公主。可这个谎言她已经说了这么久，在这个时候揭穿，却是个最差的时机。
她看着谢景轩，突然放弃了所有抵抗：“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只要你安全就好。”
谢景轩沉默了须臾：“你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告诉我吗？”
赵慕凌不解地望着他：“什么？”
“没什么。”他放下勺子，“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政务要处理，我晚点再来看你。”
他一走，房间里又是空荡荡的。赵慕凌能感觉出来，他内心有事，而且还是和她有关的事。可她不敢问。
夜里起风，她因为白天睡了，反而没有困意，就坐在窗前写字。被关起来的那些年，除了茹毛饮血的杀人生活，她还被赵玄训练着写字，写一手好字。
是的，公主是不可能不会写字的。
赵玄真的很聪明，他将所有的步骤都计划好。武功、才学，他来教；女工、仪态，真正的公主来教。
他故意将她放走，就是不想她意识到他那几年豢养她的目的。他制造了一个假象，让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天意。公主的死是意外，而她为了报恩，应当承下这个重任，带着西燕的臣子报仇、接近谢景轩。
他步步为营，步步算计，步步没有错漏。
如今，她当真走到了谢景轩的身边，成了他最爱的女人，肚子里怀了他的骨肉，那下一步呢？
她突然瞪大眼睛，刚想站起来，一支利箭从窗外飞射而入，斜插进桌面里。箭身上绑着一条小布条。
她取下来，见到一行小字后，命小慈取来披风：“我出去一下，谁都别跟来，也不许去告诉皇上，知道了？”
小慈刚想劝她，对上她的目光突然浑身一寒，再不敢说什么，退下了。
赵慕凌出了凌霜阁，一直朝西宫门走，走到从前她翻墙出宫的地方，轻轻一跃。尽管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好在，她的轻功还在。
她出了宫后，又继续走，直走到护城河边才停下来。
身后的脚步声响起，那个人早已在这里等着了。如今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赵慕凌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只要她还有利用价值，这个人，就不会伤害她。
她转身，对上那张面具后的眼睛：“我是该称呼你为主子，还是该称呼你为哥哥呢？西燕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