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出门的时候,十五通常都会跟着,之所以说是通常,而非“总是”,是因为凡事皆有例外,十六若是去采那不知名的黄色果子,是无论如何都不让十五跟着的。
依着她的意思,那果树长的地方比较特殊,正生在他们这青海村的禁地。凡是禁地,大抵都有那么几条不近人情的怪规矩,青海村的禁地也不例外。外人不得入内,便是其一。
十六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肃穆得厉害,连我都被她唬了一跳,更遑论这个察言观色能力早已炉火纯青的十五,十六的话一出口,他立即温柔地点了点头。
点头归点头,每每十六摘果子回来都会伤痕累累,十五却也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日,如往常一样,十五劈完了柴,打好了水,就坐在凳子上等着十六回来。
夕阳西坠的时候,十六回来了。她背光而来,远远地,我仿佛看到身上粘着些干了的泥巴,手臂上隐隐都是伤痕。
“那个……我今天摘得有点少。”待走近了,十六使劲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一边低着头满是歉意地说着,一边把竹篓往面前一放。她不自在地盯着竹篓看了半晌,忽而猛地抬起头来,信誓旦旦地向十五保证:“你先凑合一下,我明天天不亮就出发,一定不会饿着你的!”
彼时正是黄昏,火红的夕阳又大又圆,悠悠地挂在海上,夕阳的余晖又暖又软,柔柔地洒进十六的小竹屋里,罩在她的身上。
她的脚下,是那个硕大的竹篓,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两枚小小的果子。竹篓有些变形了,边缘处的竹子甚至折断了些,间隙里夹杂着些泥土和杂草,隐隐竟还有些发红,不知是夕阳照的,还是当真沾了血渍。
十五的目光不过在那竹篓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到了她的身上,而后再也没有移开。他的瞳孔中映射出十六此时的模样——头发凌乱得厉害,编在发里的小海螺碎了两颗,脸颊非常的干净,分明是刚刚洗过了,但是左边脸颊上分明有一块擦痕,隐隐沁着血。虽然她努力地拉扯着袖子遮了又遮,但手臂上的伤痕却是怎么都挡不住。
他的眸光深沉似海,若我看的不错的话,分明看到了万千疼惜,夹杂其间的,似乎还有些隐隐的盛怒。然而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弯下腰来,从竹篓中拿出了那两颗果子,而后起身,对着十六笑了笑。
那抹笑那样温柔那样璀璨,竟然有些晃眼。
十六分明也被那抹笑容迷了眼,愣愣地看了十五半晌,这才回过神来,脆生生笑道:“那你先吃着,我去做饭。”
十五点了点头。
我看到十六拖着疲惫的身躯生火做饭,看到十五紧紧地攥着那两枚果子,目光追随着十六追了很久。
他的眼睛幽深得厉害,里面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然而那星辰大海那般浩瀚难测,我根本看不穿。只见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在十六抬眼与他对视的那一瞬,他的眼里绽出一丝仓皇的笑来,而后转过身来,走出了门。
我看着十六在灶台旁忙碌的身影,忽而有些迷茫。
照着十六的意思,她是个孤独的人。十五的到来使她心生欢喜,有着他的陪伴,她便不再像以前那般孤苦伶仃。然而这些日子,我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十五的存在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多少真正的欢乐,她有了可以一起分享的人,但她说的话,他听不懂,给不了回应,而她爱吃的东西,他连碰都不碰。
我虽被困在这小竹楼里,不知道他们在外面时都曾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十六给十五采的这些果子,必不是容易的。她每次都负伤而归,虽然伤势不重,但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不信十五便分毫察觉不出。
不对,他分明是知道的。他知道十六采的这些果子来之不易,但他却吃得心安理得。不仅吃得心安理得,还扔得毫不手软。
我看不透这来路不明的十五,也不明白为何他分明疼惜十六,却还是这般践踏她的好意。
这两个果子,十五仍旧没有吃。但他却没有像以往一般扔掉,只是将这两枚果子攥在手里,坐在门前,看着那已渐渐没入海平线的夕阳,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渐渐传来了鲜嫩的鱼香,十五回头望了十六一眼,见十六正专心致志地盛汤,他抿了抿唇,我这在猜测他是要做什么,眨眼间,他竟已经淡出了我的视线。
消失不见。真的是消失不见。
我看着十六眼带笑意地盛好了汤,看着她一脸疲惫地伸了伸懒腰,又看着她从腰间拿出一枚好看的石头来,笑着走出房来。
“十五——”她喊着,眼里似乎有星光在闪烁,“我今儿个在山上捡了枚石头,感觉挺好看的,你看看喜欢么?”
她出门,外面云蒸霞蔚,景色宜人,但碧海茫茫,竹楼空空,哪有却有十五的影子?
我分明看到十六脸上的笑意在那刹那突然烟消云散,她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恐慌,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十五?十五——”
起风了,海浪一波盖过一波,狠狠地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十六的呼喊声一声接着一声,却迟迟没有人回应。
十六的声音渐渐远去,就在我以为我马上便要听不到时,却忽而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女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十六转过身来,眼里忽而现出一丝不耐烦,只道:“我不是妖怪,也从不曾见过什么妖怪,道长何苦纠缠不休?”
“此言差矣,妖怪最是诡计多端,又惯会变幻人形迷惑人心,施主怕是见过了,却也不自知。”道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笑道:“不知女施主现在要找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