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铭贺抗旨了。他说他无父无母,早已自作主张,与人私定了终身。大丈夫敢作敢当,他既娶了人家,便要对人负责到底。
父皇勃然大怒,当即拍案而起,我将头重重磕下,央求父皇息怒。
他是仓凌国大将军,深受百姓爱戴,军功还未来得及奖励,倒先罚了一番,必定会激起民愤。我的儿女私情,我自会去找他了断,是非输赢我自有决断,即便是杀了他以命抵命,我也要亲自动手。
我邀他去梅林赏梅。彼时正是盛夏,整片梅林看不到半片梅花。
我强自将胸口的怒火压下,指着那处假山给他瞧,‘你看,十年前,我们便在那里藏着,那时你不过是个小花奴,还不会说话,为了将我藏起来,动手就要脱我那身火红的斗篷。’
‘嗯。’他道。
我想问他,那时候第一次见我,为何就要拼死救我。但我没问。
我怕他说:你身为公主,若是再这梅林中出了事,我也活不了。
我怕他说:我救你,只是因为我不想死。
我勉强笑了笑,跟他回忆起幼时的那段过往,‘那时父皇张榜寻医,好不容易才寻得了个诸葛神医出来。诸葛神医的医术那样高超,不出十日,你便醒了。虽不会动作不能言语,至少是醒了。我将父皇往日里赏我的小玩意全堆在了你的床边,一件一件拿起来问你,你喜欢么?那时候的我们可有默契了,我每次一拿,准能拿到你喜欢的。你一笑,我就耍宝一般,将那宝贝表演给你看。’
他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于是我继续道:‘所有我有的宝贝,无论吃的、喝的、玩的、看的,但凡我有的,全部分享给你。我一直以为你在逗我而已,假装着自己动不了,便事事都有人伺候你。我幼时便常常以这样的手段骗父皇。我以为,如果你足够开心了,迟早会绷不住自己站起来,就跟我一样。所以我竭尽所能让你开心,直到有一天,诸葛神医说,若再这样下去,你身上所有的肉都可能坏死,若不及时医治,怕是终身都会成为活死人。’
‘公主……’
他分明欲言又止,我也不等他继续开口,接着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诸葛神医带你走时,我悄悄跟你说了什么?’
我弯了弯唇角,‘我说,等你从太华山回来,我一定练了一身好功夫,好生保护你。我还说,不管你好还是不好,等我及笄了,你定要回来一趟,我要向父皇请旨嫁给你。’
我还有很多话要同他说,我还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他,然而我突然便说不下去了。我不想哭的,可是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眼里的泪花晃啊晃,终于不堪重负淌下来。
我努力睁着眼看向他,哽咽道:‘你当时点了点头,你分明点了点头。可是方才,你为何当着百官的面说那样的话?你与谁私定了终身?早在你十岁那年,我便已经将你定下了……’
我抬手,狠狠地擦了擦脸上的泪,又抬手去摸自己的发髻。‘你出宫的这三年,我一直戴着你给我的珠钗,我这样喜欢你,你为何要与别人私定终身?’
我摸呀摸呀,怎么也摸不到他送我的那支红玉珠钗来,后来我才突然想起来,原来那珠钗已经碎了。
‘末将一介莽夫,有什么值得公主喜欢的?’他好笑地看了我一眼,眼里几乎透着轻蔑,‘幼时的事,末将早已不记得了。公主也不必编这些话来……’
我身形一震,泪全悬在了眼眶上,‘编?’
‘诸葛神医的确与末将提起过这片梅林,彼时冒死救公主,也是世人皆知的。可除此之外,神医从来未曾跟末将说过旁的。’他顿了一下,‘末将有自己心爱之人,内子善妒,还请公主高抬贵手,饶了末将。’
诸葛神医游历四方,早已不知所踪。我忽然想明白,何以他从太华山上下来之后会对我那样疏远。于我而言历历在目甚至是历久弥新的一切,在他那里,早已成了过眼云烟。他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让我饶了他。可是谁又饶过我。
我忽然笑了,道:‘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你二人既无媒妁之言,私相授受,便算不得数。’
父皇宠我。我喜爱梅花,他便种了一片梅林给我。我喜欢谢铭贺,他定然有办法逼着他娶我。
我一点都不怕。
纵使彼时,谢铭贺的手掐上了我的脖子,我也不怕。我弯着眉眼,笑着看他,‘你怎知我现在不想活了?若你誓死都不娶我,不如就在这里杀了我。待我父皇为我报了仇,定然还能将我们合葬在一起。生不同衾,死却同穴,本宫倒是觉得不错。’
在沙场上骁勇善战的大将军,粗粝的手指箍住我的脖颈,力气却是小得很。就算是我自作所情吧,我看着他隐忍不发的眼眸,竟然有丝小小的怯喜。
他只是想吓唬我,根本没想过要杀我,对不对?
我笑着掰开他的手,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脖颈处的衣衫,笑道:‘你既已放弃杀我,想必是想好了。娶我,不然,别说是我,就是我父皇,也饶不了你那心肝宝贝。’
我以为,我只要跟他成了亲,多的是办法让他认识到我的好,即便前尘往事他都已然忘却,也不要紧。我这样好这样好,他怎么可能无法爱上我?
只是没想到……”
昭阳公主的脸上带着凄婉的笑,崔婉华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这样对你,你都不恨他么?”
“恨?”昭阳公主怔了一下,似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她从胸腔发出一声长叹来,目光转向床头那数支红梅,轻轻启唇,“只是悔了。”
“后悔遇见他?还是后悔嫁给他?”
“后悔当时任性,在梅林里甩开了父皇他们。后悔当时觅得神医,却由着神医将他带走。后悔那日他突然消失,我像个傻子一样走街串巷地去找他;后悔当初他想离开之时,我那样潇洒地放他走。后悔……”昭阳公主苦笑一声,长长的羽睫迅速地呼扇了几下,掩下了眸中的种种情愫,她抬手,抚上床头的梅花,“便是后悔,又有何用呢?”
崔婉华抬手握上她的手,轻轻拍打着安慰她:“你也别太难过了,堂堂一位公主,还斗不过那小贱人不成?早晚将她的假面戳穿了,看谢铭贺还护她不护!”
“你还不懂么?”昭阳公主叹了口气,“我心里难过,不是因为糟了这贱人算计。我难过的是,我这样尽心尽力地去爱一个人,而他却从来不爱我。不愿看我一眼,不愿信我,不愿与我说几句话,不愿爱我,甚至,对我恨之入骨……”
“强扭的瓜不甜,也许我真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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