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衣店对角不远处就是郢都城中的剑道阁,一匹骏马疾驰而至,随着骏马上的男子动作豪迈地勒停马缰,骏马蹄飞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没有任何纹饰的黑袍在风中划出一抹完美的弧度,墨发飘扬,待马蹄落定,男子冷冽如千年寒潭的眸光转动,犀利的目光投向了剑道阁的大门方向。他高踞于骏马之上,高大颀长的身影宛若天神,一张犹如雕塑般的俊脸上,无论何时都笼罩着万年不变的寒霜,陡峭的眉峰微蹙,好似一抹终年不化的雪,霸道的气势,让人不敢仰望。
等候在剑道阁门口的另有一名男子,他挺直着脊背,持剑昂首而立,待见到骏马上的男子,冷峻的脸孔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
“太子殿下!”
深邃如浩宇的黝深眸子黯了黯,赢彻横腿一跨,利落地从骏马上跃下。
剑道阁的弟子们好奇地打量着他,他们不知赢彻就是剑道阁幕后真正的主人,但却知道追影乃是管事最为重要的贵客,听闻是主人派遣来的使者之类的人物,那么能让这样的人物等候之人必定身份更加不凡,一个个心中充满着疑惑和各种猜疑。
赢彻犀利的目光再次扫了过来,吓得他们的身体齐齐振了一振,那是怎样的目光,竟有如此大的震慑力?一个个心有余悸,脑海中同时产生一个念头,死也不要得罪这个眼神犀利可怕的男人!
“我吩咐你做的事,进展如何?”
没有多余的废话,赢彻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追影仿佛习惯了他的冷漠,没有任何的迟疑,微微颔首回道:“回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暂时还没有答应与您合作,不过属下相信他早晚会答应的。另外,关于麒麟樽的下落,属下已经查到。云国皇帝过几日要在王宫内举办赏花宴,广邀各方的豪杰和剑客们参加盛宴,说是赏花宴,其实就是云国皇帝招贤纳士的一种手段,盛宴当中会有各种比试。听闻云国皇帝有意要将三公主云茜公主婚配出去,也即是说此次赏花宴谁能获得头筹,就可以入赘成为云国王室的驸马爷,而太子殿下您要找的麒麟樽也会作为此次盛宴的额外奖励……”
斜飞入鬓的剑眉微蹙了下,赢彻抬手打断了他,似乎没有兴趣再听有关赏花宴和麒麟樽的消息,他带着磁性的低沉嗓音问道:“她呢?人见到了没有,有没有把我的话带到?”
追影面上明显地一滞,他口中所谓的“她”代表着何意,他是心知肚明的。他不懂殿下为何关心她胜于关心麒麟樽,要知道麒麟樽可是大王心爱之物,五年前战败,为了向黎国乞降,这才不得已将自己最为心爱的麒麟樽给进献了出去。谁知黎国皇帝有意屈辱秦国,转手就将它赠送给了云国皇帝,天下人人尽皆知,这是秦王之耻,也是天底下所有秦国人之耻!
所以此次大王的寿辰在即,殿下打算以麒麟樽作为寿礼来为大王贺寿,倘若大王满意,那么太子殿下的储君之位也就固若金汤,再没有人可以撼动。
这也是他何以想不通殿下关心“她”胜于麒麟樽的原因!
“人见到了,不过属下还没来得及将话传达……”他的确是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重行行给堵了回去,还丢给他一块属于太子殿下的玉佩,气势汹汹地离去。在摸不着头脑的同时,他暗自认定太子殿下让他传达的话应该不是很重要吧?因为太子殿下什么也没说,只让他传达了两个字“等我”,他想着既然太子殿下都打算来郢都了,那么他们见面是早晚的事,等与不等没什么差别,所以也就没急着追出去传达话语。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身的气温就骤然降下,惊得他浑身震颤了下。太子殿下发怒了,这是征兆,他跟随太子殿下多年,最为清楚不过,他当即单膝跪了下来,垂头请罪。
“属下该死,请殿下责罚!重行行殿下她……她让属下将殿下的贴身玉佩归还给殿下,她还说……”
“说什么?”那低沉的声音中明显变得更冷了。
“她说……”追影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心中思索着这重行行究竟给太子殿下下了什么,从前两人明明是冤家路窄来着,现在怎么看起来关系变得越来越诡秘了?
“她说,她不稀罕殿下的玉佩,等她此次从死亡丛林归来,她就将指环一并归还给殿下,从此两不拖欠。若是她此次回不来,死在了丛林里边,那么就算殿下倒霉!”他低垂着头,目视着地面,不敢抬头与太子殿下相对。他不过是原话转达,这一次他可不敢随意增删了,是好是坏,全由太子殿下自己来定夺。可是为什么他看到太子殿下在听闻这段话之后,双脚几不可见地向后踉跄了下呢?
他偷偷地抬起头,往上瞄了眼,发现他向来遇事镇定自若、千钧雷霆加身也毫不动容的主子此刻一张罩着冷霜的俊脸上却是显露出了慌张之色,尽管一闪而逝,他还是捕捉到了。主子为什么慌张,难道他如此重视和蓝雪太子之间的微末友谊?就算蓝雪太子真的和他决裂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的存在对于太子殿下的大业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帮助,太子殿下有必要这么紧张她吗?
“玉佩呢?”赢彻的话语冷到了极点,几乎可以在瞬间将追影冰冻。
追影微颤颤地从身上取出了玉佩,双手奉送到了他的跟前。
赢彻没有急着拿起,他的手悬在了半空,欲进不进,欲退不退。脑海中刹那间闪过一段段的画面,他们每一次的短兵相接、每一次的擦身而过,还有那刹那间的心悸……所有的回忆在见到玉佩的瞬间倾泻而下!
“太子殿下?”见他迟迟没有接过,追影大着胆子轻唤了他一声。
冷然的眸子变得更加黝深,如千年幽潭,深不可触,赢彻回了神,伸手取过了玉佩。他的手与追影的手指有刹那的相触,追影感觉到了他指尖传来的寒彻的温度,心底的担忧愈加浓重。
这时候,从对街传来一阵清越的欢笑声,在此刻略显寂静的大街上显得格外明朗和欢愉。
“墨大哥,听说城南有条江通往城外,江边的风景不错。此刻正是桃柳芬芳的好时节,我们不如也去那里转转,学学文人骚客的雅兴,泛舟江面?”
“好主意!那我们顺道去买副琴具,我弹琴给你听。”
“你还会弹琴?墨大哥,你都快能赶上十项全能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有啊!我不会的事也有很多,就像……我不知道该怎样让一个女子对我动心……”
说话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成衣店里相携着出来的墨九天和重行行。
恰时,一阵马蹄声自大街上纵横贯穿而过,不知是哪户贵族家的子弟招摇过市,马蹄声淹没了某九天最后一句话。
“你不会什么?”重行行没有听清楚。
墨九天轻笑了声,摇头不语,领着她继续往城南方向走去。
他的话重行行没有听清楚,却是一字不漏地落入了对街赢彻的耳中,他的心猛然下沉,如巨石一般沉入深不可测的海底,坠得那般疾速和剧烈,却不知何处是尽头。他深沉黝暗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了重行行的身上,那寒彻入骨的目光,仿佛生出了灵魂,缠绕了重行行的周身。
重行行感觉到了莫名的寒意,不经意间回首,此刻被马车冲散的人群再次聚拢,川流不息。入目的只是来回穿梭在她身畔的不相干的行人,她很讶异,那莫名的寒意究竟来自何处,为何那样得熟悉?
从琴具店出来,墨九天抱琴走在重行行的身侧,大街上依旧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却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身后好似有什么人一直尾随着。他一手抱着琴具,不动声色地回首,左后方的人群中,他瞄见了几抹黑影隐没在了人群中,他眉宇耸动,暗暗上了心。
转眸间,余光处瞥见了另一抹黑色的身影,他整个人浑身一震,竟是呆立在了原处。微微侧脸,对上那双如千年幽潭一般寒彻入骨的眸子,一股股铺天盖地的寒意朝着他扑涌了过来,墨九天心底有了一丝颤动。
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慌意,他不曾忘记,当重行行得知对方即将迎娶宋国公主时的异常反应,他也不曾忘记,她曾在那棵梨花树下手执字条神思飘渺……
不是对方的气势震慑住了他,而是他的心防因着自己的不自信而轻轻松动,他不得不承认,他开始心慌了,对方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让他防不胜防。
赢彻的眸子深沉如海,穿过重重的人群直直地逼视着他,明明没有任何的波动,然而墨九天就是感觉到了滔天的敌意向他奔涌而来。
隔着十步远,来回穿梭的人群恍若突然间消失,不存在了。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对峙而立,同样强烈的目光带着摄人的光芒,相互对视着。
火光激射!
墨九天无法百分百地确定自己的猜想,于是他卑鄙地施用了小诡计。他邪肆地勾唇,扬起一抹挑衅的笑容,在对方不容忽视的目光注视下,他的手伸向了身侧的人儿的腰间,强势地将她往自己的身上一带,将她拥入了怀中。
“嗯?墨大哥,你干嘛?”重行行被他猛然一拽,毫无防备,就猛扎进了他的怀中,诧异地仰头询问。
“没什么,刚刚看到有人快要撞上你了。”墨九天清浅地冲她微微一笑,温柔的眼眸中柔情四溢,而他的余光处却是落在了远处那道如炽热的探照灯一般强烈存在的目光处。他明显地观察到了那千年幽潭在瞬间掀起了狂澜,滔天的怒意足以将他覆没,万劫不复!
赢彻——
想不到你赢彻也会有对人动情的一日?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你可知道,她是我墨九天看中的人?
赢彻,早听闻你的身份和背景不简单,你的身上有着别人不敢窥探的上古禁秘,曾经不止一人提醒告诫过我,不可与你为敌。可不管你是人是鬼,是神是魔,我都不会将清心拱手相让!因为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住进我心里的女人、我的最爱,哪怕是死,我也不会放弃她!
他的唇角继续上扬,笑得更加张扬邪肆,直至他看到了赢彻英挺威严的脸庞上青筋暴突,他还嫌不够!
“墨大哥,你到底怎么了?干嘛笑得这么诡异?”重行行好奇地扭头,想要看看身后到底有什么,能让他展露出如此怪异的神色。
“别乱看!没什么特别的!”墨九天伸手将她意欲扭转的头颅给掰了回来,用力地摁入自己的胸前,带着更加浓厚的挑衅目光扫向静立在离他们十步远处停步不前的赢彻身上,用着较高的语调说道,“我就是觉得高兴!你今天特意为我换了女装,还陪我逛街,我是太开心了,才会如此。”
“清心,真想将你藏在我的怀里,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人觊觎你的美。”他抚弄着她的秀发,那声音软绵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重行行面上一热,略显尴尬地从他怀里退离了出来,轻瞪了他一眼,嗔骂道:“你没发烧吧?干嘛总说这些肉麻兮兮的话?”
“好,不说了,我们去江边。”细长的手指轻轻地在她脸上摩挲,那动作轻柔得似三月的微风轻轻拂过,蕴含着千般柔情,万般蜜意。
他重新牵起重行行柔嫩的小手,满足地迈步朝前走去,就算她心中真的有赢彻存在又如何,至少此时此刻,真正拥有她的人是他!就让身后之人去恼怒、去激愤吧,爱情是需要自己去争取和把握的,他会牢牢地牵住她的手,将他得到的一切握紧在自己的手中。
他们前边脚步方动,十步远处的赢彻也跟着迈开了脚步,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跟着他们,绝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还未进入宋国的境地,他就收到了从落星城传来的消息,她生气了,在他得知父王给他安排了这样一门婚事后,他就知道她早晚会得知此消息,她或许会恼怒……所以他适时地向各处的剑道阁飞鸽传书。虽说只有短短两个字,但他却是在深思熟虑了整整一夜后才落的笔墨,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期望得到她的信任。
她传来的回话,让他心中忐忑,所以他临时取消了前往宋国退婚的行程,率先赶来与她相见。他活了十八个岁月,一颗心早已冷漠苍凉,没有任何人和事能让他沉寂如冰的心湖泛起波澜。直至她的出现,她打破了他无数的第一次,使得他灰色晦暗的人生重新染上了色彩。
第一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抢夺他赢彻的所属物,还大胆挑衅;
第一次,有人动了他的东西,还能安然存活于世;
第一次,他开始去关注一个人,让他疑惑一个人的性情何以能有那么大的转变;
第一次,他的视线开始围着一个人而转动,沉寂的心湖有了起伏;
第一次,他的心中升起了想要保护一个人的**……
今日的她美得惊人,却也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他的心,她如何能在其他男人跟前展露她美好的一面?而且还是眼前这个与他实力相当、声名传遍七国的男人?
墨九天,于他来说,是个极大的威胁!
他不许!
他赢彻在意之人,不许任何人的染指!
他大步向前,步履沉稳,始终与前方的二人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他深邃镌刻的眸子逼视着墨九天的背影,那力道仿佛能穿透他的骨肉,将他彻底抹杀!
墨九天走在前头,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双千年幽潭般深邃的眸子,如芒在背。他回首相顾,果然不出所料,身后之人没有离开,一直尾随着他们,仿若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
牵着重行行的手微微捏紧,他忽然扬起一抹璀璨的笑容,道:“清心,我们私奔吧!”说完,他就拉着重行行迈开步子,快步奔跑起来,以琴为器,他撞开人群,带着她肆意地奔跑。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疯狂过,他明知道这么做无济于事,不可能摆脱身后之人如芒刺背的目光,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他忐忑了,他担虑了,他怕重行行会发现身后跟随之人,他怕自己看到她异常的反应。
“私奔?”重行行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被他拉着向前冲倾,要命了,今天的墨九天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那股熟悉的寒意再次从背后袭来,她感觉到怪异,想回过头去察看,墨九天的步伐迈得更大,拖得她几乎向前倾倒。她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跟上他的步伐,也忘记了再去探寻那熟悉的寒意究竟来自何处。
江岸两畔,桃红柳绿相映成趣。微风轻拂,柳条摇曳起舞,婀娜多姿,片片桃花轻盈地飘落在微波荡漾的江面上,美不胜收。桃柳芬芳之地,郢都城内年轻的男女们或成双成对、或成群结伴徘徊在湖畔两岸,热闹的气息使得仍显清凉的春风也带着几丝暖意。
这样明媚的春光,真是谈情说爱的好日子啊!
重行行侧身抱膝坐在船头,举目眺望着远处江岸的风景,不由地感叹。她的唇角微微牵起,扯出一抹瑰丽的笑容,不知为何,天空中仿佛印出了一张冷峻的脸孔。他不爱笑,似乎从未见他笑过,她忽然想,倘若今日与她泛舟江上的人是他,他会不会也同墨九天一般温柔浪漫,对她展露迷人的笑容?
风起,拂起了她的青丝,白色的发带舞动,灵动而飘逸……不知迷惑了江两岸多少双炽热的眼睛!
船身徐徐行进,在微波荡漾的江面上沉浮摇曳,他们的船不大不小,可以容下十人的空间,不过此刻整条船上却只有她和墨九天两人。墨九天辞去了船夫,自己拾起船撸有模有样地摇了起来,他不停地侧转船头的方向,从她回首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身影,而无法越过他的身体看到江岸边柳畔下那一抹苍松般巍峨耸立的黑色身影。
江面上漂着各种大小的画舫和舟船,有的画舫装饰华丽,金碧辉煌,撩人的歌声和优美的乐声从这些画舫里传出,飘荡在江面上,久久不去;还有的小船上,渔夫正在撒网捕鱼,渔夫们之间相互吆喝着畅谈平生和闲话……
一缕悠扬清越的琴音自江面上响起,原本喧闹的湖面,霎时间归于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转移和探寻,纷纷循着琴音的方向望来。那琴音清澈、纯净,仿佛来自天外,拥有着能涤荡人的心灵、安抚人心的魔力。
天地间霎时都安静下来,除却唯美动人的琴音,只余下那轻声细语的风声和桃花飘落、柳叶轻拂的天然和谐之音。一曲不知名的古曲被诠释得淋漓尽致,如痴如醉,让闻者随之悠悠入梦,踏进琴者所诠释的如仙如幻的梦境。
重行行眼神迷醉地自船头回眸,她不敢相信这犹如天籁的琴音竟是出自墨九天之手!他墨发飞扬,衣袂翩跹,慵懒地倚身坐在船中央,细长的手指优雅地拨动着琴弦,唇角含笑,带着几丝邪魅。注意到了她的回眸,墨九天微扬起俊美的脸庞,温柔纯澈的明眸深深地望进了她略显迷醉的星眸中。
琴音一转,曲调变得优柔,婉转绵长,如泣如诉。
琴音敲打在重行行的心中,她心底一颤,莫名地酸楚。她抬首,认真地回视着眼前的男子,他仿若是要倾尽一生的爱恋,融于琴音之中,让人无法不动容!
清澈的眸子逐渐转为迷茫,她即便再迟钝,也能感受到他正在借着琴音,向她表露爱慕之意,可是她要如何回应呢?他的琴声很美,很纯净,也只有内心纯净之人才能弹奏出如此之绝响。她何德何能,得他如此眷顾?
受琴音的意境感染,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阖上眼帘,用心感受这人世间最美妙的音乐。恍惚间,她仿佛置身于仙林之中,四周烟雾缭绕,远处的景色飘渺虚幻,近处繁花似锦,芳香扑鼻,耳边传来叮咚叮咚的泉水声,富有律感。一阵微风拂过,夹杂着百花和青草的芳香,令人心神荡漾。
关键处,琴音孑然而止。
待重行行睁开眼时,入目的却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在他们的周围有九只大小不一的船只将他们团团包围。这些船只不知是何时从江里面冒出来的,船上站立着的是一个个统一服色的门派弟子,她记得那是墨宫中人才着的衣裳,难道他们是墨宫的人?
“少主,我们是奉墨主之名,来请少主回宫!”领头的一人率先开口说话,他的态度看似恭敬,实则底气十足,带着些许强势的口吻。
“哼!难道墨十三没有将我的话带到?”墨九天随意地拨动了几下琴弦,长长的羽睫垂下,隐去了他真实的情绪。他的声音冷冽而威严,淡然无波的声音,却使人感觉到了不可抗衡的力量。
“回少主的话,墨主另有话带到,已经有墨主夫人的消息了。”
“什么?”手指晃动了下,带出一缕刺耳的琴音,墨九天的心神顿时乱了。终于有母亲的消息了,他等待了这么久,不就是在等此刻吗?
可是为何偏偏是在此刻?情敌就在他的身后,他真的能放心离她而去吗?
“墨大哥,你不是一直在等你母亲的消息吗?现在她有下落了,你就快随他们去吧。见着伯母之时,记得帮我询问一下墨儿的下落。”重行行是真心替他高兴,他十岁就潜入神女宫之中,隐藏自己的身份和本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营救出自己的母亲,如今他的愿望终于能达成了,她自然是为他高兴的。
目光闪动了下,墨九天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心绪烦乱。他这一走,前途渺渺,再见时,他无法确定她的眼中是否还能看得到他。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强大的情敌存在……
莫非这真是天意?
上天只给了他一个选择,要么选择她,要么选择他的母亲。或许,他从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清心,你会忘记我吗?”他的目光依旧闪动,向来自信的他,心底产生了无数的不肯定。
重行行重重地点头,脱口而出道:“当然会记得!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低低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墨九天心中苦笑,原来他在她的心目中不过是救命恩人罢了。清心,你可知道,我想要的并非是你的感恩之心?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是输家!
他回首,目光穿透江面上的水雾和空气,投注在了那抹柳畔下巍峨耸立的黑影身上。他就站在那里,一直站着,一动不动。然而尽管如此,他却能感觉到对方强大的精神势压一直跟随着他,无时不刻不在向他施加压力。
他此刻一定是很痛恨他的吧?没有人愿意见着自己心爱的女子陪伴在别的男子的身侧,他也不愿意,哪怕是待上片刻,他都无法容忍。
赢彻,你赢了!这一局,我是输给了天。
不过,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的,待我寻回了我的母亲,我还会再回来。到时候,是输是赢,我们定要分个高下!
“墨大哥?”重行行看他出神得厉害,不由地轻唤了声。
墨九天回了头,用着命令的口吻道:“清心,不可以忘记我!”他伸手抬起了重行行的下巴,倾身俯首痛吻了下去。他吻得那么专注、那么投入,浑然不顾他们的四周围此刻正站立着几十名墨宫的弟子。
墨宫领头之人先是愣了下,脸上微红,露出尴尬之色,他随即轻咳了声,带头背转了身,非礼勿视。而其他的弟子们也纷纷识趣地转过身去,为他们的少主形成一道道的人工的屏障,以免江面上还有其他的人窥探他们少主此刻的采花行为。
重行行反应过来,立刻想要推开他,虽说他们之间也有过亲昵的接触,可是她还是不适应,尤其是在眼下的情景之下,周围船上站立着的一根根插蜡一般的人影,她无法忽视。想要挣扎躲避,却在他霸道又不是温柔的钳制禁锢下,她不得不被迫仰起头颅,承接着他突如其来的热情。
今日的墨九天有点失常,往日里他绝不会如此霸道地强吻她,可是离别在即,他心中有着太多的顾虑和担忧,他情不自禁了,情难自抑了……
青丝被风拂乱,唇齿辗转纠缠。不知不觉间,重行行放弃了挣扎,双手扶在了他胸前的衣襟处,承受着他深情而又炽热的吻。
“清心,我走了……”墨九天的嗓音压抑,双目之中还有未褪的黯火在燃烧着,一颗心忽然间重如千斤。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此一去,他将失去的将会是这一生中最为珍贵的东西……
回眸朝着远方的江岸深望了一眼,他纵身跃上了停在周围的其中一只船,他没有再回头,冷漠的声音发出命令:“开船!”
重行行呆立在船头,目送着他渐趋渐远的背影,心里怪怪的。唇上还留有他的味道,淡淡的清香,像凄凄芳草又像新鲜的水果,沁人心脾!唇瓣上火辣辣的,是他太过用力辗转的重吻所造成的痕迹。方才的他有些失常,让她感觉不适,想要推拒他,然而心中记着他的恩情,她不忍心伤害,所以她最终还是放弃了。
墨九天走了,他始终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他怕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舍不得离她而去。
在母亲和她之间,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生养他的母亲。
同时,他想看清楚,在他和赢彻之间,她到底倾心于谁。他想要的是她的真心,而不是她的感恩之心。
重行行呆愣了许久,终于回了神,待她注意到自己的处境,她眼皮微跳。
墨九天是走了,独留下她一人一船留在了江中央。
在现代,她开过快艇、坐过巨型邮轮,唯独没有划过如此原始的小木船……听过一枚铜板难倒一个英雄汉之言,如今她很想说一艘小木船难倒了一个现代特工!
弯身拾起了木桨,她学着墨九天方才的动作照葫芦画瓢,试图划动船只,将它驶向江岸。
她划啊划,顺着摇,逆着摇……最后悲剧地发现船只一直都在原地打转,倒是江面上掀起了一圈圈的漩涡,水晕不断向外扩散。
“!”她低咒了声,懊恼自己的无能,竟然连一只小木船都搞不定!
算了,游回去吧!
她划船的技术是不怎么样,不过游泳却是她的强项,她总不能一直都待在江中央干着急吧?
心中有了决定,她一脚登上船舷,正欲纵身往江水中跳跃,忽而想起自己今日身上所穿的是一条长裙……该死的!她这一跳,岂不是要春光乍现?
苦恼间,水面周围传来一声惊呼,她回眸,循声望去,顿时呆住了。
江对岸,一抹黑影踏水而来,他张着双臂,犹如黑鹰展翅,脚尖轻点水面,又似蜻蜓点水般怡然。随着他的临近,一股庞大的势压扑面而来,船头轻晃,他已于瞬间立于船头,与她相对而望。
层叠的水光涟漪中,没有任何纹饰的黑袍在风中飘扬,他的面色如霜,目光深沉,在凝望她的瞬间,千年幽潭般的黑眸掀起了漩涡,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你……”重行行轻眨着眼,有瞬间的恍然,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不是应该在宋国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了这里?莫非他是飞过来的?
的确,他是飞过来的,他宛如一只雄鹰翱翔于九天,蓦然间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想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重行行万没有想到他们的重逢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境中,一颗心陡然间跳动得厉害,千言万语堵在了喉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默默相对着,直至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略显红肿的唇上,他眼底深邃的漩涡逐渐扩大,化成黑洞一般的可怕存在,冷硬的面部轮廓也愈加凸显,爆出了几根青筋。
重行行凝望着他,几乎迷失在了他黑洞一般的眼眸之中,心底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的手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视线抚上了自己的唇瓣,她忽然间明显了他那可怕的眼神的涵义。
真该死!刚刚墨九天强吻了她,却偏偏让他给撞上了,他不会是正好看到刚才那一幕了吧?要不然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为何越来越重,她浑身上下都开始汗毛竖直了,不会真这么巧吧?
赢彻冷哼了声,掌上一运力就将木桨握在了手中,不留一个字,冷然转身。他背对着她,径自坐定后,开始划动船身。
船身忽然间晃动加速,重行行也跟着脚下微晃,差点落下水去。她咬着唇瓣,冷瞪着他巍峨如松的背脊,抓着船舷也跟着坐了下来。
什么意思嘛?为什么她忽然有种做了亏心事,被丈夫当场捉奸的感觉?他明明就跟她没有什么关系,而且他不是要去当那宋国公主的驸马爷了吗?他凭什么资格在这里跟她无缘无故地发火生气?
不说话就很酷吗?
还有,她有求他来帮忙划船吗?干嘛摆出一张臭脸对着她?
生气,她也很生气!
难道他就不解释一下他为什么去了宋国,为什么突然之间和宋国公主定了亲?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静坐着,彼此保持着沉默,生着闷气,谁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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