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杀赤焰对待墨九天的态度虽然很和善,但不是恭敬和敬畏,身为墨云阁阁主,他有着得天独厚的优越感。在他的心中,除了神女宫,没有任何人能凌驾于他的地位之上。尽管如此,他表面上还是展露出了墨云阁阁主应当有的承担和气度,按照上宾的礼仪招待墨九天,而不是如传闻中那般喜怒无常,见到不喜欢的人或事就按自己的脾气来行事。这一点,足可以说明杀赤焰有着成为一国之君的风范和容忍。
墨九天冲他举杯颔首,同样是表面上的客套,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笑不见底。
“再过半月就是墨云阁四年一度的新秀榜大赛,也就是她们那四千人的复赛,我奉宫主的旨意前来,就是为了趁此次新秀榜大赛,为神女宫吸纳一批优秀的人才,沐浴女神的恩赐。”
他一边说着,余光处却是停留在了对面最末座一脸漠然而坐的重行行身上。他很好奇,重行行为何浑身上下散发着一份让人不可抗拒的傲然之气?
她坐在看台之末,隐没在黎国贵族的队伍之中,却没有一个人像她这般拥有真正的优雅和高贵。明眸如星,黑发如墨,一身冷傲的气息,俊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重行行跪坐在席位上,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但她的两耳却没有闲着,一边过滤着周围贵族们对她没有营养的议论声,一边也关注着墨九天和杀赤焰之间的谈话。听到墨九天口中所说的新秀榜剑客大赛,她意识到这次复赛似乎没那么简单。
余光处,感觉到有一抹温和的目光向她投来,重行行眉心微动,忽然想探听一下墨九天的内心,寻找她想要的答案。她竖起耳朵,凝神静听……
排除了周围其他人的心声,耳力直达墨九天内心最深处,扑通、扑通,那是最为普通的心跳声,平静、安详,除此之外,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很讶异,为何她能听见身边所有贵族的心声,包括杀赤焰的,却唯独听不见墨九天的心声?
这究竟是为什么?
越过墨九天,杀赤焰不屑的心声跳跃了进来,吸引了重行行的注意力。
“哼,神女宫有什么了不起的,真当自己是神的存在吗?”
重行行抬头看向杀赤焰,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看上去是在和墨九天相谈甚欢,可谁能猜到他心里想的与他所表现的迥然不同?看来这位墨云阁阁主杀赤焰也并非不学无术之辈,心中自有善恶的判断。
思衬间,杀赤焰又再开口说话,说的却是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语。
“能被圣子大人看中之人,想必不会差,本阁主就提前预祝圣子大人有所收获。”
他举杯与墨九天对饮,心中冷笑:“哼,想要拉拢我墨云阁的英才,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两人举杯对饮,却各怀心思。
席上一片祥和之气,觥筹交错,美酒佳肴,今夕何夕?
满座之人,唯有申屠浩、濮阳子樱等辈一脸阴沉之色。他们原本是要找重行行麻烦的,谁知墨九天的突然到来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他们哪里肯甘心?
两人对视了一眼,计上心来。
濮阳子樱趴在父亲的耳边窃窃私语,间隙中,恶毒的目光飘向重行行方向,使得享用美酒中的重行行冷不噤地打了个哆嗦,后背发凉。
濮阳君肥大的身子挪了挪,朝着上座的方向作了一揖,道:“阁主,臣听闻您前些日子从北地捕获来一群野狼,尚未驯服。今日趁着各大家族齐聚一堂,又有圣子大人光临,不如一起来欣赏一出精彩的节目如何?”他低头时,精锐的目光闪烁,带着几丝邪气。
杀赤焰略一沉吟,轻挑眉梢道:“哦,什么精彩的节目?”
濮阳君邪气的眼神瞄向重行行方向,肉乎乎的脸孔变得愈加狰狞。
“这出戏,名唤作‘与狼共舞’。”
只是听着这名字,重行行心中就开始发怵,这老东西究竟想干什么?
待看到台下那壮观的场面后,重行行第一时间就想用眼神杀死他,小的恶毒,老的更加恶毒,不愧是父女遗传的特性。
狩猎场中不再是狮子跳火圈的把戏,而是野狼狂奔的画面。在那些数不清的野狼之中,百余名囚卒被黎国士兵强行推入狩猎场中,他们疯也似地逃窜,躲避狼群的攻击。
“啊——”
“啊——”
霎时间,狩猎场中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哭喊和尖叫。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盘旋在狩猎场的上空,听得人心底发砷。
不多时,这些囚卒的身上、脸上,到处都是伤痕,血色染满他们的衣衫,肩头、手臂、双腿,凡是身体的部位,无有完好之处。
然而,截然不同的是,看台上却响起一片掌声,还有人叫好喝彩的声音。
畜牲,简直就是畜牲!
重行行循声望向坐席之间,那其中叫得最欢的就是濮阳君,他那邪肆的大笑声令人厌恶,肥硕的身躯更是令人倒胃口。
简直就是没有人性!
继续眼观鼻,鼻观心,重行行视而不见。
左首位置上的墨九天眉头微蹙着,内心极为厌恶这种泯灭人性的游戏,但他毕竟是个外人,不适合干涉。一双清澈的眸子瞄向重行行方向,对于她的太过淡定产生好奇。
狩猎场中,囚卒们纷纷被激怒,发出最后的悲鸣。
囚卒之中有一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身形魁梧,面色黝黑,他的头发凌乱,衣衫破碎,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只是远远遥望,也能感觉出他浑身上下所透发出的凛然正气。
在他的鼓动下,所有的囚卒皆一改之前绝望颓然之色,纷纷撕拼着向他聚拢,口中高喊“蓝雪国万岁”。
霎那间,整个狩猎场的中间回荡着四个字:“蓝雪国万岁!”
冷漠如重行行,也不由地为此动容。她豁然起身,走至看台的栏杆处,翘首远眺。她想看清楚究竟是谁,在绝望中还有如此大的勇气和信念?
在混乱的人群和狼群之中,她看到了那道背影,英挺的身姿,顽强不屈。他的身上已有多处伤痕,可他依然没有放弃,依然与野狼搏斗着。突然,他的右侧一头野狼猛然扑上,在他黝黑的右臂上狠咬了一口,扯下一整块肉。左侧,又有一匹野狼啃咬在了他的左腿,左右夹击,无法脱身。他狠咬着下唇,硬是将自己的嘶吼声咽下了肚。
不愧是个铁汉!
重行行由衷地欣赏他。
她突然回首,几个快步迈至杀赤焰的座前,目光灼灼。
“阁主,既然是场游戏,那么总会有游戏规则。倘若这些残兵弱将战胜了狼群,他们将得到什么奖励?”
杀赤焰微愣,有些讶异她的话语,思衬了下,道:“倘若他们能从狼口脱身,本阁主就给他们自由,放他们返回蓝雪国。”
很好,这正是她想要的。
一抹诡异的笑容泛起在重行行的唇边,她冲着墨九天颔了颔首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圣子大人便是今日的见证人。”
说完,她袍袖一甩,忽然猫腰快行,几个垫步后,便以豹的速度冲下看台,直接跃入狩猎场中。临行前,她朝着墨九天方向投了一记自信而坚定的眼神,炫目的眸色,晃了众人的眼。
“她要做什么?重清心是不是疯了?”
“她这不是找死吗?”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慑住了看台上的贵族,平常人看到狼群躲都来不及,她不但不躲,反而不顾一切地往狼群里跳,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墨九天目送着她跳跃的背影,眉宇轻轻蹙起,若有所思。
远方的天空中忽然有股黑色的旋风朝看台这边狂卷而来,霎时间,狩猎场内飞沙走石,风云色变,血腥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之中,仿佛是在为狩猎场中壮烈的画面作渲染。
狩猎场上,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身影以豹的速度穿行于狼群中,或以拳头,或以腿脚,或直接用嘴咬住狼的脖颈,那是原始人类为了生存的本能反应,也是一个特工在恶劣的环境中求生的最直接、最有效的搏击方式。
“不想死的,都跟上我!我是蓝雪国公主,你们的公主!”
“你们的公主!你们的公主……”她雄浑的喊声回荡在狩猎场的上空,一遍接着一遍。
原本被困死在狼群中的蓝雪国囚卒们见到此般情景,也跟着心中震撼,求生的信念愈加坚定。那是他们的公主,他们蓝雪国的公主。
她此刻正在与他们共同作战!
所以,他们不能死,他们要活下去,跟着他们的公主一起一雪耻辱,壮大蓝雪!
“誓死追随公主!”
“誓死追随公主!”
看台上的人纷纷站了起来,走向围栏边,与早已走至围栏边的杀赤焰和墨九天并肩观望,下面所发生的一切太过惊奇,早已让他们忘了所谓的尊卑之分,只是愣愣地看着台下赤手空拳搏击狼群的重清心和她的追随者们。
久违的热血,在每个人的心中激荡,此时此刻,他们已忘却了国界之分,有的只是单纯地为着这一股无畏和勇敢的精神而感到震撼。
若说方才申屠浩指控重行行伤人,可能还有人产生怀疑,然而此时此刻,亲眼目睹,还有谁能说重行行是个胆小、懦弱之人?眼前的她,不再是被人传为笑柄的草包,而只能用勇猛无畏、冷静、狠辣来形容她。
看台上,杀赤焰的眼神骤冷,惊异地望着下面的场景,看不出他的神色。在他的身侧,墨九天如黛的剑眉由紧变松,似长舒了一口气,他摇头轻叹,唇角扯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看得出重行行并没有什么内力功底,全凭着身体的反应和速度在搏斗,她狠厉的目光触目惊心,她啃咬狼的脖颈时,那冷冽的气势冲撞人的心弦。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竟有如此可怕的力量和意志?
长风呼啸,扬沙而起,待黄沙再次尘埃落定,狩猎场的中央已没有了生气,遍地都是狼群的尸体和鲜血,唯独站立在场中央的是那十几抹摇摇欲坠的身影。
重行行被十余人如众星拱月般簇拥在其中,她的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手臂、后背、肩头,全部裸露在空气中,她的脸上也有几道被狼爪抓过的伤痕,触目惊心。然而,在她的脸上寻不到一丝惊惶和恐惧,有的只是冷静得可怕的眼神和冷冽的面容。她身周围的蓝雪囚卒也感染到她身上的气息,神情和眼神竟是那般得如出一辙。
倒吸气声此起彼伏,即使是绝顶的高手,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死所有的狼群。
原来重行行,深藏不露!
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看台上的杀赤焰终于无法再沉默,他悠悠地启口,下令道:“来人,摆架!回!”
遥遥地,望见杀赤焰领着贵族们浩浩荡荡的长队消失在看台上,重行行知道他信守了他的承诺,给了这些囚卒们自由。她向来不是悲天悯人之人,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这些人,不为别的,只为了他们的忠诚和决心。
初来墨云阁,两眼一摸黑,她需要有人来为她效力,成为她最忠诚的下属,在异世之中求存。
漠然转身,迎上身后十二人灼灼的目光,那耀眼的神采,犹如点燃的火焰,簇簇跳动。在他们的心中,是他们的公主救下了他们,给了他们新的生命。
百余条活生生的人命,到最后只剩下十二个人生存下来,此中的辛酸,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身在异国,身陷囹圄,原以为再无重见天日之时,谁知今日一场恶战,却换来了自由。
十二人相拥,喜极而泣。
“末将蓝傲羽,愿誓死追随公主,为蓝雪而战!”
“属下等愿誓死追随公主,为蓝雪而战!”
俯视着伏跪于身前的十二人,重行行心中感慨,劫后余生的滋味,她品尝过无数次,已不能再让她的心湖掀起任何波澜。她冷笑了声,傲然道:“你们追随我,不是为了蓝雪而战,而是为我而战。如果是这样,你们还愿意誓死追随吗?”
为首的蓝傲羽微愣了下,随即俯首,再次坚定地誓言道:“末将愿誓死追随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余十一人也跟着誓言,毫不犹豫。
患难之中见真情,经过了方才的那一幕,他们深信能与他们同生共死的公主,值得他们信任。
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重行行淡淡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众人起身。她的视线随后凝注在蓝傲羽的身上,他是其他十一人的精神领袖,只要征服他一人,也就征服了其他十一人。
她面向蓝傲羽,询问道:“你姓蓝,是王族?”
蓝姓是蓝雪的国姓,而蓝傲羽也姓蓝,还是末将的自称,这就说明他的身份绝不简单。
蓝傲羽闻言,高傲的头颅也跟着扬了起来,凌乱的长发之中露出一张坚毅的俊朗的脸庞。
“回阁主,末将乃是蓝雪十四亲王之子,五年前跟随父亲出征,兵败后被墨云阁的人囚禁于牢中,一关就是五年。今日能得见公主,末将……”说到激动处,蓝傲羽偌大的壮汉喉中哽塞,辛酸不已。
五年前,他方才二十五,年轻才俊,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谁知一战之失,使得他五年不见天日。
重行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卧薪尝胆为吞吴,铁面枪牙是丈夫。往日的仇,我们一一回报。”
“好一句‘卧薪尝胆为吞吴,铁面枪牙是丈夫’!”墨九天没有跟随杀赤焰等人离开,他从不远处走来,冲着重行行露出一个炫目到极点的笑容,转而面向蓝傲羽道,“福祸相依,祸已去,福将至。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算是为重行行殿下送上一份见面礼。”
他右手的两指在蓝傲羽的身上轻点,一道强力的热流灌注入蓝傲羽的体内,几番流转后,阻隔的穴道被猛力冲开。蓝傲羽顿觉浑身的力量在瞬间呼之欲出,他仰天一声长啸,一道浓重的绿光也跟着迸射。
绿竹巅峰!他竟然是绿竹巅峰的高手!
绿竹高手,只比紫竹低了三个等级,对于普通的剑客来说,以蓝傲羽这个年纪能练至绿竹之境已算是悟性极高的剑客了。
重行行眼神微敛,颇有些意外。白白得了个绿竹高手相助,她算是真的赚到了,身上的些许伤痛也是值得的。她转头朝墨九天微微颔首,算是领了他的情,随即又回头对蓝傲羽说道:“你先带着他们找处地方安身,随后再单独来我的住处找我。”
“是,公主。”蓝傲羽恭敬地颔首,那是发自内心的崇敬。
待蓝傲羽带着十余人离开,墨九天突然向重行行发出了邀请。
“明日,我约了几人前往邯郸城外的松子林,寻找千年蛇果,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一同前往?”
他的相邀,令重行行有些意外。
“千年蛇果?那是什么东西?”
“千年蛇果,是一种能提升功力的灵果,凡习武之人食用后,就能冲破关隘,晋身武功等级。在松子林里面,除了千年蛇果外,还有很多其他的灵草灵药,同样有助于提升功力和调养经脉等功效。另外,往往在灵果和灵药出没之地,都会有野兽守护,与野兽相斗是提升武力和经验值的最佳方法。只要你到时候跟着我,一定会得到不少好处。”
无可厚非的,墨九天的提议的确很有吸引力,所谓吸引力,倒不是得到多少好处,而是重行行也很赞成战斗中能提升武力的论断。从前她在军队里,一身的武艺,还不是从实践中练出来的?倘若能得到些许灵药、灵果相助,那自然最好,若是没有,往松子林转上一圈,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好,明日集市上见。”重行行略一思索,便点头答应了。
听到重行行干脆爽快的回答,墨九天再次对她露出一个炫目到极点的笑容,随后颔首与她告别。
整理了一番仪容后,已是天黑,重行行这才起身回到她所居住的清心居。
清心居位于黎国都城邯郸的东侧,与墨云阁主府只隔了三条街。
重行行回到清心居时,就是从侧门进入,迎接她的,是一对男女跪在她的门前相候。
重行行轻扫了一眼跪着的两人,这名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的男子是她的侍卫莫寒,而他旁边的这名女子则是她的侍女碧落。
视线偏移,落在了一身黑色紧身劲装、身姿矫健的莫寒身上,重行行微眯了眼,双目之中迸射出两道寒光。莫寒的五官如刀削般英挺,一头墨发用一根黑色的发带扎起。他此刻虽是跪着,但挺直的脊背,昭示着他的不屈。他的眼睑下垂,看不出他的神色,但重行行认定他此刻心中所想,绝不是像他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向她屈服。
莫寒对重行行的态度一直是冷漠的,身为侍卫,他只会在重行行有生命危险时才会出手相助。
“碧落,进来为我梳头!”重行行弯身拉起了碧落,没有理会莫寒。
房门“砰”地关闭,只余下莫寒一人依然跪立在门外,背脊如巍峨的高山般挺立,未动分毫。唯有那眼睑下的阴影摇曳了下,但也只是短短的瞬间,让人以为只是幻觉。
在梳妆台前坐下,重行行透过铜镜看清了自己的这张脸,细长的柳眉,精致的轮廓,眉眼冷冽的如同雪山上的一泓清泉,黑眸犹如盛夏的夜空,身上自有一股空灵冷傲的气质。
碧落站在她的身后,巧手细细地梳理着她的发丝,不时地透过铜镜窥视她的神情,眉宇之间有缕忧色。
“重姑娘的脸色好差,我这个时候为莫侍卫求情,会不会惹她生气呢?”
重行行听到了她的心声,透过铜镜捕捉到碧落慌乱的神色,冷眼微眯。
碧落在镜中触及她的目光,她手中一抖,眼神有些畏缩。
“您怎么在看我?是不是我哪里出错了?为什么您的眼神这么奇怪,好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重行行抿了抿唇,不由莞尔。
“您怎么笑了,还笑得这么奇怪?天哪,天哪,公主是不是被人打傻了?”
重行行心中暗笑,这丫环的性情倒是纯真,她不忍心再继续捉弄于她。
房门外,莫寒下垂的眼睑忽地抬起,冷凝的目光中闪烁着疑光,他不敢相信这些话竟是出自他主子之口,那个让他背负了无数羞辱的草包主子之口,他难以置信。
碧落手中的梳子倏然掉落,俏脸上露出惊恐之色,方才从铜镜之中她看到了主子两眼之中迸射而出的杀气,她被吓住了。
重行行懒懒地抬了下眼皮,视线落在了地上的琉璃梳:“碧落,继续。”她的语气轻而缓,与方才冷冽的语气构成鲜明的对比,却依然让碧落心里忐忑不安。
“是,奴婢遵旨。”碧落颤着手捡起了琉璃梳,总觉得今日的公主有所不同,让她产生畏惧,想要为莫侍卫求情的话语都收入腹中。
一夜浅眠。
门外的莫寒跪立了整整一夜,背影如雕塑一般,身形未动分毫。
门内,重行行半睡半醒。直至门外的一阵喧哗声,才将她彻底地惊醒,她紧拧了下眉头,慢慢悠悠地起了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重行行的冤家和仇人还真不少,不知今日来的又是哪一个。
“重清心,快点滚出来!”
“哟,这不是莫侍卫吗?怎么跪在门口?莫不是那花痴重行行想要上你不成,就罚你跪在了她的门口守门?”
“哈哈哈……”
门外的大笑声不断,听声音至少有五六人。
重行行不慌不忙地收拾完毕,刚要出门,就见几人已迫不及待,踹门而入。
重行行静立在原地,平静的眸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定在倒数第二个进入房间的人身上,来人人高马大,看起来颇为威武。重行行跃过此人的肩头,看到了申屠浩,她的瞳孔微缩,又是他!他好大的胆子,昨日被狠揍了一顿,今日还敢前来挑衅,简直不知死活!
申屠浩凝视着她的眼神有些游离,透露出些许畏惧的信息,他脚下不自觉地朝着身前比他更为人高马大的少年身上挨近。待得到那少年肯定的眼神回视后,他才大胆上前。
“重行行,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不许再接近阁主,阁主是濮阳小姐未来的夫君,决不允许你这等不干不净之人毁坏阁主的名誉,让濮阳小姐也跟着蒙羞。”
他围着重行行不停地转动,流露出一副趾高气昂又十分不屑的态度。
重行行的目光瞬间森冷了几分,以为带了个高手来就可以有恃无恐?笑话,她重行行何时怕过?
“你喜欢濮阳小姐,却又帮着她嫁入墨云阁主府,你不觉得很可悲吗?”
“你说什么?”申屠浩凶狠地瞪向她,似被人说中了心事一般。
重行行漆黑的眼眸淡淡地扫过他,带着嘲讽的意味说道:“我说你可悲!我若是你,既然认定是自己喜欢之人,哪怕再是艰难险阻,也会不顾一切地去追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而你,却只敢在心里想,不敢将美人追到手里。你说,你不是可悲是什么?”
怒意涌上申屠浩的心头,他绝不容许任何人诋毁他:“你胡说!我对濮阳小姐的敬爱,不是你这种草包所能懂的。”
这么容易就被激怒了,真是个庸才,外加个白痴。
“愚蠢!濮阳子樱不过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对她的痴迷,为她扫平一切障碍嫁入墨云阁主府。你敢不敢和我打赌,我敢赌等她顺利嫁入墨云阁主府后,她就会将你一脚踹开,从此相见不相识,成为陌路人。”
“不、不可能,濮阳小姐不是这种人!”
重行行慵懒地斜倚在了桌边,注视着申屠浩心神逐渐动摇,勾唇邪魅地一笑,又懒懒地添了句:“看吧,连你也不自信了。”
跟随申屠浩一道来的几人见自家的公子有些出状况,连忙上前怂恿道:“公子,何必听这草包胡言乱语?大家一起上,揍她一顿,看她还敢不敢还嘴?”
申屠浩一经提醒,也顿时醒过神来,阴鸷的冷眼瞪视着重行行:“今天小爷誓要报昨日之仇!”他说着就提剑朝她砍来,世族的公子们哪个不是身负佩剑,就算剑法再不济,在这个尚武的时代佩戴宝剑护身。
说时迟那时快,申屠浩的剑在即将刺中重行行身体之际,重行行脚下一个虚晃,佯作跌倒,而双手则就近捉住了对方一人手腕,将撕扯到了跟前,替她挡剑。
她暗中留意着那名陌生少年的动静,以防他出其不意地偷袭。重行行佯作不敌,不断跑动,申屠浩的剑指向哪里,她就随手拉过一人推向他。在申屠浩的眼中,她就是狗急跳墙般四处逃窜,唯有那些被她当作挡箭牌的人才真正体会他们的苦楚。一旦她的手触及他们的身体部位,他们的行为举止就不再受到控制,任由她前后左右摆弄,毫无还手之力。
申屠浩屡刺了几剑都在中途受阻,越来越懊恼,狰狞着面孔,不断追逐。相对于他的恼怒神情,重行行则游刃有余,与他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她的余光不时地飘向跪在房门口的莫寒身上,他果然是冷硬的心肠,继续保持着昨日下跪的姿势,一动不动,丝毫不关心她这个主人的死活。
陷入怒意中的申屠浩似乎已经忘却了昨日的教训,步步近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重行行的眸光在瞬间变冷,忽然绕至那名陌生少年的身后,手上发劲,将他重重地推向了申屠浩。那陌生少年见她不断狼狈逃窜,只当她虚有其表,根本不值得他出手对付,对她轻蔑到了极点,哪里会料想到她能背后突袭?
“啊——”
一声哀嚎过后,众人大惊失色。
“死人了!李鑫死了!”
“公子,怎么办?”
“……”
听着几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声,重行行斜倚在桌旁,看着申屠浩脸色逐渐惨白,他持剑的手也在微颤。重行行冷冷地勾唇暗笑,就这么点胆识,也敢四处招摇,真是不知好歹。
“申屠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清心居杀人?!”重行行冷冽的目光射向他,逼得他无所遁形。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申屠浩仿佛这才反应过来,丢下了手中的剑,踉跄地逃出门外。屋内的其他人哪里还敢停留,紧跟着逃离,就连那名被称为李鑫之人的尸体也不顾了。
可惜了一个无知之人,想要替人出头,结果却丧命在此。
重行行几乎可以预见,申屠浩必定不会透露任何他的死讯,或许他就此枉死在了这里,无人问津。
何苦呢?
待众人远去,重行行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衣衫。抬眸间,忽然撞见一双深幽如潭的眸子,就在院墙的那一头。她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击,久久无法回神。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黝暗如黑洞,深邃如浩宇,仿佛带着无边的魔力,能将人的灵魂收慑进去,万劫不复。
他,究竟是谁?是谁在窥视着她?
待她回过神时,院墙的那边已空无一物,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她的幻觉。
她甩了甩头,魂归来兮,恰巧对上莫寒疑惑的眼神,正凝望着她。
夜,最是酣眠时。
重行行静卧在床头,久久难以入眠。这两日里,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还没时间细想,只是应付那些突发的状况,就已经让她目不暇接。现在夜深人静之际,她重新回味两日里发生之事,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从几千年后来到这里,一个不存在于历史空间中的时代,简直匪夷所思,然而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地适应这里的一切,化被动为主动,操控自己的命运。
思忆中,忽听得屋檐上有极其细微的声响掠过,凭着多年的直觉,重行行断定屋顶上一定有人。她身子一挺,很快下了床,以最快的速度跳窗而出。待翻至屋顶时,只见一道黑影飞掠,重行行立即紧跟上那道黑影一起跃过院墙。
那黑衣人的轻功极高,忽地一闪而逝,很快失去了踪迹。重行行不由地拧眉,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果然非现代所拥有的功夫所能及,她算是大开眼界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跟踪,身后又忽来一阵莫名的疾风,重行行敏捷地闪避,以防身后之人偷袭。
“你?”
回首间,对上莫寒冷峻的面孔,她脚下微顿,转过身来与他相对而视。
莫寒板着一张臭脸,颔首说道:“墨云阁高手如云,公主还是不要深入为好。”冷硬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关切,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重行行也意识到了他所说的都属事实,挑眉瞄了他几眼,心神一动,淡淡地问道:“莫侍卫的武功练至何等程度了?”
莫寒愣了一下,不解她为何突然问此,面无表情地回道:“绿竹初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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