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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世事成尘(1 / 1)

当星盘上银色的光芒全部散去,摔落尘埃的时候,魏鹄知道他应该是活不成了。胸口凹陷的地方泛着丝丝的魔气,不断吞噬着他的血肉和神智。怀中的少女躯体也逐渐冰冷,呼吸也渐不可闻。

再无一丝抵抗的力气,魏鹄却低下了头看着叶莞青白的脸色,手指忍不住抚上她眉间的六瓣红梅印。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救出她,也罢,总算见了最后一面。

春雨中初绽的杏花漫山遍野,桃腮粉面的少女笑声渐远,慢慢杳不可闻……梧桐难相老,鸳鸯会双死。星盘裂的那一刻,魏鹄护住怀中的叶莞,为她挡下了所有的攻击。死气开始从他的胸膛蔓上五官眉间,意识逐渐沉寂。

魏鹄并未撑到叶汐救下他的时候,胸中只余了一口气,紧紧抱住叶莞没有松手。叶汐趁那古天魔门的魔女不备,跃至她背后,运气于指尖,金刚伏魔线形成的灵气吞吐不定,瞬间便如金色小蛇一般洞穿了她的喉咙。叶汐看着赶来的柳家长老,冷笑一声,又顺手弹出一小截手指粗细的墨绿藤蔓。

那墨绿色的细小藤蔓迎风见长,落在黑泥之中立刻就生了根,长出许多碧色的细小枝条来。碧绿的枝条迎风而舞,极快刺入迎面飞遁而来的柳易卞夫妇和柳家一众长老体内,将他们生生扎了个对穿。惨叫声顿起,黑色的魔气却源源不断地进入屠魔藤的主干中,不多时那茎枝便足足粗了一倍有余。随后,柳家族地各处传来痛苦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一时间整个柳家族地直如人间炼狱一般。

叶汐深恨柳家,压根不理会他们的惨叫,更没有看着他们垂死挣扎的兴趣,直接着魏鹄和叶莞两人离开。虽说带着两人离开稍显吃力,但是叶汐的速度却不见得慢上多少,不多时便将两人带到天火城西郊群山之中的一处洞中安置了下来。

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张厚实的草席,叶汐将二人放了下来。柔和的木气顺着他的指尖流淌,将草席上的二人情况查探了个清楚。半晌,叶汐面露忧色,收了灵气,给叶莞和魏鹄喂了一些灵露续命。看两人的情况暂时稳定,叶汐这才寻了一处盘坐下来,翻着玉牌寻找能够医治二人的法子。

叶莞的情况极为糟糕,灵根俱毁,丹田破碎,经脉被魔气侵蚀了大半,眉宇间死气弥漫,已是药石罔效之象。魏鹄的情况同样糟糕,魔气已经将他的心脉浸染,碎裂的肋骨还生生扎穿了一边的肺叶,更是回天乏术。灵露是九凤戒中藏物,虽珍贵但也并非起死回生奇药,药效时限一过,两人性命难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快要到第三日的黎明。叶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草席上被晨光照的面色愈发苍白的姐姐,这是他这辈子剩下的唯一的亲人。叶汐指尖都有些发抖。灵露的药效快要过了,很快,叶莞和魏鹄的魂魄将要散去往生。

他说不上心里的那种感觉,悲伤浸透后只觉心里极空。如果叶莞死了,入了轮回也不会生成她如今的模样,也不会留下这辈子的记忆,更不会记得他这个弟弟。叶汐咬咬牙,继续翻阅那浩如烟海的丹方,突然他心头一动,注意力被一张丹方吸引了。

渡魂丹——这是一种治疗生魂与躯体相斥的丹药,可将离体的生魂渡入肉躯之中。炼制材料中就包含一味极其珍贵的培魂草,有温养神魂、固本培元之效。有些夺舍的修士因为生魂与躯体相互排斥,会出现生魂离体的情况,修炼途中一旦魂魄出鞘,走火入魔不说,一不小心甚至还会魂飞魄散。

这张丹方让他想起之前翻阅过的另一张丹方,雪骨生肌液。这是一种肉白骨的奇药,只需寻一具骸骨,置入冰棺之中。用寒泉冰晶掩埋后再密封,百年后取出,再将雪骨生肌液均匀浇注其上,便可令白骨生肉,塑出炼制者想要的肉躯。

两种丹药结合起来,是否可以保住叶莞和魏鹄二人的性命?如果魂魄不能及时往生,又不能重获生躯,那么很可能被轮回除名,从此变作孤魂。叶汐有些由于,此法虽然冒险,但却是他现在唯一能够为自己姐姐找到的保命法子。

叶汐起身,走到叶莞和魏鹄躺着的草席边。清晨的初阳照进了山洞,叶莞微微睁开了眼,看到叶汐后,露出了一丝笑容,青白的面容焕发了些许颜色。叶汐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

叶汐蹲下去,握住叶莞的手,喃喃道:“姐姐,你可愿意……你可愿意冒着被轮回除名的风险让我一试?”神魂沉睡百年,前世今生皆断。

叶莞的笑意又深了些,十分吃力的点点头,声音十分微弱地道:“汐儿……莫哭。”说罢面色猛地一白,似是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抬起手臂,连同魏鹄抓着她的另一只手一道,放在了叶汐的膝上,“替我……我们俩,我欠他……”她被关在柳家族坛之下,受尽折磨,但并非不知魏鹄为救她所做的一切——窃了自己家族宝银星盘潜入柳家,却为救她殒命。

叶莞的意思表达的虽然模糊,但叶汐却听明白了。叶汐看着自己姐姐光芒急剧消散的眼睛,点了点头。生魂离离,荡荡何归。在将入轮回的当口,叶汐将叶莞和魏鹄的生魂和躯体中残留的死魂一并封入了两块白玉印中。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已经停止呼吸的姐姐,叶汐随手弹出一丝丹火焚尽了草席。烈火中蓬勃的木气不断化去皮肉骨血,在洁白的骨骼上煅烧。

这时,九凤戒中突然传出一阵冰沁的凉意来,霎时便将叶汐从恍惚之中唤醒。叶汐回过神后,竟冒出了一身冷汗。修仙本是逆天而为,每错踏一步都万分凶险,就在刚才,他竟是不知不觉地入了心魔。因为叶父叶母为柳家所杀,唯一的姐姐叶莞又遭折辱、性命垂危,再世后叶汐几日内便亲缘皆散,心神哀戚间,心魔顿生。

幸亏这戒中发生了那般动静,否则他还在为心魔所困却不自知。现在叶莞存下了生还之机,叶汐握着两枚冰凉又温和的魂云印,心神安宁不少。将叶莞和魏鹄的骨骸收入冰棺之内,叶汐这才进入九凤戒中查探情况。九凤戒中寒气大盛,可醒人神魂,却无伤生之意,应是祥瑞属灵物诞生。叶汐心中一算时日,不出意外,就是那只小雪魄破壳了。

九凤戒中本是一处无主灵源,被大能炼制为仙戒之日,受天地法则眷顾,诞出了一双玉山,两处灵潭。灵源之中并无尘泥,岸堤山麓均为颗粒细腻的红白双色玉砂铺就,一眼望去山腰峰巅灵雾环绕,天地之间洁净异常。灵潭为玉山伴生,受所生玉质影响,寒潭水色现冰凌凌的乳白色,暖潭水则是和融融的桃花粉色。

此时那处乳白色寒潭正如煮沸一般翻滚,白浪之上,正趴着一只身量极小的灵兽,约莫半只手掌大小,浑身湿漉漉地,白色的细毛一缕一缕地贴在身上。眼睛还没睁开,四只小爪子蜷缩在一起,团成一团,模样极为幼弱。

雪魄这种灵兽天性喜寒,有控冰之能,喜好独居冰雪深处,但是幼年期却极为依恋母亲,片刻不离母兽左右。这只刚出生的幼兽寻不到母亲,此时正在极为不满地哼叫。叶汐一想到这种灵兽的母习性觉得有些别扭,却见那幼兽叫的柔弱可怜,心头有些不忍。转念又想到幼兽母亲为人所害,幼年失怙,便行至寒潭处将它抱入怀中。

只见那巴掌大的雪白团子皱起小鼻子闻了闻他的手心,身子扭了几扭,滚到叶汐手掌的肉丘处,前爪抱住叶汐的拇指,小舌头舔了舔他的指尖,眼皮颤颤巍巍睁开了。小雪魄一双黝黑的眼极为清澈,瞳中倒映出叶汐模样,冲着他极为甜腻地叫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撒娇之意,显然是将眼前生物当做了自己母亲。

叶汐手心里一阵冰凉,他低下头,瑞兽特有的温和端正之气扑面而来,神智一清。小兽原本湿漉漉的毛发此时已经变干散开,蹲在他手上毛茸茸的一团。叶汐见它极为依恋自己的模样,心中便生出几分喜欢来,伸手揉了揉它小巧的耳朵。小兽发出愉悦的咕噜声,眼睛又眯起来,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九凤戒既已认可叶汐为主,戒中他便是主宰,空间虽大,但他想去哪里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叶汐抱着小兽行至位于寒玉山山腰处的一处山洞中,将叶莞和魏鹄两人的魂玉印放入了注满万年寒泉水的养魂池中,又将他们的冰棺用寒潭泉晶掩埋密封,这才离开了九凤戒。出来的时候叶汐本想将那只小雪魄留在寒潭之内,但是小兽却死死赖在他怀里,再不济也要趴在他肩窝,只要一刻闻不到叶汐的气息就要使劲折腾,脾气竟是出奇的大,让叶汐极为头疼。

瑞兽是灵兽的一种变异种,属上古神兽之遗裔,身负神兽血脉,幼年期成长较慢,但是成年后可自行化为人形,开启血脉传承。瑞兽是祥瑞属,自身气运受天道眷顾,一旦修成大道,实力颇为强大,在兽修中战力仅次于上古神兽族。叶汐也知道这只雪魄和自己缘分羁绊极深,一时从身上扒扯不下来,只好随它去了。

处理好叶莞和魏鹄的事情后,叶汐为了打听父母尸身的下落,只好再次进了天火城内打听消息。天火城内的酒馆最近流言漫天乱飞,说书人讲起六大家族最近发生的动荡来嘴皮子都发干。消息很多,流言也不少。在听到众人议论叶家新任家主叶成祥的时候,叶汐心中已经明白,叶家果然已经放弃了他家这支嫡脉。

叶汐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水,眉间尽是冷意,叶家。如果说叶家对他的家人有养育之恩,但这情分早在叶家放弃叶莞和叶遨的时候断干净了。叶汐放下已经冷掉了的茶盏,正待离去,却意外看到了孙初荷与孙初梅姐妹。两人一身素色衣裙,面色阴郁,一齐进了酒馆隔壁的一间包厢。

“叶家那个叶成贵也着实不要脸!竟然打姐姐的主意,也不看看他什么狗德行!”孙初荷恨恨地道,“跟我们孙家联姻,他也配?叶汐大哥在秘境中救下了那么多弟子,一身灵气也正气浩然,定然和那邪魔断无半点关系!叶家为了撇清自家与邪魔的关系倒是躲得快!叶莞姐姐被柳家抓去,家主都被那柳家长老杀了,什么六大家族之首,我呸!”

“小荷,莫要言辞无状。”孙初梅到底是姐姐,性子虽然开朗但十分冷静,不过她说的话也不怎么温和,“我看这事儿同那叶成贵脱不了干系!他父亲叶成柳昏庸好色,如何知道什么劳什子夺魂魔盘,竟还在叶家族会上嚷嚷出来阻挠叶家保下叶莞姐?他们一支要成为叶家嫡脉必须除掉现任家主这一脉!这种无耻小人的求亲,爹爹断不会答应。”

“叶莞姐根本就不会驱使那件魔宝,柳家的嘴脸真是令人作呕!若不是为了救人,叶叔叔也不会冲动之下冲进柳家……”孙初荷声音放轻了许多,“柳家一族入了魔,前些日子不知道被哪方的高人灭了族……听着,可真是痛快!”

“叶汐大哥在离元小秘境中救下了咱们姐妹的性命,又为我们族中子弟夺回了魂魄,可是……却没能救下他的亲人。”孙初梅声音有些发颤,“爹爹也是没有办法,长老们又不愿轻易出手……只恨我们修为低微,此生却再无报恩之机。”

“姐姐,吃点东西。”孙初荷安慰了姐姐一句,话音一转,“你我姐妹安心修行,待到叶成贵那个蠢货离开叶家,找个机会杀了他便是。定要叫那老色鬼痛彻心扉!”

“不错,血债血偿慰亡人。”孙初梅眼神一凛,复而又露出一丝笑意,道:“外人都觉得你内向腼腆,可见你这唬人丫头本事!”两人安静用了会儿餐,又聊了些孙家的琐事。

待到孙家两姐妹离开了酒馆,叶汐这才收回了神识,心头闷痛。他前世原本顺风顺水,后来落入魔窟数年,被囚禁地神智模糊。这一世叶汐为了成就先天之体,与人接触极少,对于人心的揣度依旧不甚透彻。他灭杀柳剑芸不过是源于对古天魔门的痛恨,清除柳家子弟体内的邪魔气也是修仙之人应尽的本分。没想到却直接导致了他父母的死亡,亲生姐姐被擒受尽折辱,魂魄沉睡。

这次意外遇到孙家姐妹,从她们的谈话中得知了一些消息。叶家为天火城六大家族之首,实力想必没这么不济。这次叶家嫡脉尽断,颜面扫地,行为端是十分怪异。叶汐心中疑窦丛生,原以为自己的大仇尽死,却不想还有漏网之鱼。找来小二询问几句后,叶汐去了一家贩售消息的暗铺,出来之后,面如沉水。

叶遨乍经丧妻丧子之痛,唯一的女儿叶莞还被柳家擒住,救女心切,只是恰逢叶家一众长老闭关,三长老叶斐去了兑域访亲,叶遨又着急救出女儿,只是派人去通知长老们尽快赶到柳家驰援。叶遨本是一个三级炼丹师,又是家主,对叶家来说并非是无足轻重。没想到他派去的人被叶成柳使计拦下,自己在柳家孤木难支,早时还被叶成柳下了药。叶遨打伤柳易卞夫妇后,灵力迟滞,连家主的命信符都没发出去就被柳家的长老围攻身死。

叶家长老得知后怒不可遏,但那叶成柳却在族会上却死咬叶遨一家同邪魔的关系不清不楚,叶家沾染此事定要面临灭门之祸。叶家一片混乱,只好先另推了亚嫡脉一支中能力出众的叶成祥继任家主。叶成柳作为家主胞弟也入了嫡脉,最后也只打了一通板子关在族祀里就不了了之。这种族内丑事,叶家自然是不会公开。叶家长老即使知道叶成柳有问题,但是叶遨一脉已然绝了个干净,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短松岗,长辞墓,黑鸦盘旋,晚风凄楚。叶汐盯着墓碑上父母、姐姐和自己的名字,黄昏的夕阳染红了半片天空,仿佛一大片泼开的血色。半晌,叶汐手心一翻,两粒种子静静躺在他的手心。信手一抛,木气带着浓郁的生机催发了两株绿芽,很快便在墓土中落地生根,不多时便葱葱郁郁,亭盖一般遮住了整片墓地。

三生树,可盘结三世亲缘。这辈子他无法报答父母养育爱护之恩,但他起码可以在轮回中种下印记,以期来世再见。

祭拜过父母后,叶汐便回到了落脚的客栈。今日他疲累至极,回去后便进了九凤戒在暖谭中沐浴了一番。待到身体中的乏意尽去后,叶汐这才起身,换上了一套贴身小衣,盘腿坐在柔软的床榻上,闭上了眼。此刻他无法修炼,心境起伏动荡,需得先宁心神。如今凡界已无牵挂,是时候前往修界了。今年年底乾域会举行十年一度的修真宗门弟子甄选会,路途遥远他要早做准备。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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