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思言已无法感知到外界，雨落还是亲手做了一碗温甜的南瓜粥小口喂给思言，又伺候他沐浴更衣，唱着缪贞娘小时候常常唱给她的歌谣：“月中仙，不由己，负心人，不回头...”轻拍着思言入了睡。
兰少陵则很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像往常那样手不释卷，而只是撑着脑袋目光紧紧追随着雨落。
做完一切后，雨落吹了蜡烛，拉起兰少陵退出了门外。
走了几步，雨落突然抬头对兰少陵道：“兰大哥，能给白飞捎个信，托他拜托莫神医医治思言吗？”
“莫如是不会治思言这个不相关的人的。”兰少陵冷笑道。
雨落苦笑道：“我知道，你们这些有本事的人都是这样极其自私。”她把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语带轻蔑地说道。
“是啊，有一天你也会这样。”兰少陵意味深长地说道。
雨落无奈地苦笑着叹了口气，说道：“难道思言要这样一辈子吗？”
“很多人过得还没她幸福呢。这里能够为她提供足够的庇护，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况且，她完成了她的愿望，可以一辈子跟在我身边。”兰少陵说得理所当然，毫无感情波动，雨落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里极力克制的不舍。
雨落笑了笑，道：“我还以为思言极力隐藏的这么飘渺的心思你接收不到呢，没想到你一直都知道。”
兰少陵轻叹了一声，深深地望着雨落，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草木之心，方得永久。”雨落不知为什么，信口接道。
兰少陵笑道：“嗯，颇有深意。”
雨落重重地一拳怼到兰少陵的肚子上，道：“好啊，你就会取笑我！”
兰少陵宠溺地微笑着看着雨落，道：“说吧，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雨落故作失望地说道：“唉，又被你看穿了。”
兰少陵道：“你知道吗，你其实是藏不住心思的人，你的每一次难过，忧愁，越想隐藏就越容易被人发现。”
雨落蹭了蹭自己的眉头，道：“国师大人，果然很神。”
她抿了抿唇，说道：“我想要单独见兄长一面，你能帮忙吗？”她说这话的语气像是弥留之际的老者苦苦恳求一般，兰少陵甚至不敢再看她的眼，他深切地感觉到那曾经如小溪般清澈的双眸，此刻却如布满浓雾的惨淡天空，令人看一眼，便觉苍老。
兰少陵轻轻颔首，答应了雨落的请求。
再见到辛流复是在紫云宫，这里的陈设丝毫未变，连她走时铺散了一桌的首饰都还在这里。
辛流复没有主动与雨落说话，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雨落本想笑一笑，可是嘴角怎么也无法牵动一下。
二人僵立了片刻，雨落指了指床头鞠颂送来的沉香花道：“你知不知道它有剧毒，会让人便得疯傻。”
辛流复仍是紧紧盯着雨落，没有去看，但是他点了点头，很显然，他久处深宫，什么害人的法子他不知道。
雨落走到花瓶前，挥手将其打碎，华丽沉香花狼狈地躺在地上的水渍中。
她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再这样下去会害死自己的！”
辛流复点了点头，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现在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雨落道：“既然你一心向死，为何不干脆了结了自己。”她毫不留余地说道。
辛流复垂下头，雨落看不分明她的表情，：“尚有牵挂。”
雨落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大笑起来，好半晌才说道：“那你为何不直接将你的牵挂也一齐带走呢？”
“我尝试这么做了，可最终还是狠不下心。”
雨落道：“你牵挂不舍的人，是否也与你一样不舍得你？”
辛流复仍旧低着头，说道：“我想是没有的。”
“你所谓的感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呢？”雨落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放柔了语气说道：“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是个重感情的。如今看来我们虽是至亲，成长环境却截然相反，我并不了解你，正如你不了解我一样。”
辛流复道：“难道只有彼此全部了解才能有感情吗？”
“当然不是，但最起码不会曲解了别人的意思。”雨落冷漠地说道。
辛流复终于将头抬了起来，那双含情目阴郁地可怕。他仍旧死死盯着雨落，仿佛一个恶鬼，下一秒就要生吞活剥了雨落。
雨落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猩红的眸子，说道：“你一定好久都没睡安稳觉了吧。害死自己身边人明明使你那么痛苦，你为何还要这样做。就简简单单地相伴到老不行吗？”
辛流复合起双眸，沉声说道：“所有的背叛，唯有死亡才能真正得到原谅。”
“所以，你才会胡作非为，因为你知道你死了就会得到全部的原谅了。”雨落踩过地上被打翻的沉香花枝叶，一步一步走向辛流复。
辛流复听到雨落的脚步声，向后移了一步，他低吼道：“别靠近我！”
闻言，雨落停住了脚步，说道：“好，我不过去，我可以给你时间去真正的自己。”
辛流复极为辛苦地捂着胸口，大声喘着粗气，好半晌他才颤颤巍巍地坐到椅子上，说道：“我一直觉得这样的我很可怕，不会有人愿意靠近我。”他像个委屈的孩子，含着哭腔地说道。
雨落走到他身边，覆辙她的后背，柔声说道：“不会的，有很多人爱你。”
“不是这样的！”辛流复大声反对道：“如果我只是个乡野村夫，便不会有人拿我当回事。”
雨落道：“你极力想维持平衡，最后却深深地被恶所吸引，就是因为你一心向死。为什么不好好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呢，只要还活着，总会变好的。”
辛流复趴到桌子上，好半晌不说话，就在雨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低声说道：“你走吧，我会按照你说的好好生活的，如果这样做，我仍感到不幸，我会派国师去找你。”
“谢谢。”说罢，雨落翩然而去，留下辛流复拖着疲惫的步伐，挪到床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雨落出了皇宫后，突然感觉多了一些希望，她将活动了下筋骨，回头望了望巍峨的皇宫，心想，既然都来了，总得见一见京都里的朋友吧。
她没有急着与王水安他们会和，因为她知道来日方长，他们还有很长的日子相处，倒是吴牧，之前帮了自己很多，一直也没去拜访。
吴牧经常热切地解决邻里邻居的矛盾，活着维持市场秩序，所以只要随便拉个京都的老住户一打听，便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吴牧的居所。
她远远便见门前立着抹黄绿色身影，只是头上华丽的珠钗与身上素雅的衣服显得格格不入。
她躲在不远处的老槐树旁，这定睛一瞧不要紧，不正是耿青莲名义上的夫人顾茴吗。雨落却是怎么都不能把顾茴与吴牧两个人拉到一起。
顾茴在门口等了好久，也没离开。雨落却是饥肠辘辘，她一个闪身，去到临街的酒楼，点了一桌子她连菜名都没听过的菜，大快朵颐起来。
正吃得起劲，一个硕大的草帽出现在了雨落旁边发凳子上，她捂着嘴抬头一看，可不就是吴牧吗。
雨落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说道：“吴大哥，我在你家门口等了半天，竟在这里遇到你。”
吴牧道：“哦？我怎么只看见一个青衣女子，没看到你。你在哪等着我？”
雨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我...我怕尴尬嘛，就一直躲在大槐树后面。”
“你是我的好友，大可以翻进我家，正大光明地等我，何必在外面傻等。”
“亏你还是捕头，你这不是要我知法犯法嘛。”
吴牧道：“我家什么也没有，能想到去我那小破屋拜访的，不是朋友还能是谁。纵使旁人看了，再瞧瞧我的小破屋，心中自然明了，也不会多事的。”
雨落道：“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买个好一点的房子，那背靠着山，太湿冷了。”
“第一，是我爹有钱，不是我有钱。第二，就是要住在偏远的地方，才能更好地管理那里的治安。第三，那里人少，清净，不好找，我不用招待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我太理解你了，吴大哥。如果将你的生活换给我，我是十分愿意的。”
“得了吧你，你的性子怎会困于一地许久？说吧，什么时候再离开京都，我好给你践行。”
雨落道：“对了，吴大哥，你见过水安他们了，我打算这几天再去看看他们。”
吴牧愣了一下，道：“我公务繁忙，一直没得空。”
雨落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叹道：“既然你不肯说，我亲自见了就知道了。”
吴牧道：“并非我不肯说，我是真的没有见到水安。国师他一直将他保护得很严密。要我说，有国师在，水安一定没有事。可这背后一定还有些别的隐情不足为外人道。”
“我知道。”雨落点了点头，将桌上的菜往吴牧面前推了推道：“你吃过饭了吗？我们边吃边聊。”
吴牧向来是三餐定时的人，她早已吃过午饭，可仍旧拿起来筷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送味道并不十分可口的饭菜。
酒过三巡，两人均是微醺，吴牧竭力邀请雨落去他家坐一坐，雨落却摇了摇头，说道：“既然已经见到了吴大哥你，就已经足够了。况且，似乎吴大哥最近有些事要解决，我就不叨扰了。这几天有空，便来逍遥轩见我。我们连同水安和兰大哥，聚在一起好好吃一顿。
吴牧道：”我的确碰到了棘手事，可是事情这种东西，你不去理它，自然也就消了。这样吧，明天我去逍遥轩找你，到时候我们再叙。”
雨落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结了酒钱便走了出去。
吴牧又斟了一杯酒，仰头饮下，而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了家。
果不其然，顾茴仍站在门口顶着烈日等着。见了吴牧，立马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亲切地说道：“来了。”
吴牧冷声道：“是我请你离开呢，还是你自己离开。”
顾茴脸上的笑容弧度未变，她亲昵地走上前拉住吴牧的胳膊说道：“这里没有别人，你顾忌什么。”
吴牧道：“你再这样纠缠不清，我会让丞相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
顾茴咯咯娇笑道：“不解风情。”而后松开了吴牧的胳膊。
“你们男人真奇怪，以前我爱答不理的时候，像跟屁虫似的跟着我。现在我上杆子来了，反倒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就问你傻不傻，反正你也不会吃亏。”顾茴眼角眉梢透露着风情，意味深长地说道。
吴牧道：“若你一直还是以前的你，我今天就不至于如此对你。人贵有自知之明，更需要廉耻之心。你这样说我，跟作践自己没有什么区别。”
“哟，生气了？看来你还是蛮在乎我的嘛。只要你肯帮我的忙，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酬谢你。”
吴牧背过身，说道：“你的忙，我帮不上，我只是神捕司一个不入流的小捕头。”
“怎么会呢，只要你肯乖乖回家，那么这天下哪个不得敬你三分？”
吴牧讥讽道：“怪不得你家那位不肯回家，有了你，跟入了蛇窟有什么两样？”吴牧一向不是话多之人，更不喜欢胡言乱语搬弄是非，可今天他实在是被惹急了，不管用什么方法，他只希望眼前的女人能尽快消失掉。
顾茴双拳紧握，但表面上她仍然和颜悦色地说道：“也许我的话是说得不很妥当，可是我也是真心为你，你就算再在京都做上十年捕头又如何呢？要想实现你的报复，还是要手握权力才实际。”
吴牧冷笑道：“我没你那么大的抱负，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此刻便离开了，我们之间还可以留些好念想。否则，如果你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危害到我的朋友，我跟你没完。”
顾茴道：“好，那我这次便告辞了。我会抽出时间再来找你。你总有一天，会想跟我好好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