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绷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松弛下去,成了一摊软绵绵的滑腻的‘肉’,养尊处优多年,皮‘肉’是光滑滑而富有弹‘性’的,夹杂着力不从心后汗水黏腻的气味。她情不自禁地哀伤起来,对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七岁的男子,可是,这样的情绪她又怎敢流‘露’。终于,克制住心神,极尽所能地柔声道:“皇上日理万机,是太累了。”她替他掩好被子,“皇上,先睡一会儿歇一歇吧。”
皇帝把身体翻转过来,仰面朝着空茫无迹里的一点儿,嘴‘唇’颤动着,摇着头说:“不是不是,我不相信。”
皇帝一向自重身份,对尊卑之分极为看重,很少在旁人面前自称是“我”,便是宓姌陪伴他多年,在登基后的日子里,也极少极少听他这样自称。
他静了静,向外呼喝道:“乐子,乐子!朕的参汤呢?”
这样的呼喊含着某种暴戾的气息,李‘玉’不知就里,忙端着参汤上来。皇帝一口气喝了,将珐琅戗金盖碗狠狠砸了出去,喝道:“滚出去!”
乐子吓得连滚带爬出去,皇帝还未等他将沉重的殿‘门’合上,便再度翻上了宓姌的身体,低低喝道:“再来!”
这证据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皇帝的手势很用力,像发了狠劲在宣泄着什么似的。半透明的霞影纱帐下,被子上的腾龙仿佛是活的,缠绕着一个‘女’人饱满的躯体,宓姌忍着身上传来的痛楚,用力地咬着嘴‘唇’,把那种声音变得更像是一种隐忍的不能克制的呻‘吟’。她无法感受到欢悦的来临,只能死死盯着帐顶,微弱的烛火照在那帐上,上头所绘碧金纹饰。便泛起如七宝琉璃般的华彩。
那样的璀璨夺目在夜里看来像是锐利的芒刺,直刺入心似的。宓姌一根一根数着穗子的数目,来抵挡无计可施的‘迷’茫。良久,皇帝的‘精’神气也没被那一碗参汤唤回来,他瘫下疲软的身体,虚弱而敷衍地亲了亲宓姌的耳垂:“你来。”
宓姌是懂得这句话的含意的,所以当她的‘唇’‘吻’上了皇帝的身体时。只觉得一把绯‘色’的火影颤抖着在自己的血液里焚烧起来。恍如野火,把浓浓的夜‘色’焚成了情‘欲’的‘艳’娆。
然而,是徒劳的,这把火终究没烧到皇帝的体内。最后,连皇帝自己也不耐烦了,推开了她,侧转了身。寝殿里很静,连平缓而迟钝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皇帝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他身上滚烫的气息逐渐散去,只剩下了冷汗流淌过的迹子,湿嗒嗒地腻。如懿‘摸’索着悄无声息地换上了寝衣,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偌大的‘床’帐里。溢着一晕一晕昏黄的光,那寂寞和空虚也是一晕一晕地‘荡’涤着,逐渐湮没了帐内的全部空隙。
宓姌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倚在枕上暗自神伤。窗外的纱绣宫灯在夜来的风雨中飘摇不定,而庭院里的枯得有些蜷曲发黄的芭蕉和满地堆积的黄‘花’上响起一片沙沙之声。这样的雨夜里,许多曾经茂盛的植物都在静静等待腐烂。
宓姌黯然地想,原来好时光就是这样逝去的。不仅是‘精’力,亦是‘肉’体的颓靡,而她,竟然也和他这样慢慢地步入了不可预知的衰老,一步步走向白头,她这样念着,转过身,从背后拥住皇帝,很想对他倾诉,他会老,她亦会老。男欢‘女’爱的欢愉终有一日会在他们身上逝去,那并不要紧,所谓的相濡以沫,并非只是以体液彼此温润,如果可以,绛纱帐内的十指相扣,并枕而眠,一夜倾谈,更能于身体痴缠的浅薄处,透出彼此相依为命的深情。
只是这样的话,她如何敢说,尤其是皇帝良久后寥落的一声:“姌儿,朕是不是老了?”
她只得愈紧地拥住他,温言道:“不,皇上只是为国家大事‘操’心,太累了。只要慢慢养着,你的‘精’神会回来的。”
的确,皇帝这些日子是忙而累的。自从七月河南阳武十三堡黄河决口之后,皇帝便重新起用备受贬斥的慧贤贵妃的父亲陶源泽赴河南办阳武河工。这似乎意味着陶氏家族的复恩之兆,陶源泽自然是尽心竭力去办这一桩河南阳武黄河决口合龙的辛苦差事。
前朝的事错综复杂,宓姌虽然不喜陶源泽的复起,但也习惯了不轻易表达,皇帝倦倦地追问了一句:“是么?朕只是累了而已么?”
宓姌用力颔首道:“自然,彤贵妃不是又怀上身孕了么?皇上怎么会老呢?”
皇帝虚软地点了点头,如意绞金丝帐帷层层叠叠地垂落下来,把两个孤清的身影隔绝在芸芸众生之外,他们所拥有的,除了那高处不胜寒的唏嘘,还有世人都会有的,对于苍老‘逼’近后的深深惶恐。
千桦的再度有孕是在意欢诞下十阿哥不久之后,这个喜讯足以让复位后受过惩罚曾经一度惴惴不安的她再度趾高气扬起来。然而,再如何得意,对宓姌亦不会再有一毫放松。
也是,对于一个入宫便恩宠不断的‘女’子,在三十八岁的时候再度有孕,的确是让人万分欣喜的,这足以安慰了千桦痛丧七阿哥的哀伤与难过,更意味着她在皇帝跟前长久的恩宠不哀。这一点,足以羡煞宫中所有的‘女’子。
那一日,酷暑炎炎的天气下,千桦兴致恹恹地看着嫔妃们一一向宓姌请安,一手搭在腹部,似笑非笑地看着宓姌,许久不肯起身。
宓姌久在宫中,怎肯为这一点儿小事向她发作,遂也只是微笑:“若彤贵妃伺候皇上伺候得手足酸软,本宫也不勉强彤贵妃了。”
千桦迎着她的目光站起身,慢悠悠抚着平坦的小腹,骄傲地抬起脸:“让皇后娘娘费心了。臣妾只是又有了身孕,所以起身才有些迟缓……”她说着,便用势‘欲’呕,赶紧有宫‘女’七手八脚地替她端茶的端茶,抚‘胸’的抚‘胸’,忙作一团。
兮贵妃很有些看不上千桦的矫情样子,拿绢子掩了掩鼻子,向着沛涵轻声不屑道:“瞧她那样子,像谁没生过孩子似的。”
沛涵贝齿轻‘露’,微微一笑:“这个年纪还能有,当然不容易。”她说得轻婉,但咬在“这个年纪”四字上,让两个‘女’人都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
千桦并不理会她们,只是微斜了凤眼,瞟着婉婷道:“其实本宫的雨‘露’之恩哪时比得上琛妃妹妹呢,只是令妃妹妹的肚子有点儿不大争气啊。”
这下庆嫔亦有些不悦:“琛妃姐姐还年轻,不怕没有孩子。”
千桦轻蔑地笑了笑,傲然道:“是么?”
宓姌感受酷暑的烈日照透宫殿后那种薄薄的云翳似的微凉,她含着淡如浮云的笑意,徐徐道:“彤贵妃不是第一次做额娘的人了,也不当心些,有话慢慢说就是了。”
千桦娇俏一笑,直视着宓姌,以倨傲的姿态相对:“臣妾一次次有身孕,让皇后娘娘费心,实在是过意不去。说来,皇后娘娘自己都没有孩子,还要了及臣妾的龙胎,恐怕真是费心不少了。”
千桦手上的赤金红宝珠子护甲太过耀眼,在阳光下流转出针芒样的刺眼光芒,如她的话语一般让人觉得不悦。
宓姌太阳‘穴’的青筋倏地一跳,眼里闪过一丝黯然,盈月便笑道:“皇后娘娘抚养着四阿哥,又是所有阿哥公主的嫡母,自然是把每一位皇嗣都照顾得妥妥贴贴的。除了皇后娘娘,还有谁有,谁配‘操’持这份心呢?只要彤贵妃自己当心,龙胎在您肚子里自然是安安稳稳的。”
千桦的眼风在容珮脸上凌厉一转,笑着抚了半月髻上的赤金流珠累丝簪:“可不是,皇后娘娘是所有皇嗣的嫡母,为了公平照顾,不偏不倚,哪怕委屈自已些暂时没有孩子,也是应当的,到底臣妾见识短浅,不及娘娘宅心仁厚,思虑深远。”
千桦嘴上这样说,手却搭在自己腹部,‘露’出无限得意之姿。宓姌微微黯然,脸上却维持着一个皇后应有的威仪与和蔼,平视着前方,将自己无声的痛苦,默默地掩饰在平静之下。
千桦得意扬扬地离开之后,宓姌不无伤感地道:“平时总说彤贵妃嘴上刻薄,人也轻佻,可是她的福气就这般好,伺候皇上这么些年,就一次接一次地怀上了龙胎,不管是男是‘女’,那总是人为母亲的福气啊。”
盈月咬着‘唇’,低声道:“会生孩子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有娘娘在,她还能翻出天去。”
宓姌愈加黯然。或许,昨夜皇帝意外的失败,更是昭示了她终身不可有孕的悲剧。她这样沉默着,脑海里盘旋着千桦趾高气扬的笑声,忽然有些难掩地恶心。
但这样的情绪,是会让向来敏感的皇帝误会的,她只能极力忍耐着,无趣地想,这才九月初,怎么秋凉这么早就来了呢?
这一夜半梦半醒,睡得便不大安稳。四更时分,皇帝起身,宓姌便也醒了。皇帝一早便犯了起‘床’气,脸‘色’‘阴’沉沉的,如同眼睛底下那一片憔悴的青晕一般,宫人们们伺候得格外小心翼翼,还是免不了受了几声呵斥。宓姌想着是睡不着了,便起身亲自‘侍’奉皇上更衣洗漱。一切停当之后,乐子便击掌两下,唤了进中端了一碗银耳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