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一‘激’,想到自己来日的下场,亦不觉兔死狐悲,一把拔出他腰间的长刀扔到涅筠手里:“涅筠,你站到凳子上去砍断绳索,我在下面抱着她。。”
涅筠有点犹豫的,但见我选择抱着尸体,她亦无法可想,只得站到凳子上砍断了挂在梁上的绳索,尸体掉下的冲力极大,我一个抱不住,踉跄着连人带尸全摔倒在了地上。我离着那尸身那么近,几乎可以触到尸体上冰凉的死亡气息和那干冷的完全失去了生气的肌肤。
我丢开手,忍不住俯身干呕了几声。
那人像是看着一个有趣的热闹:“既然吓成这样,逞什么强?你既然不许我们兄弟碰,这尸体,我们不抬了!”
我仰起脸冷冷看着他道:“要是进了冷宫,我还能出去半步,这具尸身自然不用你们来搬了。何况我只是要你们不许用手直接碰触,并非不让你们抬出去。”
另一人奇怪地瞥她一眼:“那你说怎么办?”
我转过身,想要在周遭寻到一块裹尸的大布,却左右不见踪影,那老‘妇’人本冷眼旁观,见我如此,转身去隔壁拎了一块硕大的白布来:“这块原是我留着给自己的,如今先给她用吧。只是来日我走之前,你们必得拿自己的衣衫拼缝一块裹尸布送我走。”
我感‘激’道:“是。”我和涅筠用布裹好尸身,留出两头可以抬的地方,道:“有劳两位了。”
那‘侍’卫见我如此麻烦,本来就心生不忿,懒洋洋地看着天不肯动手。另一人看不过去,伸手推了他一把,道:“动手吧,完了还有别的事。”
‘侍’卫会意。笑嘻嘻道:“只有你还有别的事,我却没有了。”
那人也不理会,伸手抬起尸身的一头,‘侍’卫便也搭了把手,一起出去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回到房中拼命洗脸洗手,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那种恶心的感觉才没有那么强烈了。那老‘妇’人大剌剌走进她房中,仿佛入了无人之地,自己找了盏干净的茶盏倒了点白水喝了:“既然那么怕。就别去碰。”
我洗干净手:“总有一天,我也会那样,是不是?”
那老‘妇’人并不理会。只道:“没想过活着出去?”
我犹疑片刻:“前辈在这儿待了多少年?”
那老‘妇’人横她一眼:“前辈?我没有名字么?”
我见她‘性’情古怪,忙恭恭敬敬道:“还请您老人家赐教。“
那老‘妇’人掸了掸衣衫:“我是先帝的吉嫔。”她自嘲地一嗤:“可是我一辈子都没吉利过,还留着名位呢,就被关进了这里。”
我忙起身道:“晚辈穆氏穆姌,见过吉太嫔。”
“太嫔?”她黯然一笑。“是啊。先帝过世,我可不是成了太嫔?可惜啊,人家是寿康宫里颐养天年的太嫔,尊贵如天上的凤凰;我是关在这儿苦度年月的太嫔,贱如虫豸。”
吉太嫔冷笑道,“谁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当今太后啊。否则怎么会连你也落到冷宫里来了。不过我到这冷宫年了,从未听说有人走出去过,我倒很想看看。你,能不能走得出去。”
我吃惊道:“您才到冷宫**年,那您今年……”
吉太嫔抚‘摸’着自己的脸,哀伤道:“你以为我七老八十了?我被太后那老妖婆害得进这个鬼地方的那一年是二十六岁,如今也才三十五岁而已。”我惊得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瞪着她。吉太嫔恢复了方才的那种冷漠:“这里的日子,一天是当一年过的。熬不熬得住,就看你自己的了。”
我眼看着她出去,满心惊惶也终于化作了不安与忧愁:“涅筠,对不住。让你和我一起来了这样的地方。”
涅筠镇定道:“小主在哪里,奴婢也在哪里。”
我再也忍不住满心的伤痛,那种痛绵绵的伤痛,原本只是像虫蚁在慢慢地啃噬,初入冷宫时的种种惊惧之下,我原不觉得有多痛多难熬。可是仿佛是一个被麻木久了的人,此刻我骤然低头,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发肤已被这微小的吞噬蛀去了大半,那种震惊与惨痛,让我不忍去看,亦不忍去想。原来,我真的已经失去了那么多,地位、家族、荣耀以及我一直倚仗的他的信赖。都没有了。
可是,我却再没有办法。人在任何境地都有自己眼前的企求,譬如彤贵人企求生下皇子;陶妃兮妃企求恩宠一如从前;而惠儿,企求圣眷不衰。她所企求的,只能是学着先活下来,仅仅是活下来。
我在夜半时分醒来,隐隐听到角‘门’外幽怨而悲切的哭声,我在最初的畏惧之后分辨片刻,立刻就听出了是沛涵的声音。冷宫的侧边有个角‘门’,离我的屋子最近,我悄悄起身靠近,透过‘门’缝望出去,果然见到一身幽蓝暗‘花’素锦袍的沛涵。
我情急地叩了叩‘门’,低声道:“沛涵,沛涵。”
沛涵从呜咽中探起头来,喜出望外道:“姌儿,姌儿是你么?”
我急道:“都夜深了,你们怎么来这里?”
沛涵稍稍犹豫:“姌儿,我担心你。所以来看看你。”
我借着角‘门’边宫灯微弱的光线,敏锐地发现她脸颊边深红‘色’的红肿,分明是五个指印的模样。我立时紧张起来:“沛涵,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蝶曼在近旁放风,低声催促道:“小主,好容易偷溜过来一次,有什么话赶紧说吧?别被人发现了。”
沛涵忙止了泪道:“我听人说冷宫苦寒,所以特意包了几件衣裳来给你。”她望着高高的墙头,用旁边的竿子将包袱一挑,扔了进来:“你若缺什么,我会常常送来。”
夜风透过薄薄的衣衫是刺骨的凉。我的口‘吻’并不温和:“你以后不许再来这里犯险。还有,告诉我,你的脸怎么回事?”
沛涵还未开口,蝶曼已经忍不住道:“今早我们小主从永和宫去请安,谁知道在西长街上碰到了侞常在,也不知道她发什么疯,看见我们小主低着头就说小主一脸晦气犯她的冲,二话不说伸手就打。”
我道:“没有告诉皇贵妃娘娘么?”
蝶曼气道:“正好遇上皇上,告诉皇上了。谁知道皇上只问侞常在手疼不疼,要不要请太医来上‘药’,根本不过问我们小主,真真是气死奴婢了。也不知道侞常在是怎么了,夜夜‘侍’寝这么承宠,火气还这样大!”
我隐隐觉得不对:“如蝶曼所说,她昨夜刚‘侍’寝,那么那个时间刚离开养心殿,应该很高兴才对。怎么会一早见你就这么大火气?”
沛涵却是淡淡道:“我本就是个人人可欺负的。她恃宠而骄,也是寻常。”
我想想也是:“从前你心里有了委屈,总喜欢这样来对我说一说。”我心下酸楚:“可是沛涵眼下我不能再宽慰你护着你了,除了与贤妃相互扶持,你要自己想办法保护好你自己,不要再受委屈。而且冷宫这样的地方,若是被人发现你偷偷前来,连你也会被连累的。”
我话音未落,忽然听到有人喝道:“是谁在那里?”
陡然间一个声音响起,蝶曼慌得忙护住沛涵,却发现那人正从前面过来,根本无路可退我紧张得一颗心被高高揪起,自己反正已经是落在这里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倒是沛涵,要是被自己连累也来了这里,可怎生是好?
我隔着角‘门’的‘门’缝望去,却见正是白天来搬尸身的‘侍’卫之一,便情急道:“‘侍’卫大哥,你千万别声张。她们……她们只是来看我的。”
那人无奈提着灯笼打开‘门’锁一看,却见是我在‘门’边,他狐疑道:“你都被贬进冷宫了,怎么还有人来看你?”
我然见‘门’打开,沛涵‘门’外,‘激’动得几乎落下泪来,我了指地上的包袱道:“这是漱芳斋的媛嫔,她是怕我在冷宫受凉,所以特意来看看。她……她不是有心闯到这里来的。”我见他衣着寒素,灵机一动,拔下头上的一支银簪‘交’到他手里:“求求你,千万别声张。千万别!”
他见我一副哀求的凄惶神‘色’,仿佛是在溪边饮水时突然被猛兽惊起的鹿,惶惶不安,而这种不安却并非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眼前另一个人。他不觉为自己的这个比喻觉得好笑,原来自己竟然是那只猛兽。想到此节,他便有些心软,更兼看到那支银簪,心底更是一动,便硬声道:“给我这支银簪做什么,一拿出去人家还以为我是偷的,还不如银子方便呢。”
我心中一动,已然明白眼前这个人不过是贪财罢了。我眉心一松,‘唇’角便有了一点笑意:“那你稍等。”我安慰地拍拍沛涵的手,从袖口取出一锭银子‘交’到他手中:“这里是十两,如果你愿意绝口不提今日之事并且护送媛嫔出了这里的甬道,我便再给你十两。”
我心中一动,已然明白眼前这个人不过是贪财罢了。我眉心一松,‘唇’角便有了一点笑意:“那你稍等。”我安慰地拍拍沛涵的手,从袖口取出一锭银子‘交’到他手中:“这里是十两,如果你愿意绝口不提今日之事并且护送媛嫔出了这里的甬道,我便再给你十两。”
那人眼中微微发光,顿时心念如电:“如果沛涵以后还要给小主你传递什么东西,实在不必这么冒险了,只要‘交’给我转‘交’就是了。至于我这么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