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首笑笑,并不说话,只由得瑄祯轻柔的话语响在耳畔“好吃吗?”
“妹妹的手艺果然是不错的!”嘴角一抹明艳的微笑,我望了望丝莼娘子再无他话,更像是在无声的炫耀什么。只见丝莼娘子强作的微笑一点一点尽数消失,方才看向瑄祯,莞尔道“皇上,妹妹费得巧思做的一桌盛宴,只如此平淡食过,岂非辜负了妹妹的一片心意?”
“哦!”瑄祯放下玉筷,温暖的指尖撷了撷我的鼻翼,宠溺笑道“你一向古灵精怪,可有什么妙意?”
我璀然一笑,潋滟的笑意染上眉梢“臣妾常闻诗有云:“兰亭丝竹。高会群贤,其人如玉。曲水流觞,灯前细雨,檐花蔌蔌。兰亭曲水擅风流,移宴向清秋”。臣妾私心想,如此美的意境大抵也算不负妹妹的心意了。”我停了停,轻手扶着翡翠玉簟雕镂得山水凹陷处,“这玉簟盛水也勉强算是了,皇上以为臣妾此意如何?”
瑄祯笑影愈甚,“曲水流觞(1)的意境自此是好,只是不想朕的姌儿也崇爱这文人墨客之雅。”他说着望了望丝莼娘子,笑问“娘子觉得姌儿的提议如何?”
丝莼娘子不知我为何作此提议,抬眸望着皇上又瞧了瞧我,只得道“皇上做主便是,臣妾自无异议!”
瑄祯抚掌“那便依了姌儿”说着朗声对一旁躬身垂首的宫人吩咐道“撤下膳食,取了潭水来,灌满玉簟”
宫人领命即刻上前撤膳,玉石青地上的金珐琅九桃小熏炉里焚着瑄祯素日爱用的龙涎香,袅袅缕缕层叠如雾的轻烟缓缓散入殿阁深处,虽是沉静凝香,只是炎夏亦会觉得有些沉闷。见玉簟上摆着一支青瓷白底红梅的香酒壶,信手拿过揭开瓷盖,深嗅了嗅,一股浓郁芬芳的玫瑰甜酒香气扑鼻而至。
瑄祯望着我这摸样,眼中温柔愈浓,含笑道“你这小妮子,又是想到什么别出心裁的法子了?”
我放下酒壶,偎近瑄祯皎洁一笑,杏眼眯得如同一道弯弯的新月,婉声道“这玫瑰甜酒好香啊,臣妾想着龙涎香虽好,只是夏日中焚香有些闷,又失了情绪。不如便用加热的玫瑰甜酒代替潭水来做,既是满室溢得酒香,更不为风雅,皇上以为呢?”
瑄祯望着我甜美的微笑,眼中有浅浅的促狭倚在我耳边悄声道“朕怎不知姌儿这般懂情趣?却不知闺房情趣…”这般说着,我已羞红了脸,浅嗔他道“皇上,妹妹还在呢!”
瑄祯温热的唇瓣冷不及防得印上我的脸颊,片刻放开,笑吟吟道“就依你!”
加热的玫瑰甜酒很快便洒上了玉簟,翡翠小酒盅里也到了甜酒,满室旖旎情长。瑄祯遣退了殿中其余的宫人,这般缱绻耳语、笑歌欢饮着,发热得玫瑰甜酒香已充盈满殿。丝莼娘子美目已有些迷离,面颊也是如胭脂一般醉红,而瑄祯多饮了几杯,耳边亦是有了几分红晕。
正觥筹无限时,乐子躬身打千进来,被驳了兴致的瑄祯有些不悦,不耐得朝他挥了挥手“何事?”
乐子进前几步,俯身对他低低耳语几句,即刻便请走了瑄祯。
我端起酒杯,笑吟吟对丝莼娘子道“本宫跟着皇上沾光,品了妹妹这一席巧思美食,这杯甜酒就当本宫借花献佛敬妹妹一杯。”
丝莼娘子已有了几分醉意,她望向我的眸子虽已诚实的流露出几分不悦,好在尚存理智,端起酒杯,亦甜甜笑道“姐姐这话如何说的,妹妹怎当得起,几道拙菜承蒙姐姐不嫌,当真是妹妹的福分。”
“妹妹谦虚了”说罢与她同饮此杯。鼻尖只觉满室除了酒香浅浅飘来似有若无的几分罗勒与玉兰花香。许是我也有了几分酣醉,手上的酒杯一个不稳,摔倒地上碎了几瓣。
格格不入的尖锐声响打破旖旎氛围,丝莼娘子募得醒了几分,忙警觉道“姐姐无恙?”
我自嘲笑笑“无妨,瞧瞧我不过比妹妹大了几岁,却是岁月不饶人啊!连杯子也端不稳了”话语间有意加重了岁月不饶人这几字,丝莼娘子果然眼中溢出几分笑意“姐姐说笑了,姐姐貌美如花,怎会感叹岁月不饶人这一说!”她说罢便唤人来收拾,宫中的宫人早已被瑄祯打发了出去,而宫外候着的宫人也被乐子打发走了,唤了片刻,只是一手持弓弩的侍卫进来恭声道“娘娘小主有何吩咐?”
丝莼娘子见他手持弓弩,不觉唬了一跳,她美眸的余光似有若无的扫了扫我,我厉声斥道“大胆奴才,竟敢手持弓弩进殿。”
那侍卫忙跪地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他说着将弓弩远远放在一旁,我这才道“来将这碎片收拾了。”
“是”他应着躬身上前。丝莼娘子这才松下戒备。我摇摇晃晃起身,揉了揉鬓角,扶着腹部,低声羞涩隐晦道“妹妹,本宫…有些不方便,片刻就来。”
丝莼娘子瞧了瞧我的做派,即刻明白我言下之意,含笑点了点头“姐姐酒是饮得有些多了,姐姐快去罢!”
出了殿宇,清浅的夜风充盈着吹散了几分醉意,纤巧忙迎上来,搀扶着我离远了正殿,方问道“娘娘,怎么样?”
我斜斜倚在亭间的阑干上,望着丛间娇艳牡丹,被风吹的如一层层漾着波浪似得粉色花瓣,清浅无息道“等着好戏罢!”
这般倚着高亭,眺望去能看见液池的一角,满天无数繁星倾倒池中,颗颗明亮如碎钻,粉嫩的芙蕖摇曳水中,有郁郁的银河蓬勃气息。耳畔似乎有夏虫与黄鹂啼叫,隔得那样远,恍惚入耳,也成了余音袅袅悠悠,这般是一副恬静的画面,直到一声隐隐却尖锐的女声将这画面分割击打的支离破粹。
我静声道“纤巧,你听”
纤巧凝神听着,半晌点了点头,溢上一抹笑“娘娘,入其彀中。”
我颔首,扶着她递来的手臂匆匆向正殿回赶。
正殿宫门前已拥集着匆匆赶来的戍守侍卫,丝莼娘子被御前宫人簇拥着围在中间,衣衫不整,发丝凌乱。一张莲瓣似得娇美面孔惊怒交加,失了往日的姣好颜色,显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太监侍卫七手八脚得押着一个方才来收拾碎片的侍卫,将他整个脸按在冰冷的玉石地板上。
丝莼娘子鬓发松散,几支南红如意珠钗斜斜的缀在耳边,一副将坠欲坠的样子,合粉的冰丝织锦外衫凌乱的褪到香肩上,甚至有几处都被撕扯烂了,夏日本就穿的薄,依稀瞧得见里面彩色抹胸里衫。她的厉声呵斥下有着难掩的震怒与惊恐,喝道“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拖到皇上跟前去,交代个清楚。”
这般话音刚落,乐子便引着瑄祯怒意而来。还未进殿,丝莼娘子已满面是泪扑了上去,“皇上,臣妾侍奉皇上左右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皇上您可替臣妾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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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曲水流觞:曲水流觞,出自魏晋第一大都市会稽(绍兴)千古风流的兰亭盛会,是上流社会的一种贵族高雅活动。夏历的三月人们举行祓禊仪式之后,大家坐在河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有诗“兰亭丝竹。高会群贤,其人如玉。曲水流觞,灯前细雨,檐花蔌蔌”。“兰亭曲水擅风流,移宴向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