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1 / 1)

那些小僧惊愕的回头看向来人,老方丈却波澜不惊,只是颤颤巍巍的起身,走到他们面前,冲裴钰行了个佛礼,然后问了宋灵枢一句:

“葫芦僧?”

“是,糊涂僧。”

老方丈闻言哈哈大笑,“的确糊涂。”

宋灵枢不认识这老方丈,看周围人都对他如此敬重的样子,便知道他就是闻名天下的善缘大师。

不过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天下闻名的兰因寺,竟然如此朴素。

刚才她和太子哥哥一路从山下走上来,还看到寺中的僧人在地里劳作。

这让宋灵枢目瞪口呆,在她的印象中这些僧人应该只用念念经悟悟禅,自然有富贵人家供奉香火,哪里至于自己辛勤劳作。

“还未恭贺施主夙愿得尝。”

善缘又对裴钰说道。

裴钰早在他向自己行佛礼的时候,心中便一惊,这老秃驴前世和自己颇有交集,此刻他又说了这样的话,裴钰几乎可以肯定,这老秃驴记得自己。

“金枝——”

裴钰将金枝叫了出来,吩咐道,“你带姑娘到后面走走,孤有些问题要请教方丈。”

裴钰刻意将请教二字咬的很重,宋灵枢感觉他心情欠佳,拽住了他的袖子小声规劝道,“太子哥哥,佛门清净之地,你万万不可……”

裴钰看向她的眼神柔软了几分,“孤自有分寸,先让金枝带你去走走,孤很快便来寻你。”

宋灵枢点了点头,便和金枝离去了,裴钰没好气的看着善缘,“方丈带路吧,难不曾要与孤在这儿说话?”

善缘让这些小僧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然后便领着裴钰离开了,到了后头的一间禅房。

楚飞不大明白太子殿下怎么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老和尚这般大的敌意,不过他深知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替裴钰带上了禅房的门,和几个暗卫将里外都守得死死的。

“老秃驴——”裴钰咬牙恨齿的看着他,“你可是将孤诓惨了——”

善缘不明所以的一笑,然后无辜的看了看裴钰,“施主在说什么?老衲与施主分明素昧平生。”

裴钰嘴角抽搐,“你此时才装作不认识孤,咬死不承认,是否晚了点?”

善缘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老衲不知何时诓了施主?”

裴钰冷笑,前世小姑娘死后,他亲自去了蜀中,人人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他却以天子九五之尊亲自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上了峨眉山,去求那漫天神佛。

那时就是善缘这个老秃驴站在大佛前,恍若和佛合二为一,悲戚的看着他,“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施主何必苦苦追寻这已失去的东西?”

裴钰只当是佛也救不了他的小姑娘,转身便要离开,只是留下一句话闻着为悲伤。

“何当自苦,使我心悲。”

善缘叫住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施主且宽心,失去的东西终究会回来。”

裴钰回头,眼里皆是不可置信的惊喜,“你说什么?”

善缘点了点头,“逝去的那个人终究会回来。”

裴钰信了,也一直等着。

可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春去花又落秋来落叶舞,他的小姑娘到底是没能回来。

他苦苦煎熬了一世,百姓皆赞他是千年不得一遇的明君。

可他痛苦极了,有时候他甚至会恨恨的想,凭什么就他一个人抱憾终身,那外面的千家万户却团圆美满?

若是毁了这天下,他的小姑娘能回来了吗?

可裴钰到底没有这么做,甚至连任性一次的资格都没有,万千黎明仰仗着他,小姑娘应该也希望这天下富庶安康吧?

她那么良善,连街边的乞儿都会可怜,她说“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如今他叫天下安定四海归心,百姓再也不用受战乱之苦,还颁布了一系列的法令让普通的百姓也能吃饱饭穿暖衣,更是广修善堂,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可他的小姑娘,什么时候才能像那位得道高僧所说的那样回来?

裴钰到死也没等到宋灵枢,一睁眼却回到了很多年以前,他还是那个叱刹风云的嘉靖太子,而小姑娘也还好好的在承恩寺。

裴钰突然明白过来,瞪大眼睛看向善缘,善缘却冲他点了点头。

裴钰又一次拜了拜他,上一次是在峨眉山上,善缘说宋灵枢会回来。

而这一次,是他彻底明白了善缘话中的玄机:

“多谢大师成全——”

善缘笑了笑,这痴男怨女哪里能这么容易就悟了?就比如他那不成器的徒弟,他有意将这太子殿下留在此处和自己说话,不就为了全他一个心愿吗?

宋灵枢在这寺中走着,只觉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很快便打了个喷嚏。

金枝立刻注意到了,“姑娘自己先逛着,上山的时候我给姑娘拿了件披风,在旁人那儿放着,我就去给姑娘取来。”

宋灵枢点了点头,“那你就去吧——”

待金枝走后,她便往更深处走去了,宋灵枢走到一个竹亭旁,只见桌上的墨迹未干,却不见人影,写着一副上联:

一胎二子,本三生有幸,奈何家徒四壁,恰逢五黄六月,相邻里七嘴八舌,咒我九泉之下不得好死!

这字迹隽秀有力,能看的出写这幅联子的人功底不错,这是这话中之意太悲苦了些,宋灵枢想了想,开口便得了一个极好的下联:

“九州八极,求七返灵砂,徒劳眼观六路,机缘五行四柱,轮回外三冬二夏,告汝一以贯之寿终正寝。”

“那我就借姑娘吉言了。”

一个如林籁泉韵的声音响起,宋灵枢大惊,猛然回头便瞧见一个身着锦绣绛衣的男子正盯着她瞧。

宋灵枢没有穿官服,便是寻常女儿的打扮,此刻她的婢女也不在,这男子是谁她并不知晓,不过也是外男,虽说不是在长安,可这些礼法宋灵枢还是不敢忘怀的。

宋灵枢下意识便要转身离开,那男子却快她一步走了上来,就在宋灵枢惊呼出声,“你要做什么?”

那男子却将竹亭里的帘子放下,然后便立刻退了出去,自己站在外面和宋灵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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