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城以让人惊奇的速度和方式,迅速被凰斫接手。
当天夜里,凰斫和凰杉把所有在册异类都捋顺了一遍,看完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后半夜了。
凰杉揉了揉圆鼓鼓的肚皮,“公子饿不饿,咱们吃点宵夜?”
凰斫瞟了一眼他肚子上的赘肉,似笑非笑,“有汤圆么?”
“有的有的。”凰杉见凰斫那个表情,还以为他不会让自己吃上东西了,没想到凰斫看起来难以接近,其实并不是苛待人的性子。
吩咐下人去准备,凰杉笑嘻嘻地坐回来,“公子看起来并不是随性的人啊。”
“嗯。”
“但为何选了我做守城将军?”
凰斫抬起眸子,狭长的眼睛只是随意看向凰杉,却让人感受到无端的寒意。
“是属下多言了。”
凰斫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你当我来之前,什么都没做么。”
凰杉恍然大悟。
原来早在都城时,凰斫至少已经将这些将领的习性风格都熟悉了一遍。甚至有可能,他对这整座城都做了细致的了解。
所以,在都城外,他被那些人推倒,凰斫之所以没有杀他,还抛给他如此诱人的条件,是因为凰斫了解他,他对那些人压根儿没有忠心,但和那些人相比,他又不是那么坏。
究其根本,不过是他知道分寸,明白什么能动,什么不该动。
若动了,就会要了他的命。
所以,他会毫不犹豫接下这惠城的将军一位,却绝不会有取代凰颜的念头。
寂静中,门外有下人轻声禀告,说是宵夜已经备好。
凰杉没有让人进来,而是亲自给凰斫端到桌案上,自己吃着一碗牛肉面,边吃边道,“我还以为公子不喜欢这种甜的东西呢。”
“是不喜欢。”凰斫舀起一个汤圆,轻轻吹着。
“啊?”这个回答让凰杉有些摸不到头脑,“那公子为何要勉强自己吃这个?”
“有人喜欢。”凰斫咬了一口汤圆,看得出来他对这种甜食并没有什么兴趣,却并没有放下汤匙。
“那公子明早吃些自己喜欢的吧。”
凰斫继续咬着汤圆,没有做声。
他心里想的是那个表情冷淡的女子,在尝到一口汤圆后,脸上定然会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来,用拿武器一样笔挺的姿势,不紧不慢,将这一碗甜腻的小东西都吃掉。
而后,理直气壮地递过碗,表示她还没有吃够。
从前不知道,原来她如此偏爱甜食。
在发现之前,他也很难将甜食和她联系起来。
毕竟,无论是儿时,还是重遇之后,她都给人一种太过强大的感觉。
以至于人们往往会把她当作是一个强者的标志,而非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即便是儿时的她,初见时那逆着光的模样,让他便生出了一种只能敬畏的错觉。
除了有那时她性格本就冷淡的原因,更深层的是、那时的他,将懦弱表现的太过明显了。
弱肉强食在哪里都是颠扑不破的铁律。
在那个几乎人人都有点灵力的村子里,他们发现他居然怕血。
于是因为这个和他们毫无关系的弱点,他成为了被欺凌的对象。
那些孩子,谁都敢来嘲笑他。
将他拖到偏避的角落里,拳脚相加。
人人都能喊他一句“胆小鬼”。
而他懦弱的母亲,从来只是默默洗着他总是泥污的衣裳,劝他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曾经远远看到过西凌数次,在那些孩子拳脚的空隙里。
她每每只是经过,连停留都没有。
终于有一次,西凌看了这边很久,似乎终是看不惯他的怯懦,拎着一把木剑慢慢走上前,淡淡蹙着眉,“喂。”
开口,童稚的声音里带着十二万分的不耐烦。
那些孩子回过头,看到来的人不过是个比他们都小的女孩,却没有人因为她的打断而表现出不满。
“欺负弱者,很有成就感?”
“小丫头,这没你的事,识相的就快滚。”为首的阿吉搔了搔头发,轻蔑笑道。
“若我不走呢?”个子不过到阿吉的腰,小小的西凌却抬起眸子,一脸平静。
这种平静显然被高壮的阿吉认为是对他的轻视,他毫无预兆出拳,直接打向西凌的鼻梁。
在一群叫好声中,西凌展开瞬移,直冲向阿吉,木剑在中途调转方向,剑柄狠狠撞上阿吉的肚子。
阿吉被看似单薄的西凌撞的一个趔趄,捂着肚子痛苦的跌倒在地。
这一下兔起鹘落,很多孩子连发生了什么都没看清。
只知道自家老大被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女孩给打败了。
西凌换了只手拿剑,看了眼因为惯性被剑身蹭出血的掌心,随意甩了甩渗出的血珠,“还比么。”
若是她方才的瞬移和攻击只是让阿吉受了伤,此刻她表现出来的淡漠无谓才是真正吓到了他。
顾不得在同伴面前维持面子,阿吉慌乱逃跑了。
剩下的孩子见老大都跑了,立时作鸟兽散,不过片刻就跑了个干净。
“……我姓沐,单名斫……你是谁?”
西凌转身要走,听得身后怯生生的声音,便停住了。
看了他片刻,才道,“西凌。”
本已经不期待得到答案的他,听见了西凌回答。让他不禁鼓起勇气抬头去看她。
夕阳下,个子小小的女孩,逆着光,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神祗,整个人都笼罩在暖黄色的光芒中。
让他下意识就想要靠近,想要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我以后,可以找你么?”
西凌挑起眉梢,“找我做什么。”
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来到她面前,“我想和你一样强大。”
西凌似是很不理解他的话,眉梢挑的更高了,“你的灵力本就不弱。”
“可是、我怕血……”
西凌眨了眨眼睛。
这个动作让他瞬时觉得她太可爱了,可是偏又没有其他女孩子的娇气。
“我又不会治。”
“那你的意思是,不许我找你了?”他只觉得被她拒绝,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比被那些人欺负还要难受。
“我只是不明白你找我的原因,但既然你想,那就来吧。”
或许是看他的表情太难过了,西凌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拎着木剑离开了。
于是那之后,他就成了她家的常客。
西凌自小就是话很少的人,常常是他在旁边说着村里发生的各种趣事,而她专心打磨着武器,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然而他乐此不疲。
而西凌少有的话语,他都记得。
她说,“忍耐并不能解决任何事,人性的恶劣不会因为你的忍耐而消失,反而会越来越肆无忌惮,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打回去。打到他们畏惧为止。”
她说,“即便怕血,也不要让人知道。否则,就给了他们欺凌的借口。”
因为她,从此以后,就再没有人知晓,他至今仍旧厌恶那种粘腻的铁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