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日,天大亮,曲城前往嘉易的列车上。
“哥,这几张票你怎么弄来的?”胖子手里提了大大小小几个小蛇皮袋,把脸向前凑到陈时一边,延着脸皮笑,旁边的刀儿端着手里的纸板箱子,使劲儿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一脚踹在胖子的小腿上,搞得他一个踉跄。
“嘿哟哟……”胖子一边叫唤一边回头看,立刻把声儿憋了回去。
陈时看得好笑,他对胖子没什么敌意,就是对刀儿凶狠的样子发憷,所以只是端着一个你们老大的朋友的架子,抬头说:“这时候订车票是难,但法治社会,我怎么弄?当然靠抢,那系统,抢票懂吗,你大爷我手气好!”
“噗嗤”,一旁的赖子双手插口袋倚在墙上,低头一边搓烟头,一边笑出声。刀儿猛的用手肘顶在胖子的腰间,“问个屁问!”
“咋啦!还有,咋都干站着咧!”
“噗嗤!”赖子咳了几嗓子,拿着没点着的烟头猛吸。陈时脸侧向一边,用手扒拉车厢壁。刀儿在胖子的耳边啐了一口,压着嗓子恶狠狠地回答:“狗屁!你拿票的时候,没看见的是站票吗啊?”说完,成功地,胖子哑了嗓子干嚎一声。
“我去!我里个乖乖!从曲城到嘉易,怎么着也得一天啊!”蛇皮袋“咚”地落到地上,带着点绝望的味道。周围三个人靠着墙,纷纷把头扭向一边,故作不理会。他们附近,几个站着的人扭头看过来,黑压压一片的疲劳行者。
陈时四个人,混混沌沌地随着车厢的开始行进而晃荡摇摆,胖子认命地把蛇皮袋堆在角落,自己蹲坐在外侧,憋着嘴,像护崽的母鸡;刀儿托着箱子,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头靠在一根门柱上,半眯着眼睛打瞌睡;陈时只背了包,赖子什么都没拿,左右手插在口袋里,他犹豫了一下,往陈时的身边挪了挪。
“唉。”他先叹息,砸吧几下嘴,没说话,车厢一晃又一晃,没什么人出声,只有座位上婴儿的哭泣,闹的人头疼。陈时敏感地转过头,望了望:“怎么,不能抽烟肺疼?”
赖子咧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没,说什么嘿嘿!就是有点事。”
陈时把重心从右脚换到左脚,沉住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什么事?”
“哎,你这上课的事儿,啧啧,咋整?”赖子对他抬抬下巴,然而陈时看出,他还没切入正题。
“还能咋整?翘了,这不是小时候常干的事儿嘛,我就不信你在外头混了这么多年突然想关心我的校规校纪了?”陈时一边说,一边把头转了回去,角落里,胖子打开蛇皮袋,带着幽怨的心情撕开一包辣条,陈时眼尖,瞥到是卫龙牌。
赖子掰过他的身子:“你妈不管你?你跟我们能一样吗?你妈那边交代了吗?”陈时瘪瘪嘴,又把头转向胖子的方向:“嘿,卫龙的带劲儿,给我来点。”胖子觑了觑赖子一下黑了的脸色,慢慢递过去一包。
“小时,我们不想把你带沟里……”
“赖子,你怕是在怕我把你们带沟里?岳一是我打的,其实我怕得要死,但我不信他死了,然而这事归根结底是我干的,也是你们叫嚣我干的,赖子你仗义,你说不要我插手,没人会知道是我干的,只求我弄钱,实话说,我妈,方红,根本没把钱放到我身上,她忙自己的事,我要弄到钱,就只有这表,现在表坏了,嘉易是弄好这表的唯一希望,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你觉得我不怕吗?这是要受法律制裁的事,随便谁背这个锅就没未来了你知道的吧,你觉得我会不怕嘛?”陈时猛然爆发的低吼让赖子愣住了,刀儿托住纸箱的手往下移了移,作势上前想和陈时理论,被赖子一只手挡了回去。
“小时,你想多了,我没那意思,这个事其实也难说,我是后悔了让你干了我们的勾当,我也有了那个愧疚。”赖子的性子一直又强硬又痞气,不受人牵制,出了这事,他的气焰就像突然被灭了,一旁的刀儿眦红了眼,胖子背对他们蹲着,默不作声啃辣条。
陈时也突然间伤感起来,他藏了这么多天的慌乱在心窝一阵乱窜。
“别,别这时候来说这事。”陈时摇摇头,他感受到周围围拢过来的目光,把声音又压了压,“我话说重了,其实初中一起逃了那么多课了,我可不信你是专门来关心我的未来的。”
赖子把两手抽出来,搓了几下,显得局促不安:“我想知道,和那个梦有没有关系。”陈时愣在原地,身子僵了一半,他不知道赖子真的尖锐敏感到这个地步。
“还有,你,是因为岳侯生和我爸的事,才下手的吧?为了什么?怎么知道的?”
陈时另一半身子也僵在了原地,那天月黑风高月朗风清,树梢都在叫嚣,赖子不可能听到岳一和他的对话。“有一半,是因为那个梦的原因,你知道,我一直觉得这个梦,是我外婆带给我的,现在要去嘉易,也是想知道这个,而且……”
“你别废话!”刀儿劈头打断,“做梦还把我们拉到这儿,你是想怎么样?”
赖子原来尴尬又憋急得脸色现下黑成块碳,他没再出声阻止。
“你把自己的脾气克制一下吧!”陈时回吼,气势上不知道为什么矮了一截,他故作镇定地回到正题,“赖子,赖叔现在的情况,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用瞒,至于为什么我知道,我猜的,你不会这么为难一个人的,这太不像你了。”
赖子低了头,陈时看到他肩膀的抽动,但他没有抬手,四个男人站出的这个狭小空间,突然就安静了,只有胖子嚼辣条的吧唧声,良久,胖子扑在蛇皮袋上,爆出了哭声:“我好怕被抓起来,我也有未来没有啊?呜呜……
陈时一行人是晌午坐的车,一直坐到第二天的凌晨五点左右,其间,方红在凌晨两三点打了电话来,听到去的嘉易,她出乎意料的什么都没说,不置可否地挂了电话。
下了车,匆忙的旅人,迷途的行者,在四人眼前匆匆晃过,嘉易的车站很简陋,头顶是漏风的大棚,漏了阳光下来,刺眼又灼热。这儿是个近赤道,的地方,此时正逢夏天,让人身上无知无觉便沾满了湿黏黏的汗。车站对面就是一座大规模矿山,从远处望过去,能看到阳光下整个山呈现石头堆砌的场景,上方铺满了一片星光,是各大金属的色泽。胖子的蛇皮袋里装满了吃的,刚在车上他昏昏沉沉地压着蛇皮袋睡得死沉,一下车发现压坏了不少东西。
“这是我妈熬制的鸭肝鸭爪鸭脖子啊!”只听一声哀嚎,“这个鬼地方,可不是得闷坏了吗!两大包呢!”刀儿抱着一箱子“宝贝”对地上哆嗦成一团的肉球嗤之以鼻:“叫你带这么多,你当是什么好地方还任你吃成猪。”
陈时早就走到前头,他饥渴难耐般的目光射向不远处的矿山,赖子走到不远处的垃圾桶边抽出烟,几大口地猛吸,一边看向陈时。
矿山下和整个矿产经营单位中心,人头攒动,大老远能听到采矿车间里的吆喝声和机器运作的“嘎吱”声,在陈时听来,如同表中齿轮的转动。
四个人冒着大太阳向矿山走去,陈时走在最前面,他用薄衬衫当作头巾裹在头顶,像个包工头。
来到山下,是一片采矿工地的入口,外面几个黑乎乎的精瘦的汉子,推着采矿车有序地经过,四人只探了探头,刚要抬脚进去探究竟,里面一个胖胖矮矮的墨镜男,头顶黄色的工地安全帽一路小跑溜了出来,嘴里在嚷:“哎哟喂,谁来的?你们几个干啥的!”赖子扯了扯领口的衣襟,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色彩,陈时着急地拨开了赖子的身子。
“别别别,大叔,我们来找点重要的东西,您知道黄蜡石吗?”
墨镜男张开双臂向前挥舞着驱赶他们,像极了一只对着黄鼠狼叫唤的老母鸡。“去去去,哪里来的,要做什么?”陈时还想开口,被厉声打断,“哎你们这群毛头小子,这里是施工地!那里马上就要爆破炸隧道了,你还呆在这里实地考察不成?”说完毫不客气地转身要走,陈时退后了好几步,又猛然折返回来,拽住墨镜男的袖子。
“大叔大叔,你知道这个的材质不?”陈时的一只手递了出去,那墨镜男低头一看,愣了愣,“我瞅瞅,这可有趣了。”一边说,一边从陈时手里接过那只表,放在阳光下使劲看,像要把它看穿。
“我的个乖乖,这可不是黄蜡石做的金表吗?你小子把这带出来晃啥,还不揣着回去卖钱!”
“我表坏了,想来采矿的地方修,大叔,您知道采黄蜡石的地方不?求您了!”
那墨镜男把表放回陈时手里,“唉”了几声,方才说:“我也不懂啥,终究打个工,但小子你可端着点心吧,黄蜡石在那山腰子的疙瘩里才采得到,之前几个做工的,出人命的都有,还有,你看到这矿井了吗,前几年有人从这里听到石头在说话,扑了进去,现在还找不着尸首,政府已经不准工地以外的人上山进矿了,你们呀,回家守着它吧,把它里面的石头敲出来,识货的,还是能卖点钱的!”
陈时急了眼,还想说什么,赖子一把把他拽了过来,说:“那,这分量的石头,卖多少钱,痛快地?”陈时猛地转头盯向癞子,眼神直勾勾地喷火。
墨镜男不自在地扭过脸,一脸的不耐烦:“这些石头,卖个一两千可以有,缺钱卖到那边的集市,我们这里只采矿。”说完,摇摇摆摆地跑走了,走之前对着入口的几个大汉打了几个手势,那几个汉子点点头,汗津津地围拢过来,挡住了入口。
这时,身后的刀儿从纸箱里掏出几把铁铲,气势汹汹地背过身对着赖子和陈时低吼:“还作什么?咱从后山绕上去,用这个凿几块石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