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河省唐克拉县位于跟内蒙古交接的一处平原上,这里地势平坦,到处都是起伏的丘陵,但是起伏不大,上面长满了齐膝高的野草。
地面上是略带沙质的泥土,这种土质最适合生长野草,而且是牛羊最喜欢的牧草,所以这里又被称为牧草之地。
而如今,这片以优质牧草而闻名远近的牧草之县,已经面目全非。
因为这里地处热河省和内蒙古草原相连接的关键要地,所以这个往日里与世无争的祥和县城,今天也变作了修罗场。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被挖的支离破碎的草原,一道道壕沟横七竖八的布满了县城南的高岗上,看上去就仿佛是一道道大草原的伤痕。
在这些深深浅浅的战壕中,一名名身着灰色军装的中国军人正埋头忙碌着,他们身上的军装都已经破烂不堪,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血迹,有自己的也有鬼子的,跟泥土很在一起,让衣服都快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这些衣衫褴褛的军人,正将一只只麻袋装满泥土,然后两个人一组抬到战壕边,对垒成抵挡鬼子炮火和子弹的工事。
虽然知道这些沙土灌满的麻袋禁不住鬼子的一发炮弹,但是人们依然忙碌的一丝不苟,毕竟这是他们现在唯一的保命倚仗了。
在战场上,能多一份活的希望,就没有人会放弃。
只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在那生死的边缘走过的人,才会知道生命的可贵,才知道珍惜自己的生命。
一些伤员躺在战壕中,痛苦的**着,他们大都是重伤员,轻伤的人已经去给战士们帮忙了,这些人大都是身体被打废了,只能躺在这里等死。
战壕中充斥着那尽力压抑的**,时不时的能够听到有的**声嘎然而止,那代表着一个生命又脱离了这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痛苦饥饿或者战争的世界。
“连长,咱们还能守多长时间?”一名士兵靠在战壕的墙壁上手指间捏着一支香烟,他贪婪的嗅着,就是舍不得将他放进嘴里点着,因为这是他身上如今唯一一点财产了。
除此之外,就只有那支连膛线都磨得快看不到的汉阳造了,就是这个老朋友陪伴他走过了七八个年头。
这七八年,让他从一个什么都不懂,听到炮响就尿裤子的新兵蛋子,变成了在鬼子的机枪声中依然能镇定自若撒一泡尿的老兵油子,让他一次次跟死神擦肩而过。
不过这次,他知道自己恐怕是活到头了。
对面鬼子的部队一眼望不到边,到处都是鬼子的营地,到处都是鬼子那乌亮的九二式和歪把子机枪,到处都是雪亮的刺刀,那股训练有素的凌厉让他心里一阵阵发凉。
单单刚才的一次冲锋,鬼子就派出了一个大队,那股凶猛劲让战士们差一点就顶不住了,最后把鬼子的进攻打退之后,全连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伤员还占了一大半。
再反观自己这边,一个连的部队,甚至武器都参差不齐,很多武器都是从鬼子的尸体边捡回来的,至于炮火支援,除了在做梦的时候能够想一想,醒了之后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痴人说梦。
“奶奶的,谁叫自己是杂牌军,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军阀武装呢。”老兵恶狠狠吐了口唾沫,恨恨地想到。
他们这个连隶属于热河抗日独立第一大队,是阎老西麾下的一支队伍,但是实际上阎长官除了给了他们一个空番号外,屁都没给一个,反而把他们送到了这热河来送死。
唐克拉县城总人口才两万人,连长在这里招了一个月的兵,只找到了十二个愿意当兵的,而且最大的一个还已经四十了。
连队驻扎到这里不到一个半月,鬼子的部队就来了,先头部队就有一个联队,而后续的还有大量部队涌来,到现在总兵力已经达到了一个旅团。
不过这段时间鬼子的进攻并不太猛烈,一般都是每天例行公事的进攻一次,然后就回去睡觉了。
但是从三天前,鬼子的进攻突然猛烈了起来,甚至只能用疯狂来形容,每天,阵地上都会被炮弹犁一遍,战壕被炮弹填平了又被挖出来,然后接着被填平了,每天都要重复好几次。
在这里猛烈的进攻下,就连他们也没想到自己能够一路撑下来,撑到了今天。
连长低头想了想,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现在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咱们没有援兵没有弹药补给,能支撑多久呢?”
老兵不说话了,他也知道这些情况,如今的连里可以说是弹尽援绝,就是在最最后的挣扎。
战壕中一片沉默,战士们都知道如今的处境,所以没有人回答。
连长伸展了一下懒腰,然后问老兵,“你小子不会是又想当逃兵吧,我可告诉你小子,你要是敢当逃兵,老子第一个崩了你。”
听连长这么一说,老兵嗤之以鼻,“嗤,你也太小看人了,咱虽然是老兵油子,但是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就是拿枪逼着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好样子的,脑袋没了不就是碗大个疤吗,过十八年老子还是个汉子。”在老兵身边的另一个士兵喝了一声,“跟小鬼子拼了,干他娘,还怕了他们不成。”
“就是,揍这帮孙子们,让他们知道知道中国人的厉害。”战士们七嘴八舌的吆喝着,一时间群情激奋,热闹非凡。
连长刚要说什么,忽然天空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响声,然后就是炮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他脸色顿时变了,一声吼将身体伏了下来,“鬼子炮击,都趴下。”
战士们纷纷伏下了身体,尽量贴近了战壕壁。
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黑点,那黑点太密集了,让人觉得天都阴沉下来了。
也就是一个呼吸之后,炮弹从天而降,霎时间就覆盖了中国军队的阵地,一股股澎湃无比的气浪在战壕间肆虐着,卷起了漫天的泥土和鲜血。
连长伏在战壕中,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从胸膛中被震得跳出来了,心中暗自骂道,“这小鬼子是不是发疯了。”
往常的炮击,最多也就十分钟就停止了,最长的一次也不过十五分钟而已,而这次的鬼子炮击竟然持续了半个小时,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时间超长,密集度也是空前的,阵地上早就化作了一片火海,,弹片仿佛是电影院中随地抛洒的花生壳,密密麻麻布满了地面上。
终于,当炮击持续到四十五分钟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但是没等阵地上的众人喘过一口气来,鬼子的冲锋开始。
二十四挺歪把子和六挺九二式重机枪一字排开,火舌仿佛是瓢泼大雨朝着对面的阵地中倾泻着,那股气势让连长他们都不由得喉咙发干,用力的咽了下唾沫。
“连长,这帮孙子们好像急眼了啊。”伏在被炮火犁过的阵地上,老兵举着他那支汉阳造,在鬼子的人群中瞄着,但是随即他就喊了出来。
难怪他这样的表现,这次鬼子的进攻明显是超前规模的,光战车就调上来了十二辆,那些庞然大物屁股上喷着黑烟,狰狞的炮口前指,正在最前面加速冲了过来。
而这些钢铁壳子后面,则是密密麻麻仿佛蝗虫般的日军,这些日军在军曹的带领下,闷声不响的朝前冲锋着,看得出是训练有素的老手。
朝着阵地前一看,你就能够发现到处都是日本兵,到处都是那晃动的乌龟壳,还有那耀眼的刺刀亮光。
“弟兄们,有什么要说的没有,想说赶紧说啊。”连长扳开了自己驳壳枪的大小机头,仰躺在掩体旁,一声大吼,“再不说一会儿就没时间说了啊。”
战士们哄然大笑,有人开始鬼哭狼嚎了。
一名脸孔黝黑的战士扯着脖子朝后面的战壕喊了一嗓子,“小翠,这仗打完了,老子一定娶你。”
在人们的哄堂大笑声中,后方战壕中一名女医护兵羞红了脸。
老兵也哈哈大笑着,但是笑着笑着他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抱着汉阳造一声狼嗥,“娘,儿子打鬼子呢,没法给你回去尽孝了啊,你老保重啊。”
这一声悲壮的长嚎,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回荡着,久久没有停息。
连长和很多人的眼中都挂了泪花,他们也都想起了自己的亲人,暗自在心中祝福着他们能够平安。
这时候,鬼子的前头部队已经冲到了距离阵地不到八十米的位置,而且还在迅速接近着。
连长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泪花,翻身而起,手中驳壳枪喷出了愤怒的火焰,“给我打。”
“杀鬼子啊!”
“杀鬼子啊!”
一名名战士擦去泪水,朝着鬼子射出了愤怒的火焰。
一时间枪声响彻了这片天地,仿佛是一首悲壮无比的战歌,在不朽的传唱着。
好男儿,血染天地亦不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