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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第三十五章 5(1 / 1)

李波赶到林念初所在的抢救室,老赵已经在那里,李波到的时候,林念初也已经醒了,半张着眼睛,眼神有点空洞,而老赵,本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更惶论安慰女人,这时只是铿镪地道,“念初,要坚强。要坚强。现在结果还没出来,就算真是这个,咱们也有信心战胜它。”

林念初扯动嘴角想笑,却是没笑出来,干呕起来,整张脸白如腊色,嘴唇也几乎没有颜色。她的体温已经高到了40度,老赵已经用了冰袋给她降温。

“下午林大夫还在照顾7区3个确诊感染了飓风的j大学生,”护士眼泪汪汪地道,“林大夫本来该轮下去了,但是那个女孩子一定要林大夫。她一直情绪特别差。她一定要林大夫在。所以林大夫从昨晚,到今天,一直在那边。”

“小波,”林念初极低声地道,李波不由自主地想过去,她摇头阻止,“离开我远一点。等。。。等确定。小波,对不起,我超过了工作时间,我违反规定,给。。。给你们惹麻烦了。那女孩子是我家乡的,说。。。家乡口音的。。。普通话,跟我刚刚来的时候一样。她很害怕。她才上大一,她觉得还有好多。。。很有趣的日子在后面等她,可是,她也许要死了。”

“林大夫,你休息一下。”李波温声道,尽量让自己平静,然而手指尖都在抖。

这时,穿着全套隔离衣的两个导医来将林念初过到轮床,推去做胸片,李波和老赵在后跟着,这会儿她的加急全血项出来了,

老赵看了舒了口气,低声道,“不象是。中性粒细胞这么高。当然还得看胸片。”

李波握着拳,没有答话,眼睛却看着另外几张单,肾功能心功能都严重异常,应该是感染,高热,身体本身已经十分虚弱的结果,也不能立刻排除存在其他问题;李波心里酸涩,想她这些天,一人在这没有熟悉同事朋友的,充满恐惧的环境里,镇定坚持,沉着冷静,而且在急救中心最缺人的时候连续工作,那两天每天达到14小时以上;而这几天,又帮助后续人员熟悉状况。。。李波忍不住走上两步,对她道,“林大夫,求你,一定要坚持。我们明天要把10个病人转回咱们自己医院去。不管你是不是这个病,我单安排个车送你,或者让凌远找人来接。回去,心里也好一点。”

林念初脸上闪过一丝期待神色,但又很快摇头,“别让我在他们,老师,学生,朋友。。。跟前。。。这样。尤其,小远。如果我不好,答应我,就在这边。。。别让他看见。我们送。。。病人走时候,那样子,太可怕。呼吸不上来。。。不能想,自己人。。。如果真是,小波你,赵老师。。。你们都不要护理我。让别人。”

凌远挂了李波电话之后,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很不踏实。看看表,已经10点多钟,昨天电话时候,林念初说,今天的班到7点交接班,等吃完饭给他电话,但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临时需要她的病人,

“有个小姑娘,”她对他说,“说话那个家乡腔,跟我才来时候一模一样。听见我说话就哭了,总是找我。医嘱,都要我跟她再说一遍才稍微安心。”

她的声音很伤感,疲惫倦怠,带着恐惧的脆弱;他想,即使如今第一医院的每个人,都有着对着渐渐逼近的飓风,带着很深的忧惧,更何况是在急救中心,亲自看着平安死亡,然后,却又硬撑投入到一线工作的她。其实,如今,包括她在内的,急救中心一线缺防护状态下工作,又亲眼看着身边同事一个个倒下的人,都需要一个心理疏导。

他当时却还没有考虑好如何开解她---其实,此时,他又何尝不需要疏导?他便干脆拿着电话道,“我也总是找你。我也每天得早中晚听见你声音才安心。我也说跟你一模一样的家乡腔普通话。”他这最后一句,果然是拿林念初家乡方言口音说出来,非但口音,连腔调都学得极像她,林念初终于笑出来,“好,好,让你安心。我天天给你早请示,晚汇报。”

然而今天,中午吃饭时候,才带上耳机要跟她说两句话,他临时接到急诊电话,说是来了一家5口,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一个5岁孩子,全都高烧,咳嗽,爸爸已经呼吸困难,在抢救室上了呼吸机,检查结果出来了一些,呼吸科副主任已经来看过,高度怀疑飓风病例。只是胸片还没出来。

凌远一边交待急诊那边所有人严格遵守防护操作,尤其要注意在诊断过程中与其他病人隔离开,防止院内扩散,一边自己立刻戴了口罩,穿了防护服过去,他到的时候,两位老人的胸片已经出来,因为两人早年都感染过结核,又都有不同程度的肺纤维化,如今的片子看上去很复杂,看片的影响科副主任医师与一位主治一时之间也难做判断,直到那位年轻母亲的胸片出来,诊断上更倾向了飓风病例一步。

这边各位一线大夫遵照前些日子制定的处理方针,一面是呼吸科这边将片子和检查结果以及症状体征总结传给在急救中心的赵永刚,刘以强咨询意见,一面是传染病科的医生也已经过来,将这一家人作为‘高度疑似’输入3天前终于最终建立起来的联网文件夹--‘飓风---医科大9医院’统计,这时输入密码察看,9所医院截至此时,已经共收治确诊病例40多例,包括12名被感染医护人员,高度疑似共30例。

凌远到此,并没有说一句指示,只是看着各科大夫颇有条不紊地严格执行着最近临时制定的,结合传染病处理规范以及第一医院现有条件的处理规定,诊断,会诊,转移病人,存档,上报,追查询问传染源,另有护士维持秩序,避免其他患者随便闯入,并且不慌不忙地给患者解释原因。在此的好几位都是工作才2,3年的住院医生,年轻护士,却各个并不毛躁更不慌张,处理得有板有眼。他忍不住心里有一点点隐约的骄傲,又站了一会儿,心里安了不少。

卫生部郁部长还是没有任何新批示,徐副部长前天给各院下发了消毒液和一批防护服,也确实与其它急救单位协调了分担急救中心病人,但是依旧没有任何明确指示。下午凌远一台做了3小时的肝癌手术下来,之后还有另一台肝癌,中间在手术单位的休息室吃口面包垫垫底的当儿,打开休息室的电视看新闻,正好是午间新闻重播,美女主持说到铁道部发言人表示,正在为半个月后到来的旅游黄金周做好充足准备,增开京广,京沪,京。。。

凌远总算克制了没有把手里的面包照电视屏幕砸过去,抓过遥控赶紧关了电视。

自那天,许乐风一直没有与他再联系过,他也克制住了,没有给许乐风再打电话,但是心里一直盼望着某天能有人出来,开始对市民作关于飓风的宣传。

如今,虽然卫生部从防护资源上开始支持各医院,但是依旧要求对患者对社会‘为了维持社会稳定’,不予宣传飓风相关信息;凌远心中也明白,如果上面不公开报道,自医院往外散步消息,确实会造成混乱,没有好处,可是上面迟迟不动作,市民完全没有防护概念,该留观的不愿意留观,该避免来医院的一定要来住院,至于说新出台的种种规定,一线大夫最大的痛苦就是每天怎么跟患者解释‘异常’。不能公然说飓风,不能不给患者讲明防护要则,于是只能照凌远刚回来那天,对全院广播宣传的那样,含糊说是发生了一定程度的院内感染。而因此,使得患者以及家属对医生和医院的操作产生很大质疑,本来已经不算和谐的医患关系,更加缺乏了信任。

而飓风的蔓延扩散,一天卫生部不全面统一管理,透明公布全市情况,这蔓延的具体速度和情况,凌远和其他医院管理人员,就只能自己通过共享信息的9家医院以及急救中心的情况来推测,由于各类医院水平不同,北京市其他的各级医院,平均水平与医科大9所医院相差实在甚多。

政府承认飓风在北京蔓延,转入统一管理的这一天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陷在沙发里的凌远,望着被自己关上的电视,方才女主播还在一脸笑容地以‘北京欢迎各地各国游客’的姿态播报新闻的样子,让他心里暴躁异常,更疲累异常。

凌远并不是没有信心,最终一定会解决,飓风不可能真的让北京成为死城,然而,刚才,那些年轻的同事,那天,李波,赵永刚,刘以强。。。他觉得他无法想像和承受,他们中再出现一个向唯。

事到如今,凌远忽然觉得,自己就只剩这一个十分简单,却可能希望渺茫的愿望,就是李波的那句话,我们多少人走,就多少人回来。他的心里,是一年多以前的春节联欢晚会,那时的歌声和笑脸,他的心里的希望,只是,所有的这些人,都还在这里。

手术,休息,与李波通话。。。再度通过各种渠道试图来了解目前飓风的蔓延状况。。。

他心里一直觉得缺点什么,而到躺下了,才明白,是林念初承诺的‘晚汇报。’

打到她手机,依旧是留言,凌远烦躁地在办公室绕来绕去,想再给李波打电话,却明白这种时候,李波的压力并不比自己小,不能再拿这样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踏实一点的私事给他增加负担。他反复给自己说,林念初大概就是陪那个小老乡去了,她自从与周明分开,仿佛是变了个人,被这一场苦涩的婚姻打击了所有曾经的自信,完全地否定了从前的自己,尤其是让她觉得,直接造成了这个失败的原因---她自己的冲动,哪怕是善良的冲动。这让她如对大恶,处处克制。

懂事温和理智冷静,然而内里,他始终觉得,她依旧是那个会感情冲动,会服从于自己冲动了的感情的林念初。比如,为了这个触动了她的心的女病人。也或者,是因为如今的急救中心。她太累,再也没有能力违心。

又何止是现在。

他忽然想,如今依然优雅美丽的林念初,事实上,眉眼之间,都有着隐隐的疲惫。

等到近12点,还是没有她的电话,凌远的心跳已经加速,完全不能控制,想要打水,手抖得把水洒了一身,而因为加速的心跳,胸口异常难受,才想把水喝下去,却勾起了恶心,居然是翻江倒海地把晚饭全都吐得干净。

他抓过手机,还是打算骚扰李波一次,却在还没按键的时候,看见来电显示,正是李波,在这一秒钟他浑身发僵,于是,在接通的那一秒,冲口而出道,

“是她?念初出事了?”

李波愣了足有1分钟。

凌远闭上眼缩在沙发里,深呼吸,再深呼吸,“什么状况?”

“赵老师和刘老师都看过了,跟传染病院也交流过,应该不是飓风。她是过渡疲劳,而如今急救中心除飓风之外,还存在其他可能的院内感染。她是否因为院内感染尚未确诊,就是高热,肺部感染,然后你知道因为高热,脱水等等原因,肾脏的指标现在也有点乱。。。你放心,既然不是飓风,等明天一大早再照一次片子确认之后,我让赵老师,刘老师,跟她一辆车回去,你换一个呼吸科主任医生一个影像科医生过来。”

“李波,我现在想。。。”

“你坚持一晚上。我明天一早就安排。”李波叹了口气,“我都理解。但是你也知道。。。”

李波没说下去。事实上他自然明白,凌远根本不可能按照他自己心里的冲动来。毕竟,如今,几乎是9所医院唯他马首是瞻,而在这样情形下,不是每个事实都能对所有人解释清楚,领导者的姿态,关乎人心。

“她现在睡着了。几项重要指标稳定。她也需要好好休息一晚观察一下,有我和赵老师,刘老师在,你也不用太担心。”

凌远没有说话,李波又说了两句,挂了电话,凌远呆坐在沙发里,很想睡,很想强迫自己镇定,毕竟明天,需要他精力充沛地面对的东西太多,其中就包括了她,可是说不出原因地,就是觉得慌张,从所未有的慌张。

李波又在林念初旁边坐了一会儿,看她睡熟了,交待护士,她有任何事情立刻把自己叫起来,然后站起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拨蒋罡电话,她没有接听;他反复拨了几次,始终没人接听,他心里有些紧张,拨给父母,居然也无人接听。

李波心里略慌,静了下心,拨了警卫员小孙手机,也打不通,总算是想起来阿姨电话,终于接通,阿姨却说,5分钟前,说是什么开会,“他们三个,都是穿着军装出去的。”

李波拿着电话发了半天愣。出了什么问题,不但父母紧急回去开会,连蒋罡也叫回去了?以她的军衔,不高不低,不至于能参与什么有决策意义的会议。

他想了想,再度把电话打到堂哥家,果然堂嫂说堂哥,大伯也是几分钟前接到电话开会,然而打到爷爷那里,警卫员接的,知道爷爷却并没有被叫回去开会。

李波呆呆站着,如果是类似国防问题的突然事件,爷爷不可能不被叫回去,然而究竟什么问题,是爷爷不需要参与,而连蒋罡都被叫回去了的?

作为李家唯一一个非军人,李波一贯被母亲教育得向来不胡乱打听不该打听的事情,然而此时,一面是为怀孕的蒋罡担心,一面,他突然想,难道。。。与飓风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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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餐馆出来,郁宁馨,苏纯,沈之诚三人,都是一脸郁闷。“中餐西做,还不如吃西餐。”苏纯叹气。

“这只是中餐西做的问题吗?宫爆鸡丁里面根本是鸡块,鱼香肉丝里面是不规则肉片,还那么多洋葱圈!排骨,啊!那排骨,硬得咬不动。。。”郁宁馨恨得咬牙,“我知道不能指望鬼子的地方能做好佛跳墙,松鼠鳜鱼,点的都是基本的。。。可家常菜都做成这样!”

“啊,排骨。。。”苏纯忽然地想起来许楠做的荷叶小排,糖醋小排,竹筒小排。。。口谁几乎要下来,无限渴望地道,“我可真想吃顿象样的排骨啊!”

“我有个建议。”沈之诚突然站住,看表,“超市还有半小时关门,我们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苏纯一愣,摇头,坦白地道,“虽然这饭馆做得不好吃,也还是比我做得强。”

“我从来没作过菜。”郁宁馨也赶紧表态。

沈之诚一拍胸口,“有我呢啊!快走快走,杀去超市,你一说排骨,我也想吃糖醋排骨。刚才那顿太倒胃口了。。。”

他说着大步朝车子跑过去,她俩也狐疑地跟上,坐进去,苏纯才打量着他道,“难道你也是厨神,这真是人不可貌象。。。”

“那倒不是。可是你们看,咱们手术都能做,难道一个排骨搞不定!”这时候他已经打着车子。冲上了路。

“哦。。。”苏纯刚刚燃起的,‘竟然在这里惊现王东’的希望瞬间破灭,“这是两码事。我会做手术不会做菜,我姐姐是神厨但是绝对做不了手术。。。”

“糖醋排骨而已,又不是多么难的菜!”沈之诚依旧信心满满。

“你是。。。什么科来的?外科系?”苏纯一下记不起来,“好吧。指望你们俩。人都说外科医生,基本全是大厨师”。

“指望他吧。他脑外,活更精细。而且是九院。”郁宁馨笑嘻嘻地替他答。“你徒弟虽然英文不好,其实牛人一个嘛。”

“别别,”沈之诚赶紧道,“我可不是牛人,如果不是北京户口占便宜,我高考分也就是二流医学院擦边;后来,如果不是我爹妈走后门,我本科这中游成绩,怎么也进不去我们医院脑外科。”

郁宁馨一扯嘴角,脸上有些悻悻然,“哦,原来咱俩是兄弟。”

沈之诚却咧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所以要让师傅对我们多多指点,多多帮助!”

苏纯一愣,见他一脸的坦然,既没有遮掩,也没有别扭,更别说讥讽,还没等苏纯答话,他继续认真道,“我是真喜欢干外科。从实习时候就迷上了。其实我家里不想让我当医生,我妈是做医疗器材的,其实就希望我医学院毕业,有这个背景知识和与医院的关系,之后出国念mba,然后回公司干。我跟他们战斗了很久他们才给我走了这个后门。啊,师傅,”他小心地瞧苏纯,“我是不是太无耻了。”

是不是太无耻了?

苏纯茫然了一下。她忽然想到陈翰宇,在心里叹了口气。

只是,她丝毫没有因此而觉得他可恨可耻,产生任何不平情绪。她从来不是愤怒青年。别说对这样欢乐热情的特权阶级沈之诚,便算是对曾经嚣张刻薄,习惯让人难堪的郁宁馨,都向来没有过什么特别情绪。大约就象凌远说的,她与他一样,‘可以很坦然地接受许多不美好的合理’。

凌远还说,他和她,都对自己不算宽容,更对身边的一切,缺乏美好的期望。

他和她。

苏纯怔怔望着窗外。

时间,就是这么一点点过去,许多的事,那些人,那些事,可怕的,亲近的,仿佛就还在昨天,就在眼前,那么清晰。

在最愤怒绝望伤心的时候,凌远说,我们一起来试一次,试一次信任。

也试一次,让你自己做小孩子。只提出要求,然后把解决问题的责任,交给大人。

自己,算是试了么?

不知道是否做了一次小小孩子,但是确实知道,他是那个把难题从她肩膀上接走的大人。

不知道是否对自己依然不够宽容,对周围事情缺乏美好期待,但至少明白,长到24岁,她没曾能去预料到存在着刘谦那样的可怕,而这可怕,就离自己那样的近;却也更没层想到,随着可怕的面纱揭开,在眼前的,却并不是毁灭。甚至,有许多许多,从前不敢期待的温暖。

她忽然十分十分地想念他们。让她不知不觉地,开始惊讶地发现,自己开始缩短了与周围世界距离的他们,尤其是他。

她忽然有些茫然。

临走前三天,凌远带着她去买东西,要带走出国的杂物;帮她做参考,哪些衣服可以勉强带去,哪些不要穿去让校园里的人一眼看过来就是‘这是中国大陆来的理工农医科女生’;送了她一只可以翻译欧州各国语言到英语的翻译器,还有些零星小东西,这时苏纯才想起来,还有一本菜谱。

当时她信誓旦旦地道,绝不做饭。我能凑合,可以每天都吃面包,火腿肉,生蔬菜度日。

“你一定会怀念咱们医院食堂。”当时他说,微笑。

然后,那个晚上,当他把一切帮她准备好了,装了箱,且留出了许楠一放‘乱七八糟毫无意义的可爱玩意’的一小块地方之后,她心里忽然有些紧张,抬起头,看着他,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我送你回去。”他提起箱子。

“大家都议论,”她却站着不动,“说,郁宁馨就不要说了,这名额恐怕就是上面给她造出来的。而苏纯,是。。。院长的关系。”

“噢?”他挑起眉毛,笑,“你和李波,是我的嫡系亲信,这好像怎么也逃不掉了。”

“我。。。”听他立刻把她与李波放在了一起,她心里突然失落。

“恐怕你还更亲信一点。李波不会说,主公归田,他就陪去种地的。”他说罢,拉着行李向门外走,她沉默地跟上,从他家到许楠家,也不过开车30分钟的功夫,停了车,她却突然拉住他手,深呼吸了几次,用了很大力气地小声道,

“我能不能安慰自己说,你。。。你。。。你只肯把我当亲信。。。只是亲信,这个原因,这个原因就象你说的,你对自己不够宽容?不是。。。不是因为,我。。。‘中国大陆理工农医科典型女生’”

他拍拍她手背,“这只是我还不够那么放纵。不会对自己真正很关心,很在意的女孩子放纵。放纵的那些,是我也不在意,她们也不在意的。”

她呆坐,咬着嘴唇,半晌才皱眉道,“如果我。。。我宁可放纵呢?”

他却忽然大笑,“我打赌你手脚都在哆嗦。”

他望着她,目光柔和,“苏纯,其实我看着你现在这个样子,有一点开心。你总算有一点象这个年龄孩子的样子了。”

她扭开头,突然地委屈,眼泪就在那一秒钟涌上来,而她忽然放弃了所有的克制,任由眼泪流淌,后来,他开始递纸巾给她,她忽然一把抓过他的胳膊,把眼泪全数地抹在他袖子上,他也便就任由她,到她哭得痛快了,他伸手,轻轻抚摸她后脑勺的辫子,“是,苏纯,我对你有一种很奇怪的欣赏怜惜,总是希望你能过得更开心一点。”

“但我并不是那个能让你过得更开心一点的人。”她终于平静,抬起眼看着他,“是。。。,林大夫吗?”

“不知道。”凌远很坦白地回答,“我想,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我们没能真在一起。林念初曾经说过,想象跟我在一起的话,简直比跟周明一起会恐怖乘方。这也许是搪塞。周明再恐怖,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就跳了那个火坑。而我,”凌远停了一会儿,“我一直嘲笑象李波这样奋勇跳坑的人,可能只是因为,我十分明白,唯一让我能失去现实考量,心甘情愿去跳火坑的人,不肯跟我一起跳。”

她沉默了好一阵,拉开车门,在下车之前,对他道,“我继续保留,申请跟你一起跳坑的愿望。”

他瞧着她笑,“24岁,很好的年龄,这个时候,出去走走,很好的机会,都是年轻人,其实应该是件很快乐的事。苏纯,我们不谈坑,该开心的时候,就放开自己开心去。”

她瞪他一眼,“谁说要悲伤地保留跟你一起跳坑的愿望了?”

凌远大笑,有些促狭地瞧着她,“好,好,保持。你最好彻底学我,在保持着想跟别人一起葬身火海的愿望的同时,一并没有放弃放纵的权利。其实又减压,又美妙。”

苏纯心里咯登一声,连脖子都红了,凌远更是乐得仰在车座上,看她窘得不再说一句话,自己起身去后备箱提出给她准备的行李,“我看你这种好姑娘,还是算了。便算是为了减压放纵,恐怕都得对别人负责任。好,苏纯,这两年,希望你过得更快乐些。”

他说着,伸臂,轻轻地抱了抱她。

她心里一颤,抬起头,认认真真地道,“无论有没有机会跟你跳坑。。。你确实让我,比从前,快乐了很多。”

她说罢,突然垫起脚,搂住他脖子,飞快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然后抓起箱子,转身就跑,听见他在后面笑道,“慢点。我不打你,也不锤地痛哭让你负责,不用跑得好像偷到了鸡的狐狸。”

“师傅,你在考虑做排骨的技巧吗?”沈之诚在胖边笑呵呵地问。

苏纯的思维被拽回到糖醋排骨上,看见沈之诚心无城府的帅气的脸,看见郁宁馨早已不再拔扈别扭的神色,小空间中是鼓点激烈的音乐。。。苏纯忽然想,这两个月,自己确实有着某种从前未曾有过的轻松快乐。

在超市,他们买了全套工具,买了三份多的小排以备失误,买了4只螃蟹,一磅游水虾,满怀着希望又杀回宿舍。

小小的公寓间里弥漫着炸排骨的香味,沈之诚一手抓着长柄小锅,一手拿筷子拔啦着油锅里的几块小排骨,身子有点僵,努力离油锅一段距离,每甭出一个油星,他就条件反射地想要往后跳一下,而郁宁馨在水池边用个新牙刷刷螃蟹身上的泥,一边不忘伸着脖子提醒沈之诚,“不要过老!我看我们吃的那排骨就是炸过了。。。”

“要够时间否则没有炸透会腥。。。”沈之诚答,“方才我们吃的那个排骨就有股血腥。。。”

“唉这中餐菜谱就是这么不靠谱,”苏纯已经切好了所有葱姜蒜和配料,举着凌远塞在她箱子里的菜谱,“‘炸到微现金色’---什么叫微现?为什么不好好量化数据,就说,1寸厚的肉排炸多少分钟,半寸厚的炸多少分钟。。。。天,还有这个,酱油一大勺,盐半小勺,葱姜少许,味精少许。。。不能用克和毫升来吗。。。。”

她说着拨了许楠电话,在提出以上问题之后,许楠茫然地说,“就是。。。就是感觉。。。会有人做菜用天平称量吗?要不,小妹,我去找你给你做排骨吃吧?”

苏纯赶紧拒绝,知道她和邝震扬如今正难得亲密地,每月都找三四天出去度假,上月刚从威尼斯回去,而正打算再过两月,做一次全面检查,开始尝试试管,自己可不想被邝镇扬作为第一痛恨对象---其实邝镇扬也就罢了,许楠婆婆自许楠公开了刘谦的事情之后,风言风语之间,气得拿把刀对着胸口逼迫邝镇扬离婚,总算邝镇扬这儿子不是仰障祖荫,而是光大门庭的,事实上家主是他,母亲不过时常发发太后脾气,任她发了几次,关键是邝镇扬一面言明,固然自己绝不会跟许楠离婚,但若母亲拿死逼迫,可以让许楠搬出去,以后不见母亲的面,而且,有了许楠之后,他再也看不上第二个女人,更别说跟人生孩子,碰别的庸脂俗粉,是件令人恶心的事情;另外,那个外面女人生的儿子,邝镇杨道,自己是厌恶透了那个女人,连带厌恶了孩子,如果不是许楠坚持把孩子留下,自己绝不愿意照顾那孩子,那么就一笔钱给了那女人,孩子不让进门。

总算最终还是用孩子二字把邝母摆平,老太太万分无奈地说,如果许楠能生个一儿半女,那么也就前事一笔勾销。

苏纯固然不觉得老太太心理的一笔勾销有什么意义,然而这次邝镇扬的男人承担,着实让她感动,自然不愿意再有任何事情让他为难。于是,虽然许楠三番两次要来美国陪她几天,给她做点心做饭,全都被她挡了回去。说自己很忙,让她‘不要来捣乱’。

听许楠提出‘感觉’二字,苏纯把脑袋撞在了桌子上,决定不跟艺术家讨论问题,转给王东电话,觉得同是医学院出身,王东总该跟自己说一国语言,打了电话过去,王东接起来,她问出‘大约肉厚一点五厘米的排骨,做糖醋排骨需要油炸多少分钟时候,’理工科出身的王东居然也回答,“这。。。我从来没有算计过,就是炸到酥,金色,那个感觉。。。”

苏纯险些吐血,好在王东对她足够了解,继续道,“不过我爷爷我爹都是厨师,我小时候见多了,大概开始是他们手把手教过。。。等回头我炸一次记时看看,列个表给你。还有那些称量工具,你可以买一套西点的量具,我这边也有卖,我回头都给你换算过去,一并列表。。。怎么,吃不上中餐想我了吧?”

“想!”苏纯答得毫不犹豫,“小郁也想,我们一吃饭就想你。”

“那一天得想我好多遍!”王东欢乐地道,“啊,现在不能给你说了,明天我晚上想办法找个地方做做试试。我马上要过去隔离的小楼去跟麻醉科的人一起测试监测设备,防止因为挪动安装有问题,关键时刻掉链子。我们新主治都派上这个活了。。。”

“什么隔离小楼?”

“啊你在资本主义安乐窝好逍遥。”王东道,“如今飓风进京,咱们医院也已经有了几个病例。多亏老大先见之明,早有准备,要说呢,老大说的就是真理,这临床上的规矩不是八股,关键时刻真是能救命的。。。但是这次上面。。。”他说到这里停住,想起来郁青元毕竟是郁宁衅的爹,含糊道,“反正,我们现在是战备状态。急救中心那边是水深火热状态。李波他们过去了。。。不多跟你说了,我得去干活。明天教你炸排骨。”

王东说罢挂了,苏纯呆了一会儿,郁宁馨在那边喊,“他怎么说啊?”

“他也是感觉派,得重新凭感觉做了,才能量化给我们。但是现在忙,没空。”苏纯想着他说的‘战备’和‘水深火热’,有些担心,然而莫名地觉得,凌远在,自己又有什么好担心?这时惊诧地看见沈之诚自有他的办法----既然买了三倍量的排骨,大少爷干脆分成三批,每批固定时间,如今都捞出来,分了三盘,颜色都可称为‘金色’,只不过一盘已经金得发棕,一盘还透着粉,介于中间那盘---也许就是微微金色?

沈之诚举着铲子道,“小马过河的故事告诉我们,有实践,才有真理。不进行一次全过程,怎么知道写书那个人的金,到底跟我们的金是不是一种金。咱们待会口感决定一切,记住标号哈,师傅你脑袋清楚,你负责,看看最后最好吃的那盘,是炸了多久的。”

苏纯乐着一拍他肩膀,“有理有理,还可能每个人口味不同呢!赞!你果然很牛,脑外的就是脑子好嘛!”

沈之诚得到苏纯赞美,简直热泪都要流下来。想起来中学时候,每班4人去参加竞赛培训,一共32人中,他虽然成绩不差,但显然是最水的一个,被赛进去,完全是班主任对于他妈妈的报答,那时候他认识了苏纯,而苏纯自然不认识他.

当时的培训制度都是听完课,做完习题才能离开,每一次,听课时候苏纯目不斜视,做题时候只看自己卷面,而且一定是第一个交题走人。。。14岁,已经178,被许多小姑娘尖叫着流川枫仰视追随的沈之诚,在每一天傍晚的习题课上,总是有那么一个时刻,无限仰慕地看着苏纯淡定地站起来,收拾了文具,把第二天老师一定会拿来作为标准答案模板来讲解的卷子放到讲台上,背起书包走出去。他总是会在听见轻微的课桌响的时候抬起头,然后看见她单薄的背影,挎着显得超大的书包,在夕阳的余辉之中走出去,被最后的夕阳把头发染成了柔和的金红。

沈之诚低头看着那些自己看着别扭,恐怕看着自己也别扭的竞赛题,忽然就觉得,听课时候微侧着脸一边对着一串数字微笑的,给同学讲题目时候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对于别人的崇拜,甚至有的女孩子的嫉妒的评论从来无所谓的,甚至是。。。除了2,3女伴,似乎对任何人都没有议论或者八卦的兴趣的酷酷的苏纯。。。这就是独特。超越了所有其他女孩子的独特。

苏纯不美,然而苏纯独一无二。

于是这个独一无二的苏纯,成了沈之诚让自己努力的最大动力,那次集训之后,他固然没有拿到任何名次,连预赛都没有过,回去却发奋图强,中考第一次进了年级前50。。。可是,独一无二的苏纯,并不出意外地因为理科竞赛得奖,进了对于他而言,连努力都已经没有方向的全国理科班。

沈之诚在高中继续努力,内心期待有一天,就算仍旧跟她差距太远,却可以在p大或者t大碰面,而他的成绩,在他放弃了篮球和游戏之后,也确实勉强可以一拼,直到报志愿,被母亲逼迫考医学院以后进公司方便,他向来是随和孩子,更也明白,心里的那份独一无二,真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何必又让自己失落?倒是并没有想到,进入临床实习之后,走进手术室,仿佛在眼前展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沈之诚想,他长到这么大只做过两个梦,一个是离独一无二的苏纯近一点,另一个,是拼尽全力,做个合格的脑外医生。而后一个,显然是更靠谱。于是,他在穿上白大衣后,惦记一定是在p大t大数学系里演算着他这辈子也搞不懂的神秘数字的苏纯,少了些。也先后谈了那么几次被姑娘纠缠的恋爱,每一次,都提不起来兴致,最终,总会在某一个时刻,想起来夕阳里,把卷子放在讲台桌上,转身安静地走出去的苏纯。这一次恋爱,便就在苏纯隐约的独一无二的背影中,无疾而终。

那是个白日的梦。

如今,此时,上帝竟然就让他距离梦想,到了这样近的距离。

沈之诚简直觉得,上帝兴许是他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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