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许楠电话的时候,蒋罡已经为要不要因为查刘谦的事情去许楠帮忙去认识刘辰,做了三天的思想斗争。她自打在刘辰的中学母校,看见了许楠照片之后就动了这个念头,终于,因为从韦天舒那儿得知了些让自己震惊的消息,决定不要搔扰许楠。
为了追查刘谦各个方面的资料,蒋罡忍不住给韦天舒打了电话,细问他这位被请去博爱的专家的为人,韦天舒实在地告诉她,自己对这人并没什么太深印象,不过,他说,“你真想知道这个八卦,我给你问。”韦天舒说着叹了口气,“小蒋,我跟你算对眼缘,也大你几岁,被李波叫‘老师’,就多说几句。上回李波那么说话,是他不对,但是,这俩人一起,不能老这么一是一,二是二地死叫真。别非得争出个你错我对来,跟自己日子无关的事儿,当茶余饭后的八卦解解闷儿得了。刘谦究竟怎么回事,说到底,关你们俩什么事儿啊?”
“我绝对不是为了要跟李波较劲才查他。”蒋罡险些赌咒发誓,“但是因为涉及别人的私事,我却不能跟您全说清楚。这件事儿,我一定会想法子打听清楚的,您不帮我,我去找别人问。”
不过2天功夫,韦天舒就给她回电话,说他回去翻校友录,找到了一个在原先刘谦工作过那家医院的老同学。韦天舒电话过去,只是提代孕妈妈这件事,问老同学,这姓刘的到底怎么回事?这么不负责任。现在女孩子虽然过了危险期,也没人替她作主追究,可这老家伙,真就一直闷声不吭地不出头了?可真不是东西。那老同学嘿嘿一笑,对韦天舒道,你要提别人,我兴许也不知道,刘谦,当年闹的事儿可不小。一个中学老师,来找我们领导,说她有一个学生,父母都是没能返城的知青,自己回到北京跟外婆住,这学生在看病过程中,被这姓刘的性侵犯,给老师写了遗书要自杀。那老师把孩子的真实姓名,情况,隐去了,信拿来了,说孩子割了腕,幸亏自己下不去手,救过来了;这件事,实在太恶劣,一定要请我们领导严查。后来听说我们院领导私下见到了那女孩子,所有的一切都对得上,女孩子一度想告他,但后来,父母和老师还是都反对她出面。
姓刘的也算神通广大,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医院是呆不下去了,但是人家竟然进去了海军x院,继续作主任,教授,如今还被你们博爱给请去了。
蒋罡听了,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自然并不意外刘谦另有其他劣迹,意外的是这个人早已经有过‘事迹败露’的时候,恶行上下皆知,且受害人还是是中学生,他的患者!这听起来比对婷婷的所为,严重程度更高,然而不能法办也就罢了,竟还能由得他还对穿着白大衣,还穿上了军装,还在军医系统里面做了婷婷的‘教授’毁了婷婷。
蒋罡瞠目结舌地抓着电话,她反反复复地只是说,怎么居然就能这样呢,居然真就能让他逍遥自在这么多年,继续坑人?
韦天舒叹了口气,说,也没什么奇怪,原来的医院,只求把祸患送出去,他自己有出路,人家不会抓着把柄断他这个出路;最要紧的是,性骚扰女患者这个,真要闹大了,追责的话,医院也有管理疏失的责任,名声上,人们谈论来去,具体人的名字反而不如具体医院的名字记得真切。既然受害者也不愿意张扬,祸患自己愿意滚蛋,医院能送爷走,就是最大的好事。
那天晚上蒋罡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婷婷的歌,婷婷的眼泪,反反复复在眼前回放,蒋罡只觉得胸口闷痛,想哭,却流不出眼泪,若说之前,蒋罡只是实在为婷婷不平,更看不得这样的渣滓居然能继续被人尊敬,只想有机会剥下他的人皮,却只存着‘但尽人力’的想法,在理智上没有存太大的指望的话,如今,愤怒和不平,却变成了某种重得几乎难以承受的沉痛,甚至头一次开始有些说不清的害怕,害怕这种许多人确知着,却不敢碰触的肮脏龌龊与黑暗。
那一夜她做了很多可怕的梦,从梦里醒来时候,她迷糊中就伸手够旁边的位置,曾经那里有李波的肩膀和怀抱。
当摸到冷冰冰的床头柜,蒋罡的眼泪淌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很想就给他拨个电话,甚至就在当时,立刻回去找他,就钻到他身边去,暖暖和和踏踏实实地枕在他肩上睡到天明。
但是。如今。
并不是要跟他争这几句话的意气,当时的委屈,和涉及了母亲的烦恼,如今,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
只是,自己完全无法放下婷婷的眼泪,自己心里的不甘,而听了韦天舒的话之后,那种深重的沉痛,害怕之后,却又更无法放弃。可是,真的要把李波牵涉进来吗?
自己执意要做,他若知道,便不会不管,可自己又何必给他的生活中,加进了一重无可奈何进去,让他被迫地调整着来不断适应着有了自己的生活。
一夜的辗转之后,蒋罡决定暂时关了李波知道号码的手机,而就在她做这个打算的时候,接到了许楠的电话。许楠说,最初蒋罡也特别喜欢的那个木偶剧,也是她帮忙做过道具,又带着她在军属幼儿园表演,帮忙准备设备的那个,如今被某个做电视台儿童节目的孩子妈妈看中,已经到了购买版权的阶段。许楠说她一贯喜欢这些,可是从来没有一次,真正地做下去,因为中间她搞不定的技术难题,人际关系,都太多,她觉得麻烦,可是这次,开始一直有蒋罡帮忙支持,后来,因为小平安喜欢,特别希望能成功,她也就咬牙作了下去,也作了许多从前自己绝对不肯做的繁琐事情。
“我很想你。”许楠说得无比坦白真诚,又有点伤感,“可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不想见我了。我听我妹妹说了,你和李波快要结婚,她说让我不要再找你,大家都会很尴尬。可是,我真的特别喜欢你。我现在开始教小平安拉小提琴,他学得特别认真,特别乖,他很快就可以拉小星星了……我们经常提起你。他管你叫好女巫。说好女巫是有无穷法力,能够让我们的梦想都实现的。”
第二天,蒋罡向上司申请,用2天完成手头的活之后,请20天的长假。晚上,下班回宿舍洗澡换了便装,拿上了之前拿玩具店的遥控直升机改装的直升机,去了与许楠约见面。
“我……没有特别过分吧?我本来答应了我妹妹,不再找你。”许楠小心地瞧着蒋罡,脸上带了些抱歉,“可是昨天。我修改木偶剧里面的几首短歌,小平安在旁边看画册,一边看一边问我,好女巫现在很忙很忙吗?有很久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她了。他说了很多‘很久’,可是没有哭闹,然后像一个大人那样叹气。我心里就也特别想叹气。我也特别想你,还想给你看这个修改了很多地方的木偶戏。蒋罡,你是不想再见我了吗?没关系的,我想我是有点不懂事。一直以来,除了我妹妹,除了小平安,我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许楠问得直白,蒋罡望着她神色坦白的脸,说不出话来。有各种可以搪塞的话,有各种可以拿来搪塞的理由,然而她本来就不擅搪塞,而今,面对着这样坦白得如同小孩子样的许楠,更是无法欺瞒。
自己确实是因为母亲的敏感,徐竟先的数落,最最关键的是,由着婚期将近,自己心里,对于许楠的那重歉意。。。而故意地避开许楠了。不再在有空的时候去附属幼儿园看她给孩子们的表演,收到她发过来的故事片断时候,一次一次把大段的自己的想法,再删掉,换成2句很敷衍的赞美,甚至,连给小平安改装的这架飞机,都犹豫着,一直没有送出去……
自己心里,何尝又没有失落遗憾呢?
看着许楠的表演,与她就故事情节与一个小小动作讨论来去,听她唱歌或者弹琴,调试音响,灯光时候,被她无限崇拜地称赞‘你什么都会’。。。的简单而快乐的时光。。。
这个世上,究竟什么是真切,什么是虚幻?是这样最本能的快乐喜欢?还是那些无可奈何的复杂关系?
蒋罡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有着些伤感,她瞧着许楠,“我跟你不能说瞎话。是,我是觉得尴尬。但不是你不懂事,我也特别喜欢你。但是,确实。。。我总会觉得很愧对你,我以前没有想到与他真的会走到这一步,真的走到了,看见你,就会觉得是自己捡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又不舍得交还。”蒋罡说着,眼睛有些发酸,垂下眼皮,半晌才继续道,“还有。。。还有,我不知道你信不信我,会不会觉得我这样说矫情虚伪,会不会觉得我太自作多情得可笑,我其实最怕的,是你会觉得难过。”
“自作多情?”许楠怔怔地重复,然后扯动嘴角,似乎是笑,眼泪却淌下来,“怎么会。我不知道多么羡慕。羡慕你的幸福。”许楠停了一会儿,冲蒋罡微笑,“看,还是我猜对了。我猜到你是会怕我难过。所以我一定得告诉你,我不会。”
“我这辈子有过的最大的梦想,就是跟李波一辈子在一起。有仔仔,有小孩子。”许楠缓缓说道,依旧是那么坦白,“但是没有。可是这不但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许楠望着蒋罡,“跟他,也一点关系都没有。跟,镇扬,也一点关系都没有。”
蒋罡呆怔地瞧着她。
“全是我的错。全是我自己的错。”许楠轻轻地说,神思仿佛已经不在这里,“他对我很好。一直很好。我自己没想到的好。小时候,我对于家到底是什么样子,有点模糊。最快乐的时候,是我妈妈跟苏叔叔没有离婚时候,那时候也许妈妈没有觉得很好,但是我觉得够好了。大家每天一个桌吃饭,说说笑笑,周末一起去玩。后来再也没有了。我心里就盼着长大了,找个苏叔叔这样的男人结婚,我一定不跟他离婚,一辈子都过小时候那样的生活。然后我终于可以开始交朋友了,但是都不太对劲。我们玩得很疯,可是疯过之后,还是不对。之后我就碰见他,忽然就觉得他就是那个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都没有对妹妹说起来过。我碰见他的那天,一上来就很喜欢他。后来胡乱地瞎聊天。我什么都想说,想跟他说。所以说到我妹妹。告诉他我有个念书很好的妹妹,叫苏纯。他就说,你们家很男女平等,不都姓父亲的姓。这也不错啊。我告诉他,不是,我们不是一个父亲。他又说,哦,那你爸爸不那么传统,没有非得让你改姓。我告诉他,其实我想改姓苏,更想管苏叔叔叫爸爸,可是他不许。他也不许我姓他的姓。我很盼望他给我开家长会时候说他是我爸爸,但是每次,他都会说,他是我家长。我说到这里时候有些难过。很奇怪,才认识李波那么一会儿,我却很自然地跟他说了心里的秘密。然后,他就那样笑着对我说,说都是一家人了,其实不管怎么叫,就是爸爸啊。他当时说得特别自然,笑得特别好看,我。。。我在那时候就想,我要嫁给他。嫁给这样,觉得不是自己生的女儿,也当女儿的。可是后来。。。发生了事情,让我。。。”许楠痛苦地摇头,半晌才继续,“我想我不配了。不配他。我后来又有别的男朋友,还是不对。。。直到又碰见他。当时我知道,有很多的人说我这样那样,就像小时候别人说妈妈。可是他都没有在意。”
许楠絮絮地说,眼泪已经流了满脸,在满脸的泪中抬起头,对蒋罡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跟你说这些。不会有人听我说,连对妹妹都没法说。可是我只是想跟你说,他没有任何愧对我的地方,你更没有。而我离开他之后,一直就在想,他会恨我吗?一直这么想,因为我太差了。他恨我是应该的,他觉得我是很滥的女人,看不起也是应该的,可是想到他会恨我,会瞧不起我,我就恨不能杀了自己,我这两年,就在这样地难过。直到我出了事,几乎死掉。他居然来了。居然努力地救我,陪着我,居然不在乎别人会说闲话。他跟我说不要怕。跟我说我以后还会有小孩。我当时就在心里祈祷自己能活下来,不要死,还要活得好一点更好一点。后来他。。。再次问我当年的原因,我真的没法告诉他。真没法说。我当时又祈祷,唉,我求老天的事儿太多了。我祈祷他就。。。忘了吧。有一天我知道他还会为了当年的事情痛苦,我就觉得自己也不配好好活着。他值得最好的,他有了你。你是最好的。真的蒋罡,我这样说,不是因为他,是我觉得你是最好的。所以他爱上了你。”许楠伸出手,握住蒋罡的手,
“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心难过。我感谢老天,又答应了我这个祈祷。他会。。。会忘记。”说到忘记两个字的时候,许楠微微地抖了一下,又是痛楚,又是解脱,停了一会儿,低声继续道,“会彻底不再去想知道我没法让他知道的事情。我不会伤心难过。我觉得松了口气。而且,我喜欢你。你是我特别想当朋友的人。”
这个晚上,蒋罡喝了很多的酒,多到多少,自己已经不能记忆清楚,唯独记住的是,自己喝到了笑着唱走调的歌的地步,而且是对着一个音乐家,这似乎是一生中都没有过的窘事;而后,自己拉着许楠拍着胸脯道,“我交了你这个朋友。管她别人说什么。管他们说我脑子进了水,水里养了鱼?管他们的。哪儿有那么多乱七八糟。。。我过俩天要修长假了,我本来有点要紧事。。。这事真是让人怒得想从枪械科偷了枪出来杀人。可这事我必须得办,办之前,许楠,让我干点高兴的。我带你去玩,玩好玩的东西,你喜欢风筝么?”
“风筝!”许楠听得眼睛发亮,“风筝,我小时候和妹妹,总是想着把风筝放的更高点啊。”
“我自己改装的风筝,”蒋罡大笑,“因为我小时候总是放不高。等大了,我想,你奶奶的,我没有那个技术把风筝放高,我给它加个马达。我带你放风筝去,半机械半自动的风筝,带闪灯,做成战斗机样子的风筝。我还有遥控的小爱国者和飞毛腿。我还有遥控的船和小鱼雷。我带你去jx湖,带上家伙们,我们可以租个摩托艇开到湖中心,让飞机把你的木偶娃娃带上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