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会议室。
苏纯有条不紊地用幻灯展示妇产科门诊与住院部的各项数据,凌远偶尔问一两个问题,秘书做着记录;在展示产科住院天数曲线时候,李波让她停了一下,把图局部放大,然后回到数据部分察看几个住院天数超过30天,住院总花费超过5万的outlier。
“这几个都是发生了严重妊娠合并症的孕妇,”苏纯解释,“都曾经转进ICU。”
“具体的病因?其他因素比如年龄婚姻状况,有无医保,首诊医院是我们?是否循常规在我们医院建卡,做早孕检查?”
李波瞧着打在幕布上的图,问苏纯道。
“我现在还只从住院部的电脑系统里调的有限数据出来,”苏纯答,“我们现在除了一些教授用来做研究的数据,由学生拿病历输入成了电子版之外,还没有所有病历资料都电脑管理。这几个患者我已经记下病案号,过后去查。”
“试行电子病历,建立院内网络的项目,”凌远冲李波道,“提案我已经交上去了,等批示下来尤其是资金批下来怎么也得有几个月。我想先在个别科室开始试行,我可以先从别处挪一部分资金过来,建一个小的局域网,与检验科室,住院处的电脑联网。你看从哪个科室开始比较合适?”
“你查一查这种超常住院时间和花费的患者,多大比例与不孕不育患者的IVF相关,其中多大比例是首诊在我们医院,不在我们医院首诊的,外院首诊的,又有多少是我们医院专家的出诊。”
秦少白听李波如此一说,点头道,“我有印象。至少一半的长住院时间的患者与试管婴儿有关。李波我还真服了你,这个脑子就是比我清楚多了。我本来还想着要说这个事儿,目前关于不孕不育的治疗,治疗方法,用药,据我所知还是挺不规范的。造成的潜在危险和伦理问题还挺多的。噢对苏纯你姐姐不也是?在私立医院做的吧,这也真是混账,严重盆腔炎症没有治愈就种植,这其实就应该算严重医疗事故的。”
苏纯含糊地嗯了一声,秦少白的性格她自然知道,从来都是事无不可对人言,而许多与医疗无关的八卦,往往听到了也就忘记了,即使没有忘记,也很少会应景儿地跟人对上边儿,李波与许楠的□□,半年多前许楠住院,妇产科的人大半都明晰清楚了,而秦少白,就算当时听说了,这时也不会联系着想到,只是苏纯,当李波要细化看图上这些outlier时候,其实自己之前已经都作了详细追查,很清楚除了2个孕早期完全没有做过早孕检查的,严重妊娠高血压综合征的农村患者之外,全部都是与试管婴儿有关,其中一个就是许楠。而这个问题,说不上出于什么心情,她却特别不想在李波跟前讨论。
然而这时却听李波说道,“我想这也应该算妇产科以后着重考虑做的课题之一。不光对于我们医院本身,而我们妇产科的不孕不育门诊的发展与规范,一直是引导着全国这方面的研究,发展,与规范化。”
“我和李波交流过。”凌远对秦少白道,“我觉得我们这样医院的重点科室,在学术成就上是全国行业内领先,领导发展潮流同时,本身就也应该对行业规范化管理,减低违规操作,尤其是罔顾患者利益,纯粹为牟利或者争名的违规操作有很大责任。”
秦少白耸耸肩膀,撇嘴道,“这现在可够乱的。不过,以后我们系统自己的高价门诊出来,诸位前辈集中在高价门诊那边,甚至邀请来其他系统的专家,这就至少比他们更多机会地去不具备资格的私立医院要好些。”
“乱也得慢慢摘出来,”凌远淡淡地道,“让苏纯尽量把这部分的资料收集全。给我写个报告。我最近还听说有我们医院的医生主动给多年不孕不育患者牵桥搭线,找代孕母亲的,秦大夫,这件事你给我查清楚。代孕母亲,引发的各种医疗和伦理问题很大,以前张院长,甚至你们妇产科吕主任都明确表示我们医院原则上不做此类服务。如果确实有医生私下作,而且还涉及金钱交易,这个一定要查清楚。”看了苏纯一眼道,“做得挺好。待会儿我和李波再仔细看看你们的各项详细数据。至于不孕不育,生殖中心那边,秦大夫和你,尽量把资料给我收集齐全。”
秦少白皱眉点头,心里想着那边一摊乱事也实在头大,暗自庆幸有苏纯这个得力助手,看看表,也接近中午,冲凌远道,“还有什么事儿么?我们下午还有个卵巢癌手术。”
凌远摇头,朝秦少白笑道,“赶上饭点,我叫外卖过来。”
“哎哟,别介,我不跟领导同志们吃饭。”秦少白站起来,“对着你们吃饭,就算你们发善心不中途想起个什么又拷问我,我自己心里也不放松,看见你们就一脑门子烦心事。下午我那个病人还挺麻烦的。我得带苏纯去好好吃一顿。”
说罢,也不管凌远再说什么,拉着苏纯出去了。
待他们出去,凌远瞧瞧李波道,“你怎么着?跟我吃饭有没有不良反应?”
“还成。”李波低头还在翻刚才苏纯打印的材料。
“还~成?”凌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跟谁‘特好’?你没过门儿的媳妇儿?跟谁‘不成’?未来丈母娘?”
李波猛地抬头,把手里的材料丢在桌上,打量着凌远,“我觉得我是太为你分忧了。到了你有空儿听这种八卦的地步。。。”
“你也不想想,是谁传的,”凌远志得意满地微笑道,“连周明都有空要忍不住传播,我怎么也得拨冗勉为其难地听听?怎么着了,搞定了没有?”
李波□□一声,瞅着他忽然认真地道,“我觉得我可能得换个工作环境。”
“干吗?”凌远一愣。
“咱们科风水实在太差。”李波喃喃地道,“主要是做了专业组长的。你看你和周老师,程大夫,全都老大不小了,还都光棍着,唯独一个正常的,韦大夫,他就走了。。。”
“这叫什么话?”凌远没好气地道,“单身有什么不好?我跟你说,你现在被丈母娘拦着不能结婚,这不算悲剧,真正的悲剧在于你真的结婚了,要管这个老太太叫妈!”
李波听见这句话,发了足有10多秒的呆,然后站起来,抓了个纸杯到饮水器那打了杯水喝了,把苏纯打印的资料放进自己文件夹,又从自己文件夹里拿出另外一份资料,坐到凌远跟前,
“刚才提到了建立电子病历系统的问题。。。”
“歇会儿。”凌远掏出手机,“你要吃什么?”
“随便。”李波翻着手里的材料。
“我说,歇会儿。我系统胃肠道外科的首席专家,周明同志反复强调,吃饭时候要放松,否则不利胃肠道健康。”凌远拨了对面杭州菜馆的电话,随便点了几个清淡的,回过头,却见李波依旧拿着那沓材料划线,一边划一边说道,
“我觉得,现在,还是讨论工作问题,心情最放松,最有利于身心健康。”
“好。。。好,”凌远点头,总算努力忍住了幸灾乐祸的笑,坐到李波对面,“建立院局域网乃至系统联网,电子病历的问题,我们以前就提过。第三医院院长从美国考察回来还带了整套的借鉴方案。现在卫生部已经立项,等到批下来,尤其是资金到位,还要有一段时间。不过我还是想在一些有相对合适条件的科室先开展,也提前看看究竟有什么样的具体困难,问题。”
“我想的是呼吸科,心内科和儿科。”李波道,“我们医院外科的病历管理一直不如内科。培训住院医的重点也更在操作基本功上,系统化训练不够。我想这个试点还是要先找底子好,病历管理传统好的科室。另外还有一个考虑是,从疾控角度,这些年,大部分盈利科室都是手术科室,院务领导层也大都是外科系统出身,在项目安排,资金上,有很大倾斜,而内科能申请到的国家基金,大部分也都是跟慢性病基础研究相关的课题。对于传染病控制的的投入,尤其是爆发性传染病控制的科研投入,实在不够。最近我与呼吸科,传染病科,皮肤科主任开会,他们说起来近几年,一些认为已经消灭的传染病,又有发现,而不同地区有传染病小爆发的现象。回顾看,地方的反应不够快速,所以疾病扩散比现有医疗条件所应该预计的快,范围大,损失大。其中一条,就是一线临床医生敏感度不够,而没有电子病历系统,全方位监测,与疾病控制部门的联系也不够,从报告到意见反馈,都慢了好几拍。”
“我跟你果然还是谈工作比较融洽。”凌远笑笑,从抽屉里抽出来一张盘,“一些会议资料。小范围建立局域网,实现电子病历,与检验科,住院处,系统流行病教研室,以致市区流行病控制中心联网,实现0时间报告,反馈,我觉得这是下一步,我希望在内科开展的最大课题。”
李波接了,到外卖送来,俩人一边吃一边说着最近开会,西北西南几省的几次小范围传染病爆发,当地医院的处置报告,
“中间这些问题,不少我们也有,”李波皱眉道,“而且我们患流量得是他们20倍不止,病房,门诊密度,远远高于他们,我们还有各科各种不同的危重病人,如果发生院内交叉感染。。。想起来,还是觉得隐患很大。我这两天跟传染病科主任谈过,让他们结合这5年全国范围内的急性传染病状况,尤其是各院处置的经验教训,做一套最基本的培训计划,这半年内给全院各科做基本培训,培训后要考核。我已经给院办打招呼了。交给他们办,考核拿竞赛形式来。弄点小擂台什么的,设奖,尽量让大家积极一点,尤其一线大夫们,不要彻底当应付。”
凌远微笑点头,一边慢慢喝汤,一边实在忍不住道,“要说吧,李波,我还真就想不出来,你准丈母娘得是多奇的一朵奇葩,连你这样儿,有真诚愿望又有充分能力的好选手,都搞不定。这我说句实话啊,你媳妇么,不错,可也没到绝色无双的地步,至于的吗?”
李波筷子僵在半空,随后干脆丢回桌上,
“怎么叫绝色无双?那你说,在你这儿得怎么绝色怎么无双,才能让你有真诚的愿望?”
凌远倒是没回答这个问题,“你就非得过这个绝大部分人都要过,其时这绝大部分人中的绝大部分,过得实在乌七八糟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儿生活啊?”
“绝大多数人究竟怎么着觉得的我还真不知道,”李波看着他,叹了口气,“可是我,就还是真的挺想一回家,早上一睁眼,就能瞧见她,然后有个小孩儿,管我叫爹管她叫妈的。”
李波这句话连带他又是认真又无可奈何的神色,让凌远先是想笑,随即又怔了一会儿,摇头道,“你听说过你周老师当年哭着喊着非得要结婚时候,跟导师说的最掷地有声的名言没有―――婚姻是给爱情最好的承诺。”
“我到现在也觉得这话说得一点儿错都没有。”
“话说得没错有用吗?”凌远忍不住撇了撇嘴,“所以,这件广大人民群众争先恐后去干的事儿,不是有这样儿的问题,就是有那样儿的问题,大概,之前都觉得自己那个,绝色无双,之后,就全成了一地鸡毛。你说,何必哪?不过,我看你也是铁了心轴上了,要我说吧,你急什么急?这该你急嘛?你越积极,老太太越来劲,你就不能不理她,你看到时候谁着急!我跟你说我就烦这样儿的,不知好歹,越给她好颜色越来劲。按说你应该有跟这种人打交道的经验嘛。”
李波看他一眼,心里的烦闷也真是无从说起,不想再跟他多罗嗦,恰好王东打电话过来,说急救中心送来的一位肝内胆管结石并发梗阻,肝脓肿患者,李波答应着,说10分钟之后就过去。
这台手术从2点一直做到了7点半,从手术室出来,在更衣室,李波衣服没换就在拨蒋罡的电话,却依旧还是不在服务区;蒋罡自大前天接到紧急调令离开---当时他有个肝硬化大出血的患者正在手术室奋战,俩人已经3天没有联系上,而三天前,恰恰就因为老太太拿着仔仔,非得跟他‘前女友’联系着逼他把猫送走,他在被无穷尽的政审中,彻底地翻了脸,终于说出来,“这婚我不结了。您爱看谁顺眼,去把谁领回家当女婿去。您这女婿难度太大,我能力不及。您这个考核,我放弃了。”
他说出了这话,推门而去―――满心的愤怒左冲右突,简直想要找几块砖来劈。然后就接着了急诊电话,6个小时手术下来,心里那股烈火熄了大半,就想起来头天晚上与蒋罡一起吃饭,说起来第二天她妈妈又要来,她拉着他手反反复复说抱歉,那张脸上无限愁苦,说着居然突然紧张得胃疼,直到躺了半个小时才缓过气儿来。
这会儿李波的暴怒下去了,满心烦恼却也都压不住想起她来的心疼,也不知她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也不知道后来她妈又跟她说了什么,而自打老太太把许楠打听出来,对他的不信任简直就已经到了空前的地步,而仔仔,简直就代表了未尽情缘,被老太太当作她女儿今后婚姻的□□。
李波又徒劳地拨了几次电话,留了言,李波倒在更衣室的长凳上,手术褂脱了一半,另一半还挂在身上,半□□着上身躺着,只觉得天地昏黑,烦恼无限,直到听见王东夸张地叫,
“哇塞,领导,你这也太诱惑了吧,兴亏没有女同事进来。。。。”
李波坐起来,没来由地冲王东道,“我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