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怀谷从医院离开后去了趟警局。
钟鸣将郁江城父女两送回去后,已经从公寓那边赶过来,在门口等着。
远远看着书记的座驾驶近,他推了推眼镜,镜片闪烁遮住眼里的精光。邬怀谷特地来一趟,其实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只要他交代一声,上嘴唇碰碰下嘴唇,那名伤人的孩子家长便有数不清的麻烦。
太阳市的秋天来得急,吞没了夏的炙热,被潮湿取代。三天两头的雨,下的人心烦。路边的榕树倒是在滋润中,越发繁茂。在这雨城,独显苍翠而清凉。雨滴打在一簇一簇的椭圆形叶子上,颜色明亮闪耀,像天然盆景。
邬怀谷看着那树好一会,皱了皱鼻子,尽管来这海滨城市已经快一年,依然有些不习惯。说到底,还是北京干燥的气候舒服些。
“人在审讯室,已经认罪,面临着十日的拘留。”钟鸣上前几步,为他撑开伞。
他轻轻嗯一声,往大厅走去。黑色皮鞋踏碎水洼,溅起雨花,湿了裤脚。
“邬书记,您好,我是东城分局的政委刘向东。”刘政委恭恭敬敬对他点头问好,一边解释道:“局长去了外地,特地嘱咐我代替他……”
“您好,不必客套。”邬怀谷冲刘政委笑笑,扬手打断了他的话。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
“是,请跟我来。”刘政委也不啰嗦,书记的来意他已经听钟秘书讲过,心里一阵寒意,这犯人真是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人。
“有劳。”
邬怀谷站在审讯室前,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向里看去。
中年男人穿着褪了色的夹克,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不时伸手烦躁的抓抓头发。
“书记,律师我已经联系好,就算不需要暖暖的伤情鉴定,也能以故意伤害罪提起诉讼。”钟鸣立一旁,看着他的侧脸,猜不出他所想。
“那个孕妇还好吗?”他依然看着屋里,淡淡问道。
“只是受了惊吓,身体没有大碍。”
他点点头,目光停留在男人黝黑粗糙的双手上,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相比之下,白皙不少。捏紧了拳头,双手插兜。
“政委。”一位警察从外面走进,对着几个人敬礼后贴在刘政委耳边说了些什么。
“好,我知道了。”刘政委拧起了眉头。
“书记,真是不好意思,这人的妻子又来了,我要出去看看。”
“一起去。”邬怀谷灰色眼眸闪了闪,神秘又莫测。
略显老态又有些臃肿的中年妇女,躺在白瓷地上呈一个大字,任身边的女民警怎么拉扯就是不肯起身。黄色外套沾了雨紧贴着她的身体,泥渍布满衣裳稍显滑稽。她哭闹着要见领导,大声喊着他家男人是冤枉的。
刘政委小跑过去,蹲在她身边软言软语劝着。
邬怀谷站在转角处,半个身子都隐藏在昏暗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大厅的一切。
“他就是想吓唬吓唬那几个老师,谁让你们城里人总是瞧不起我们,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伸手拽着刘政委的裤腿,尖叫着像是要把嗓子拉扯坏掉,“千万不能让他坐牢,没有他整个装修队咋办啊?我儿子的学费咋办啊?”说着,爬起身子,一把拉过呆愣在一旁的小男孩。
七八岁的孩子,缩在母亲的臂弯里,已经有些吓傻,他仰头看着身边穿着警服的叔叔阿姨们,眼里满是惊慌和无措。他还不知道父亲可能要从这里直接转去拘留所,穿着和建筑工服不同的黄色马甲,不能上班也不能接他放学。
邬怀谷看着那孩子的眼睛,不知怎么心头一紧,竟想到了小彩。她也有这样怯怕又恐惧的眼神,真是夯的人胸口喘不过气。他想起暖暖说起小彩时眉间的疼惜,她说大人的过错,为何让孩子来承受?
他叹口气,从警局后门离开。出了门才发现雨停了。
“书记?”钟鸣试探性的问道。
邬怀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色皮鞋,尽管踩过雨水却依旧锃亮。他淡淡开口道:“算了。”声音低沉,迂回婉转,绕在钟鸣耳边,有无奈有叹息。
他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
坐进车里的时候,年轻的书记回头嘱咐道,“等到王允临再站稳些,把他前段时间送我的东西原封不动的给他送回去,说是我给他贺礼。还有,下个月的工作以下基层为主。”
钟鸣点头答应。下基层是什么活?是官员们都避之不及的活,不仅要体验最基层劳动人民的生活还要面对十几台摄像机和刺眼的灯光,一句话一个动作不留意便会授人以话柄。可抛去这些,下基层却也是最真实的管理手段,近民意收民心。钟鸣知道邬怀谷有自己的从政理念,做对得起□□位子的事,不愧于心。他回头眯着眼看了眼依旧喧闹的大厅,也钻进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