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事情是我大意了。上次成颂出事,便是他一个不乐意造成的。本以为撇开了和成家的关系,自己再无把柄在他手上,却忘记了他是那样神通广大,那样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埋在身边的伏线,此时牵一发而动,竟将我多年来惺惺相惜的朋友连累了进去。
大概,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忤逆他。如果保持小心翼翼,放下侥幸的心理,顺从他的意思,就不会有这么麻烦的事了。
黑暗里,我躺在床上,浅浅的呼吸,心里难受渐渐消散,只留下冰凉的感觉。我在某一个刹那,忘记了印小柔,忘记了温燃,只想起成颂的那双眼睛,倔强里带着点温柔的目光。
温燃并没有马上处理印小柔的事,这样拖延多少有点给我教训的意思。那晚逼我说了难堪的话后,他也没实质性冒犯的举动,只是隔天让我陪他参加一个宴会,我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打算,却也丝毫不敢忤逆,只有乖顺地答应下来。
下午他来接我,带来了宴会穿的礼服,纯白色,裙摆很长,是轻纱般的质感。如果有风吹过,裙摆一层层撩起,复杂的层次好像微微绽放的花骨朵儿。我将衣服换上,走到温燃面前,他黑色的眼睛里顿了顿,像是有忽明忽暗的光。
突然间,他一把拉过我的手,让我跌坐在沙发上,从后面抱住我。肩上被他吻过的地方,像是火燎一般发烫。
我紧张得厉害,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我身体里的僵硬,停下了动作,凑到我耳边,低声暧昧道,“别害怕。对我来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一边试图压制心里的惊恐。
他笑了笑,“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宴会在城东的喜来登举行,去的时候,太阳正要落山,西边的天空一片耀眼的金黄。我坐在车里一直忐忑不安,总感觉事情里有着微微的怪异。直到来到会场,那些奇怪的感觉才找到由来。当看到宴会入场的贺词,我转头看了眼温燃,他浅浅地笑了,似乎很满意我现在的反应。
而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成颂订婚的事是真的。
原来,这是成颂和宋蓝玉的订婚宴。
一直以来心里的梦魇成为现实,我只觉得心里平静得如同死水一般,那些美好的东西,在沉静的暗涌之下,一一瓦解。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顺从地挽着温燃的手臂,随他穿梭于宴会之间,与不同的人见面,点头微笑,适当的时候说一两句得体的话。大概是我的表现让他满意,他看我的眼里开始带了点自然的笑意。中间我有些累了,坐下来休息的时候,他让服务生过来,给我换上一杯度数更低的酒。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觉得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好像一点都不知道。
走了一圈下来,我喝了点酒,脑子里一开始被压抑的感情就像受月亮吸引的潮汐,渐渐汹涌了起来。看着在宴会里穿梭的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喜欢的人和别人的订婚宴上。如果成颂看到了我,他会有什么想法,还有成叔叔呢,他会不会也觉得我已经面目可憎?
我的想法没过多久就有了答案。
宣布订婚消息的时候,只有女方的家长在。宋家的掌门人在台上致辞的时候,成颂正拉着准新娘的手站在不远处。那双深邃的眼睛淡淡地看向会场里的人群,微抿的唇角托显出坚毅。长时间的疏离,此刻再见到他,他脸上的淡漠已经让我觉得陌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那样细细打量他每个神情的时候,他的目光似乎掠过了我,微微停滞。
我的手此时正挽着温燃,心里突然有些慌乱,匆匆地转移开视线。
直到订婚的契约正式缔结,我也只觉得自己的心稍稍抽痛了一下,再无波澜。
温燃看我沉默的样子,大概是得到了他想要的效果,温和的气息愈发彰显。之后他出去接一个电话,我一个人在会场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也没想到竟然碰到了很久未见的熟人。
vivian身着一套黑色的晚礼服,左手端着马提尼杯,正向着成颂在的不远处眺望,侧影优雅。对于她来到这里,我有些意外,却更多感觉到尴尬。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侧头看见了我。
她转过身来,和我打招呼,“苏心。”
我也点头,“好久不见,vivian。”
她轻轻笑了笑,映着透亮的红酒,甜美而妖娆。
“成颂要结婚了,对方是财团的大小姐。”她顿了顿,“你看,这就是社会规律,虽然我不知道孤儿院的野种该和什么人相配,但我知道,插足别人的感情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她的话太过刺耳,我一时间愣住了,突然想起曾经她说过要找我谈谈,也不知道故事在另一面,又是怎样的版本。
我只是回她,“说到插足别人的感情,我不如你,你应该算前辈。”
我没有想到,她手中马提尼杯的酒,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向我泼过来。几乎是瞬间发生的事情,头顶上只感觉一阵凉意袭来,辛辣的液体顺着脸流下,将白色的礼服浸染出一道道浅红的印迹。
发梢也湿了,水一滴一滴地溅落,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她正在用一种嘲笑的表情看着我,周围的目光大概也被我的狼狈吸引了过来,我就像一座孤岛,站在一个格格不入的世界里,孤独而卑微。
那一刻,时间都静止了。
身边没有其他认识的人,vivian那肆意的、嘲笑的、轻蔑的表情在我眼前被放大。有低低议论的声音,夹杂在其中似乎有满含厌恶的声音在说,“她怎么会来。”“她怎么还有脸在这里。”
一切就像被慢放的镜头,心里那种空虚的情绪也随之延长。
我愣愣地看向成颂所在的方向,他站在几个人之中,目光也落在这边。我还未来得及查探他那双冷漠的眼里所蕴藏的情绪,便被一个身影挡住了视线。
温燃看到我这样,皱了皱眉头。还好,他的眼睛里没有厌恶。
他低咒了句,“怎么弄成这样。”没等我说话,拉着我的手便往会场外走去。
走出会场的瞬间,空气一下子沉淀下来,就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温燃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平静的脸上有些不悦。我低下头,避免触碰到他试探的眼神。
我在想,现在的他虽然神色安定,但看到我这样狼狈,心里应该是嘲讽的。
他朝我走近一步,近到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的体温。然后,他松开握着我的手,拿出手帕替我擦脸。
动作算不上轻柔,却很仔细。丝质的手帕摩挲在脸上的触感细腻,一点一点,从额头,到鼻梁,再到被浸湿的面颊。直到他觉得干净了些,手才抚上我的左脸,用拇指腹细细地摩挲。
我抬眼迎向他的目光,那栗色的眼眸里,有着沉凝的暗涌。
许久后,他低声对我道,“算了,我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我还是恍恍惚惚,看着明黄的街灯,压抑的情绪像是破了一个小火山口,慢慢流淌着释放。也许是刚才喝了酒的关系,脑子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面上却是意外的平静,死寂得可怕。
温燃偶尔回过头来,看看我的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车停在上次他带我看的别墅前。临下车的时候,他用手捧着我的脸,说,“别做出这种表情。”
我慢慢地抬起眼睛,看他。那一刻,大概酒意有些上来了,眼神也变得直接而放肆。我微微笑了起来,“你想看我什么表情。”
“你想要什么表情,我就做给你看,只要你想。”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我摇摇头,挑衅似的继续道,“要羞辱我也羞辱了,今晚的戏,您还满意么?”
他沉默着,一边打量着我的眼睛,一边在思考。
我又说,“要是满意的话,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的朋友。”
他的眉头始终紧皱着,直到最后,隐忍就像是一根弦,猝然断裂。他抬手捏住我的下巴,明明很用力,可我也不觉得疼,只是眼睛酸的厉害。虽然酒精让我意识有些迷乱,可当下的状况却还是清楚的,我想啊,我的尊严是被这个男人踩在脚下的,如果我还哭,就算完败。
所以我拼命忍着泪水,不让它们掉下来。大概是表情里的倔强透露了些信息,他突然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了笑意。
然后,我听见他说,“戏还没有演完,你朋友的事,就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我们路过上次他带我去的房间,走进别墅的主卧里,他脱下了外套,挂在衣架上,让我先洗个澡。
洗澡的时候我没有开热水,冰冷的水从头顶冲下,想让自己清醒些,哪知道连这也无法催生内心更多的触感。这才发现自己现在的状态不过是行尸走肉,连同看周围的食物,都是虚浮的。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电影拉长的镜头,那么不真实。
水顺着我的背流下,我突然觉得这样很好,大概麻木才是避免更深痛苦的最好办法。
我自嘲地笑了笑。
时间过得粘稠而漫长。
浴缸边的架子上放着崭新的浴袍,白色的,质地柔软,我擦干身体后换上,又在里面仔细地吹干了头发。出来的时候,温燃坐在床边,他穿着回来时的衬衫,额前的头发微微湿润,看起来应该是刚才清洗过。
他抬头看我,嘴角勾起轻微的笑意,然后轻声叫我的名字,“苏心。”
我只是看着他,平静地、毫无表情地。没有害怕,没有逃避。
他向我伸出手,捧着我的脸,又说,“你得让我高兴。”
我淡淡地看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碰触到我眼神的时候,他笑了笑,“你这个样子,让我很没有胃口。不是求我吗,那就拿出点诚意。”
看着我愣住的模样,他又补充到,“来,勾引我。”
虽然早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可听到那令人感到羞耻的三个字时,我的身子还是忍不住微微僵硬。再看他眼睛里疯狂的光芒,那些微不足道的情绪又渐渐平息。
我解开了浴袍上的腰带,白色的柔丝顺着躯体的轮廓滑落在地上。
我□地站在他面前,淡黄色的灯光铺下来,将一切都照得格外清楚。我没有心思也没有勇气去想别的事,只是认真地观察温燃的表情,像是在经历一场血淋淋的暗战,敌人的每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
他眼眸里的光闪了闪,神色却依旧安静。
我向他走近,手搭在他肩上。这个时候的我,是有些无措的。我不知道怎样在一个男人的面前表现得风情万种,只有笨拙地依照直觉,小心翼翼地试探。
手滑到他的衬衫前,解开他胸前的纽扣。
猝不及防的是,手腕一把被他握住。直到他开口,才暴露出呼吸里轻微的紊乱。
他几乎是命令地对我说,“吻我。”
我一愣,然后手环上了他的肩,低下头,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头,唇顺着鼻梁一路下滑,落到他的唇上。
接吻这种事我很少主动,除了以前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我会亲亲成颂。我恍惚地想着,不知不觉间,他的舌头窜了进来,主动的地位逆转过来,变成了我对他被动地回应。这一吻吻得昏天暗地,还来不及细想,突然间感觉到一股力道欺上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压在了身下。
缠绵了好一阵,我才感觉到他的唇离开。他俯视着我,波澜暗涌的表情只让我死寂的心有些慌乱。
我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下一秒,他的手却抚上了我的脸,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说,“看着我。”
见我没有动静,他又补充到,“苏心,听话。”
这应该是多么亲切的字眼,可从他口里说出来,却总让人感到寒冷。我不再反抗他,转过视线,对上了他沉静的眼睛。脑子里有些迷糊,大概是睡意和酒精一起作祟,那双眼睛里炙热的疯狂蓦然让我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那个十五岁的女孩,在自己哥哥的身下无力地哭着。
我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心里觉得难过而无奈,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一边轻抚着我的脸,一边问,“你笑什么。”
我摇了摇头,“哥,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想对你说三个字。”
他听了,挑了挑眉,“哦?”
见我脸上浮现的是酒后欣快的表情,又问,“哪三个字?”
“你变态。”我的声音不大,每个字却说清楚。
他也笑了起来,低下头吻了吻我的脸,喃喃低语,“你喝醉了。”
那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的,温燃吻我的时候,皮肤上留下了炙热的温度。这样的温暖让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倔强而霸道,经常让人难过伤心,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情绪;可就是他,在大多数的时候都在周到地照顾我,虽然自尊心强得要死却会低声下气向我示弱,重要的是,他是真的喜欢我的,我能感觉到那种深深的、纯粹的喜欢。
迷茫里,他的脸一直出现,生动而活跃,让我有种自己是在他怀里的错觉。
直到最后,低沉的男声传来,对我说,“苏心,你准备好了吗。”
没等我回应,炙热的触感便紧紧地包围了我。我恍然惊醒了过来,睁开眼,面前是那张陌生的脸。英俊到极致的五官因为兴奋,带着那么点让人害怕的情绪,眼睛眯着打量我,深邃而沉静。在那一瞬间,十五岁的梦魇,仿佛又重复了一遍。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怔怔地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