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镖局的几人果然已被那六乘拦在路中。
这一趟护镖的除了都、祝、史三个镖头外,另有四个年轻力壮的青年镖师,都大锦收了殷姓之人两千金的保镖之资,又有若不完成就被灭门的威胁在身,自然尽心竭力,一路上顺风顺水他本就奇怪,眼下见似乎有人来挑刺,他不禁心中嘀咕,真不成到了武当山下反而出事?
趟子手将跃鲤镖旗一卷一扬,作个敬礼的姿式,高声道:“临安府龙门镖局道经贵地,礼数不周,请好朋友们原谅。”
江湖走镖,首重人缘,次重武功。试想,无论多么武功高强的镖师,若是一路从南到北战个不停,怕是难以保住镖,所以各大镖局见人三分礼,平日打些交情在,就是盼望江湖朋友们高抬贵手,互相通融些许。龙门镖局能做到今天的规模,自然和这般江湖交情分不开,因此这句招呼意思很明白——大家交个朋友,若是有什么礼数不够的,今日补上,今日不够,来日孝敬。
都大锦拍马上前,看那拦路的六人,见两人是黄冠道士,其余四人是俗家打扮,六人身旁悬佩刀剑兵刃,个个英气勃勃,精神饱满,他心念一动,暗想莫非这这六人便是武当七侠中的六侠?遂抱拳说道:“在下临安府龙门镖局都大锦,不敢请问六位高姓大名?”
六乘人马分了三前三后,前边三人中右首的是个高个儿,左颊上生着颗大黑痣,痣上留着三茎长毛,他打量都大锦一眼,冷冷道:“都兄到武当山来干甚么?”
都大锦回道:“敝局受人之托,送一位伤者上贵山来。要面见贵派掌门张真人。”
那人道:“送一个伤者?那是谁啊?”
都大锦还在回话,瑶光却脸色微变,看向张翠山,张翠山点头道:“此人分明不是本门中人,却似以门人自居,且满身煞气,大是可疑。”
武当七侠素来行侠仗义,侠名远播,在武当山附近发生这般事情,几人自不可能袖手不理,张翠山暗示殷梨亭再看看事情变化,手上却已经握了剑,随时准备动手。
就这么一会儿,那边两人一问一答,话题已扯到了屠龙刀上,都大锦愕然,六人中一个秃头的却性急地等不及回答,翻身落马抢上车,掀开车帘往内张望。
都大锦见他身手矫捷,一纵一落,姿式看来隐隐有些熟悉,暗想武当创派祖师张三丰曾在少林寺住过,武功中有少林的影子不足为奇,当下问道:“各位便是名播江湖的武当七侠么?哪一位是宋大侠?小弟久闻英名,甚是仰慕。”
那面生黑痣的人道:“区区虚名,何足挂齿?都兄太谦了。”
殷梨亭按剑不语,脸上微红,已带了怒容,心道这几人在武当山下冒名他师兄弟,定非善类,但到底如何,还是听五哥示下。
也是殷梨亭性情温和,倘若此处是莫声谷在,怕是已经拔剑动手了。
张翠山也是面色不虞,向殷梨亭使了个眼色,两人并肩走过去,抱拳行礼。
张翠山道:“武当张五、殷六,请问各位可是临安府龙门镖局吗?贵局都总镖头可好?”
都大锦当时便是一惊,仔细打量眼前的人,见他大约是个二十一二的少年,面目俊秀,身材略有些瘦弱,但神朗气爽,令人一见大生好感,但他自称武当张五,如此一来,眼前这六人又是谁?!
都大锦抱拳道:“不敢不敢,区区便是都某。张五侠与这几位朋友可是旧识?”
张翠山打量旁边那六人,摇头道:“素未谋面。几位朋友,不知因何要冒名我兄弟几人?我等虽有薄名,却与武林至尊相差甚远,不知几位究竟为何而来?”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句话在江湖传颂已久,因那秃子先前问到屠龙刀,张翠山也就顺手扯出来,暗示武当与屠龙刀并无关系。
面生黑痣之人和身后几人对视一眼,面色虽不好,却也没有当场翻脸,只哼了一声,六人纵马远去。
殷梨亭本想追击,却被张翠山拦住,道:“这几人有备而来,轻身追击不妥。”随后转头对都大锦道,“都总镖头一路辛苦,若不嫌弃,恩师寿诞在即,请几位来山上喝一杯水酒。”
都大锦此刻后背已湿透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倘若不是张翠山及时出现,他将那六人认作武当六侠,若是把车中俞三侠交给他们,那殷姓之人怕是要来屠他满门。
思及此处,都大锦满是感激地回礼,连连称谢,又因这一变故,再不敢起半途脱手之心,暗想不管眼前这张五侠是真是假,他定要将俞三侠送到张真人手里,总不会再有错。
“张五侠太客气,都某就厚颜讨一杯水酒。这来得匆忙,也不及备上厚礼……”
张翠山笑道:“师父不在乎这些,您愿赏脸就好。不知都总镖头能否稍等片刻,在下三哥还未回山,待三哥回来,我们兄弟几人与您一同上山。”
都大锦此刻对眼前的少年倒是有七八分信了,遂道:“不瞒张五侠,都某千里迢迢从临安而来,正是受人所托,要将俞三侠送回武当张真人面前。”
他掀开车帘,车内的中年汉子与张翠山打了个照面,那中年汉子眼含热泪,张翠山在短暂的呆滞后,急忙扑了进去,“三哥,你怎么……怎么……”
张翠山那句“怎么”再也说不下去,他一把脉就知道俞岱岩是中了毒,急忙扶起他,似乎当场就要运功逼毒。
殷梨亭见情形不对,走过来一看,也是呆住,急道:“五哥,三哥怎么了?”
都大锦见几人情真意切,心中感动,道:“上个月,一个殷姓少年将俞三侠送到镖局门口,叮嘱定要在四月初九前将俞三侠送回。都某总算不负所托。”
张翠山与殷梨亭闻言,连声感谢都大锦,反叫都大锦不安起来。他是拿钱做事,又不是见义勇为,怎能当这般赞颂,几句话后不禁脸红地退后,自觉替几人护守车外去了,这一退出,都大锦才发现一个道童打扮的小女孩信步走来,背上还负着一柄桃木剑,看来很是可爱,因在武当山下,他生怕得罪了武当门人,哪怕认错人也好过有眼不识真佛,遂笑道:“小姑娘也是武当门下?”
“武当……雪竹问都总镖头好。”
瑶光差点脱口而出“武当瑶光”,幸而及时改了口,她走到镖车前,见殷梨亭在旁护持,张翠山已双手抵在俞岱岩背上,俞岱岩脸上青黑之气甚重,再加上行动不便,显是中了毒,那么张翠山定是在助他逼毒。这般内功逼毒不能受打搅,一个不慎反要连累两人。
瑶光在一旁等到张翠山一度运功完毕,这才一跃上了车,右手五指挥出,形似兰花,轻轻在俞岱岩身上连点几下,俞岱岩脸上的青黑之气当即消退不少。
张翠山因在打坐尚未发掘,殷梨亭却被惊得目瞪口呆,俞岱岩更是以目光表达了惊奇。他本人最是清楚,五弟助他逼退的毒素与小师妹之助相差无几,但两人所费功力全然不同,无疑小师妹那般手法有其特异之处。
瑶光对着俞岱岩笑了笑,隔了片刻,再次以同样手法点在他身上,口中说道:“三师兄,待你痊愈,我告诉你如何使这一手‘清风垂露’。”
清风垂露是万花谷独门武功养心诀其中一式,以奇经八脉气血运转为基础,扶正祛邪,对普通毒物引发的不适有明显的缓解,本是万花不传之秘,但万花七圣中的医圣孙思邈以医者仁心,私下传了远赴秦岭学习岐黄之道的瑶光这一式以护身。
俞岱岩此刻仍是无法行动,只能勉强回以微笑。
半日后,俞岱岩被平安带回了武当,回山的时候,他身上毒素已少了两三成,精神仍是不济,至少可以稍微说些话了。
武当七侠中其他几位大是惊讶,听张翠山和都大锦说了前因后果之后更是心中后怕,倘若不是瑶光一意拉着张翠山、殷梨亭去迎,恐怕俞岱岩已遭不测,在张三丰助俞岱岩运功驱毒的这段时间内,几人围着瑶光连声道谢和道歉,反而让瑶光有些哭笑不得。
“几位师兄在说些什么呀……三师兄是我师兄,此番能救三师兄我已很开心,怎能受这般感谢。何况,我先前说心神不宁……本就毫无依据……”
六人互相看看,最后宋远桥弯下腰平视着瑶光,道:“今后小师妹说什么,我定会认真考虑。”
瑶光一笑,道:“好呀,我想换个厨子。”
瑶光对饮食颇有些挑剔,偏好精致的食物,但武当山上素来朴素,从不在衣食住行上多费心思,饮食相对粗糙。几人从前也不是不知道小师妹这个爱好,无论谁下山去总会带回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来,此刻听她这么一说,六人不禁笑开了,张松溪更是直接道:“大哥,小师妹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你看呢?”
宋远桥低声笑了好一会儿,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瑶光表示有好日子过还是想过好点……想当年白云城吃的喝的用的好多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