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骨的疼痛还在持续,花凌落的意识却更加清醒,自有记忆以来,从无梦庄到流淑河的一幕幕越发清楚。
“落儿,乖乖吃饭,不然长不高哦!”母亲柔柔的笑着,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孩子金樽玉贵的长大,太爷又宠得厉害,越发挑剔,如此下去怎好!
记忆中的母亲温柔善良,美丽而优雅,虽说是孤女,但也极得老爷子疼爱,在老爷子的有意撮合下,嫁给了花彦东。
“不吃不吃。”那时多好,血参燕窝,鲍鱼珍翅由着自己挑;老太爷身体康健,宠着护着,母亲怜爱,花彦东再不喜,冷着脸什么也不说。
那年也就五岁吧,母亲刚怀上妹妹。
什么时候起,花彦东越发阴晴不定,背过老爷子,对母亲毫不客气的羞辱、打骂。
他看见母亲身上青青紫紫的鞭痕,“娘,你怎么受伤了?”
“落儿,娘没事,只是不小心摔到树丛里,划伤了。”娘拉着他的手,如同往常一般,笑得柔柔的。
“噢,娘是大人,还能摔跤,也太不小心了。”那时候,多单纯。
“你看我,跟着爷爷习武,现在那些侍卫都比不过我,他们一个个都被我打得鼻肿脸青。”骄傲又自得,总觉得母亲傻傻的。
母亲也只是微笑着,带着苦涩,眼中担忧,浓浓化不开的愁绪,他一点也不理解。
那时候,他七岁,妹妹刚一岁;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甚是可爱,咧着嘴呵呵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他总是嫌弃妹妹的牙齿长得不好,大概是她太会逗爷爷和母亲笑了;连花彦东见了也会笑;因为花彦东对自已,从来都是冷着脸。
老头子的身体越发差,山庄的事情全都交到了花彦东手中;母亲脸上的笑容什么时候不见的?他不记得,只是母亲形骨削瘦,额骨突了出来,眼中不见神彩。
他依旧活得自在,成日里游手好闲,在庄子里溜鸡斗狗,下人成天陪着他疯玩。
十岁生辰,在老爷子给要求下,办了隆重的晚晏,请了好些江湖朋友。他穿着锦衣华服,洋洋自得与众人见了礼,便一脸高傲的坐在老爷子身边,受着众人的恭维。
“少庄主好风彩。”
“少庄主真是一表人才。”
……
……
他好高兴,脸都激动得红了。
“父亲,我有事想和你说。”当着一众江湖朋友的面,花彦东毫不犹豫的开了口。
“有何事都等宴席散了再说。”老头子当时很不高兴。
“父亲。”花彦东站了起来,脸上不见丝毫表情,只是向身边的侍从挥了挥手。
侍从退了下去,从隔间带出一个女人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
“父亲,这是胜玉,你的长孙,我的长子。”花彦东拉着那个少年的手,走到老爷子跟前,“他是我花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应当认祖归宗。”
老爷子脸色铁青,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手指着花彦东来回抖。
“玲儿,胜玉,还不快见过父亲。”花彦东不理会一众江湖豪客精彩的脸和八卦的心,让那个女人和少年跪在老爷子面前磕头。
老爷子拉着他的手,一直说着“走,走。”
他不愿意,他愤怒;他的生辰,居然跑出来两个搅局的,还是他的父亲带来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他,眼前这个少年,是无梦山庄的大少爷!
他屈辱!他就是再傻,此刻也明白了!在花彦东与世人眼中,他是什么,彻头彻尾傻子!
他掀了桌子,怒问花彦东为什么。
“为什么!哼,我喜欢的是玲儿,娶你母亲是被逼无奈。”
被逼!多么可笑!
老爷子让下人拉着他走,再在客人面前闹,只会让他更难堪,只是他不懂,当着一众人的面不停的咆哮,他才是无梦山庄的大公子,他才是无梦山庄的继承人!
十岁的生辰成了一个天下皆知的笑话,他花凌落从大公子变成二公子,那个女人带着她的孩子,堂而皇之的住进了无梦山庄,在母亲和妹妹面前耀武扬威。
老爷子病倒了,躺着下不来床,他的好日子也结束了。
尊花彦东的吩咐,下人都称他为二公子,称那个少年大公子或是少庄主。
他闹,把无梦山庄弄得鸡飞狗跳,放火烧园子,拆阁楼,在下人熬煮的汤饭中灌水,把花彦东书房中的书丢到池子里,在那个女人和少年的房间里放臭虫毒蛇……
等来的是花彦东的鞭子,那对母子的幸灾乐祸,下人鄙视的目光。
母亲冲了出来,挡在自己身上,那鞭子毫不留情的抽在母亲身上,母亲一声不坑,只是紧紧的抱着自己。
妹妹也冲了出来,抱住母亲,吓得大哭。
花彦东的鞭子抽过妹妹身上,又重重的击在母亲背上,也重重的击到了他的心中。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被打得粉碎,犹如他的名字,七凌八落!
老头子再也护不住他,只躺在床上,一声声叹气。
妹妹发起高烧,母亲也病了;仆妇侍从开始落井下石,对这位善待了他们十几年的主母,视而不见;好东西都送进了那个女人和她儿子的院中。
妹妹和母亲都病倒在床上,他不懂得怎么侍候,找来大夫,也不尽心的看,只是随便开了几副药,拿着银子一脸轻蔑的走了。
十一岁冬至,病弱的妹妹再也熬不住,在母亲不舍的眼光中,静静的走了。
母亲拉着他的手,泪光盈目:“孩子,待我去了,你就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再回来!”
到天明时,母亲拥着妹妹沉睡过去,再也不肯醒来;丢下他一个人枯坐在床边。
无梦山庄的主母重病离世,办得很是热闹。前来吊唁的人无不摇头叹息。
老爷子被人抬着来了灵堂,老泪纵横,只哭着,摸着棺椁的角,一直说着对不起。
深夜里,他跪在灵堂,那个女人,穿着素白的衣裳走了进来。
他恨恨的盯着她。
她只是微微一笑,装模作样的给母亲上了柱香;“你放心走吧,我会让你的儿子好好活着,快活的活着。”
她上了香,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小狼崽很不错。”
她挑起自己的下巴;“很想报仇?”
“可惜,你永远没有机会。”她愉悦的笑出声;“听说过夺魂蛊么?我告诉你哦,这可是我们南蛮的好东西,我身上有一只,你身上也有一只,你那只听我这只的命令,我让它做什么它就会做什么。”
“呵呵,别用这样仇恨的眼光看着我,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可不能背上恶毒继母的名声;为了我的儿子,你也得好好活着,谁让你霸占他的东西。”
“我要杀了你!啊……”好想杀了这个女人,可是念头才出,头就痛得如同要裂开!
“告诉你哦,这就是夺魂蛊,只要你一想到报仇,它就会在你的脑中噬咬,直到你放弃这个意愿为止。”见到无魂蛊的效果,她高兴的走了。
他痛得躺在地上,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弱到爬都爬不起来,好想和母亲一起走了。
可是,他真的好不甘心,让母亲和妹妹就这样白白死了,那些害死他们的人却都锦衣玉食的活着。
不行,不能死,一定会有办法的;他不相信,老天会如此无眼,让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寿终正寝。
他要离开这里。
夺魂蛊有人能下,就有人能解。
母亲和妹妹下葬的当天夜里,他离开了无梦山庄。
江湖几经辗转,多方打听,那些人告诉他,夺魂蛊无人能解,除非有金蚕蛊王。
世间虽大,可金蚕蛊王那在南蛮也是传说中的存在。
苦涩,痛哭,失落,茫然中,他走进了流淑河,在那里寻花问柳,醉生梦死。
老头也去了,得到口信,匆匆回了无梦山庄。
葬礼办得很隆重,那几个人崩着脸,心中怕是都乐开了花。
匆匆的回,又匆匆的走了。见到那几个人的嘴脸,只觉恶心,还不如流淑河勾栏最低下的娘子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