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突见一条人影飞掠了进来,竟又是那黑衣少年,楚留香信毁之后,已只有寻他,不想他竟去而复返,不禁喜道:“阁下来得正好,在下有事请教。”
谁知黑衣少年竟似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满面俱是惶恐之色,四下瞧了一眼,突然躲到窗帘后去了。
这“快意堂”装潢甚是华丽,也甚是特别,窗前却悬挂着厚厚的紫色窗帘,想是为深夜聚赌时,灯火不致外泄。
此刻时候还早,窗帘并未拉起,卷在一旁,这黑衣少年身子瘦长,躲起来别人正好瞧不见。
正在这时,临近门边的无语却是脸色骤变,身形一闪便躲到了楚留香身后,脸色隐隐泛青。
楚留香、一点红对望了一眼,心里不觉都在暗暗奇怪。
无语道:“门外……”他话到这里却忽然闭上了嘴。
只听远处突然响起了吹竹之声,声音尖锐短促,一声接着一声,眨眼间已将屋子四面围住。
接着,一阵腥风吹过,竟有二十多条大大小小,五色斑斓的毒蛇,自门外蠕动着滑了进来。
楚留香皱了皱眉头,转身拉着无语纵身跃到赌桌上,盘膝坐下,轻声道:“大师竟然怕蛇吗?”
无语斜了他一眼,亦压低声音道:”你若说出去,小心我让你今后都风流不了了。”
楚留香一怔,面色忽然显出几分古怪,调笑道:“若是大师,楚某也未尝不可。”
无语怔了一瞬才明白他的意思,白玉般的面容浮上了几许红晕,手上暗暗用力在他臂上掐了一下,却是微笑道:“香帅过奖了。”
楚留香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不禁苦笑道:“你不必如此用力罢。”
无语却仍是笑:“贫僧下次自当注意。”
这句话说罢,他的目光也飘向门边。
一点红早在两人说话间掠到梁上,拔出半截断剑,向下一掷,一条最大的毒蛇,立刻被他钉在地上。
那条蛇竟是力大无穷,红舌闪吐,蛇身鞭子般打得“劈啪”作响,坚硬的石地竟被打得一条条裂了开来。
但一点红的手劲很大,那半截剑竟被他这一掷之力,直没入土,只留下那扎着黑绸的剑柄。
毒蛇空白发威,却也挥之不脱,其余的几条蛇竟窜了过去,咬住了它的身子,顷刻间便已将它的血肉吸了个干净。
一点红瞧得又是恶心,又是惊奇,悬在梁上,皱眉说道:“这些蛇邪门得很,是哪里来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红兄只怕是已惹上麻烦了。”
话犹未了,门外已大步走进三个人来。
为首的一人,身体魁伟,一身衣服上,补丁加上补丁,也不知补过多少次了,但却洗得干干净净。
他衣裳穿得虽然像个乞丐,但目光睥睨,满面狞恶,气概却不可一世,简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正是那日在大明湖边追赶陆姑娘的白玉魔。
后面的两人,亦是鹑衣百结,面貌凶恶,身后背着七八只麻布袋,竟是丐帮中地位甚高的弟子。
丐帮中帮规森严,尊卑分得极清,这高大的乞丐背后一个麻袋也没有,本应是丐帮中还未入门的徒弟。
但那两个七袋八袋弟子,从那神情看来,却反而对他甚是畏惧恭敬,这在老江湖眼中看来,已是极不寻常的怪事。
无语轻“咦”了一声,在楚留香耳边道:“我就是在那乞丐手上救下的陆姑娘,他今日来这里又想要做什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这麻烦来得倒也及时。”
无语倒显得有些意外,却不再多言。
那白玉魔一双凶光精精的三角眼四下一扫,便瞬也不瞬盯在楚留香脸上,怒道:“侬竟敢害死本帮格灵蛇,阿是要死快哉”
他怒极之下,说出了乡音,竟是一口吴侬软语,和他那魁伟的身体,狞恶的相貌,委实大不相衬。
一点红正待答话,楚留香已抢着道:“本帮阁下说的‘本帮’,却不知是哪一帮”
白玉魔厉声道:“侬,你眼瞎了么难道连丐帮门下都瞧不出来”
楚留香悠然道:“丐帮子弟,我自然是瞧得出来的,只是阁下十余年前已被逐出丐帮,今日怎敢还自称丐帮弟子”
白玉魔面色变了变,仰首狂笑连连道:“不想你这黄口小儿,倒也知道我老爷子的来历。”
楚留香缓缓道:“我若不知道你来历,谁知道你来历你本姓白,只因作恶多端,又生得一身细皮白肉,所以江湖中人却将你唤作‘白玉魔丐’,你反而自鸣得意,索性将‘丐’字去掉,把自己名字叫做白玉魔。”
他居然如数家珍,将这恶丐的来历一口气说了出来。
白玉魔厉声道:“说得好,还有呢”
楚留香道:“十余年前,你兽性大发,在苏州虎丘,一口气奸杀了十七位黄花处子,任老帮主一怒之下,已决心要将你以家法处死,谁知你倒也知机,竟早已躲起来了,任老帮主寻你不着,只有将你先逐出门墙。”
白玉魔狞笑道:“对,说得对极了,只是如今任老头子已死,新帮主不像他那么顽固无知,知道本帮若想重振声威,还得要老子这一双妙手来帮忙的,老子虽不屑吃这回头草,但瞧他一番好意,也就勉强回来了。”
他丑史全被别人抖露出来,非但不觉难受,反而洋洋得意,若非人已坏到骨子里,怎会有这么厚的脸皮
无语见状,也只好拧起眉头,不发一言。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南宫灵虽然素来宽大为怀,这事做的却未免有欠考虑。”
白玉魔还未答话,他身后那七袋弟子已厉声道:“本帮帮主之决策,天下有谁敢任意批评”
楚留香道:“别人不敢,也许我倒是敢的。”
那七袋弟子冷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楚留香叹道:“为什么到处都有人问我是什么东西我明明不是东西,是人,和各位生得也没有什么不同,也许瞧起来还比各位顺眼些,各位难道这一点都分不清么”
白玉魔阴恻恻笑道:“那么,我倒要请教你是何许人也,竟敢在我面前如此说话,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活得不耐烦”这五个字,几乎已成了江湖中最流行的话,两人争吵起来,若不说这句话,仿佛就显得不够威风似的,只不过说的人尽管说得像煞有介事,听的人却大多将他当做放屁。
但这句话从白玉魔口中说出来,那分量却大是不同,别人若听到白玉魔对自己说这句话,只怕早已骇软了。
谁知楚留香竟还是将他当做放屁,微笑道:“谁说我活得不耐烦,我活得正觉有趣极了,世上的好酒是够喝一辈子,何况还有南宫灵那样的朋友时常来为我倒酒。”
那七袋弟子微微变色道:“你认得我家南宫帮主”
楚留香笑道:“我虽然想说不认得他,怎奈我这一辈子却从来不会说谎。”
白玉魔一双三角眼又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像是想看透他是否在吹牛,那另一八袋弟子已冷冷道:“这莫非是他缓兵之计,好叫那小子逃走。”
白玉魔狞笑道:“那小子逃得了么,我老爷子早已在这里埋下了杀人的埋伏,连你也算上,这屋子里一个也休想活着出去。”
楚留香微笑道:“南宫灵若听见你对我这样说话,只怕要生气的。”
白玉魔格格笑道:“既是如此,我就索性叫他生生气吧!”
他话才说完,嘴里突又发出吹竹之声,那二十多条昂首作恶,蓄势待发的毒蛇,便箭一般的向楚留香窜了过去。
楚留香大笑道:“我虽然不喜欢杀人,但对于杀蛇倒是从不反对的。”
笑声中,毒蛇已凌空窜来,无语却是全然不觉担心,躲在楚留香身后不曾动上一动。
楚留香凝目瞧上一瞧,一出手便捏着一条蛇的七寸,往地下一掷,那条蛇立刻不能动了。
只见他双手竟好像变戏法似的,左捏右掷,右捏左掷,一捏便是蛇的七寸,一掷蛇就送命。
眨眼之间,二十多条矫捷恶毒的毒蛇,竟都已被他掷在石地上,一条条均已头破骨折,再也没有一条活的。
这出手之准,手法之快,手力之强劲,实在太过吓人,就连那以快剑威震江湖的一点红,都瞧得呆了。
无语看着一地死蛇,又瞧了瞧楚留香干净修长的手掌,向后退了三步。
楚留香看见他的动作,无辜地揉了揉鼻子道:“你这是做什么?”
无语面无表情地瞧他:“你刚刚才用手掐死了一地的蛇,难道还指望我去拉你的手吗?”
楚留香:“……”
无语又温声道:“怎么了?”
楚留香道:“你虽然不喜欢蛇,但想必不会介意我炖一盅又鲜又浓的三蛇羹吧。”
无语道:“我自然不会介意,只要你在吃过后把胃也一并洗了就好。”
楚留香:“……”
他们两人一脸轻松地聊天,白玉魔却被气得满头青筋暴露,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这些毒蛇无不是他自穷山恶谷,荒林沼泽中辛苦捕来,再喂以各种毒物,辛苦训练而成的。
他本想仗着这些毒蛇横行江湖,哪知被人举手间便杀了个干干净净,还想将它们炖一盅三蛇羹。
白玉魔木立半晌,全身骨骼突然密珠般接连不断的响了起来,咬牙切齿的瞧着楚留香,一步步走了过去。
楚留香道:“咦!奇怪,你肚子里怎地有人在摇骰子,但瞧你的满脸霉气,摇出来的点子一定是个‘一二三’。”
他嘴里虽在说笑,其实却也知道白玉魔这一身功夫倒也不可轻视,此刻蓄力待发,一出手必定非同小可。
他眼睛盯着白玉魔的手,只见白玉魔那双又白又嫩的手掌中,此刻竟已隐隐透出一股青气。
一点红高声道:“掌上有毒,要小心了。”
楚留香看了一眼无语,微笑道:“你放心,解毒的大师在这里,毒不死我的。”
白玉魔狞笑道:“谁说毒不死你”
他这一吐气开声,已是出手的先兆,楚留香知道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已必定要出手。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突听一人喝道:“住手!”
光影闪动间,一人急步而人,只见他剑眉星目,长身玉立,身上一袭青袍上,也打着两三个补丁。
他英俊的脸虽带着笑容,但不怒自威,眉目间竟自有一股慑人之力,神情之稳重,也不像是他这种年龄的人所应有的。
那两个丐帮弟子瞧见此人来了,都垂下了头,不再出声,就连白玉魔竟也退到一旁,垂手肃立。一点红从未瞧过此人,却也知道,这必定就是天下第一大帮一一丐帮的新任龙头帮主南宫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