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归案
希音怔了怔,低头又咬了一小口馒头,一边秀气地嚼着,一边微微颤了颤睫毛,回想着昨晚的事——她昨晚从那宅子里翻墙出来的时候,因为想要弄清楚自己在哪里,也曾看过那宅子门上的匾额,好像……确实是写着“萧府”两个字?
希音把嘴里的那一小块馒头咽了下去,轻轻点了点头。
追命却立时就是一皱眉:“这么说,萧长空确实是你杀的了?为什么杀他?”
——这小姑娘看起来虽然有些冷,但目光清澈,并不像是大奸大恶之徒。
“萧长空……”希音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边,仰头看着正皱眉盯着自己的男人,顿了顿,片刻后却是接着道,“他——是谁?”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却是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神色一派茫然——向来口才极好的追命却是被她这懵然的表情噎了一下,少见地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先前去打酒的小姑娘恰在这时抱着酒葫芦回来,追命接过葫芦道了声谢,仰头就倒了一大口酒。他倒得快,难免就有一些酒溅了出来沾湿了衣襟,他也丝毫不以为意,随手抹了抹下巴,抱着葫芦耐下心来解释着:
“萧长空就是萧府的主人,昨天晚上和他的小妾一起被杀了。”
希音这回总算是大概弄懂了前因后果——萧长空昨天被人杀了,她却出现在萧家,于是就被当成了凶手。
“我没有杀他。”希音摇了摇头,平静地答了一句,话说完后就不再去看追命,双手捧着馒头,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追命立时就是一愣——他办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形。若说她是凶手,这时候就算是故作镇定想要否认狡辩,那至少也要给自己找些“证据”出来洗脱嫌疑;若她是无辜的,无故被人当成杀人凶手,怎么也该委屈气愤才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是此时此刻这种……好像“信不信由你,总之什么都与我毫无关系”的反应!
追命抬手取下自己头上的草帽、难得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脑袋,干脆就在桌边坐了下来,继续追问道:
“那你昨晚为什么会在萧府?”
话音刚落,正在吃着馒头的希音动作立时就是一顿,素来清冷平静的脸上却竟是一片迷惘之色:“我……不知道。”
“不知道?”追命立时就被自己的酒呛了一口——江湖上人尽皆知,四大名捕之中的追命嗜酒如命,乃是海量,他已经有多少年未曾被酒呛过了?追命低咳一声,随手用衣袖擦了擦嘴,看着眼前安安静静、一脸茫然地吃着馒头的小姑娘,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些无奈,“那你是被人掳来的?”
掳来的?谁能在纯阳宫悄无声息地掳走一个弟子,又能够将她掳到数百年之后?希音没有答话,只是摇了摇头,吃完了最后一口馒头,从怀里找出手帕擦了擦手,转身就往茶棚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只见眼前人影一晃,原本还坐在桌边的追命竟是已经站在门口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好快的身法!希音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皱眉,却是语气平淡,仍旧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我说过了,我没有杀萧长空。”
“我信你!”追命喝了口酒,随手掰了一块馒头塞进自己嘴里,声音爽朗——他办案这么多年,多少总是有些直觉和经验的。
希音微皱的眉头一瞬间舒展开来,轻轻点了点头,越过他就要出门——一条手臂却是突然拦在了自己跟前。
希音抬头,看向那个吃相略有些粗豪的男人,眼底微有些疑惑。
追命摇了摇头,低笑了两声,神色间颇为无奈:“我信你,可我是捕快,办案是要讲证据的——你半夜三更无缘无故出现在萧府,是最大的嫌疑人,就算我再信你,没有证据也洗脱不了你的嫌疑。只要你身上还有嫌疑,就不能放你走——这道理你总是明白的吧?”
希音抿了抿唇,略有些迟疑,却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所以只要能证明你是清白的,我自然不会再拦你,”追命三两口把剩下的小半个馒头一起塞进嘴里,就着一口酒吃完,只觉得终于是舒畅了不少,笑了声后接着道,“你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萧府,那你在这之前是在哪里?在干什么?这你总该是知道的吧?”
希音的动作一顿,忽然间抬头看了追命一眼,眼底似乎是稍有些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追命还以为她又要说不知道,只觉得分外无奈,忍不住“恶狠狠地”对着她瞪了瞪眼睛——谁想小姑娘摇了摇头后微微一顿,却是低了头轻声道:
“我不能说。”
——她怎么能说,一夜之间突然从华山到了沧州、从大唐到了大宋?
先前的“不知道”已经足够让人无奈了,这会儿居然还来了一句“不能说”——若不是她此刻神色认真、毫无半点玩笑的意味,只怕任是谁听了,都要以为她是故意在和自己作对了。
追命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苦笑一声正要说话,却见那一身道袍的小姑娘抬眼看了看自己,一本正经地再次重复着淡淡道:“我不能说,但是我没有杀萧长空。”
顿了顿后,却是又补上了一句:“我要去华山,不能留下。”
追命一愣,可随机脸上原本的苦笑却是一瞬间变成了忍俊不禁的大笑——他笑起来实在是有些粗豪,那笑声好像是从胸腔之中发出来的一般,音量着实不小,却并不令人生厌,反倒是有一种开阔爽朗之感。大约是顾虑到女孩子脸皮薄,追命并没有笑太久,很快就停了下来,喝了口酒,仰头看了看门外,笑着道:
“你知不知道华山在沧州的什么方向?”
什么方向?早晨那个大娘早就已经告诉过她了——希音仰头看他,淡淡道:“西南。”
追命低头和她对视,满脸的好笑:“这里已经是沧州的东北方了——你往西南走,怎么会到了这里?”
这里是……东北方?希音一怔,抬起头看向屋外天上的太阳,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试图努力地分辨出方位,却不想是越琢磨越是头晕——她自幼长在纯阳,从未下过山,纯阳宫的地形走了十多年早已滚瓜烂熟,自然是不需要分辨方向的,谁想到下了山一个人出行后竟会遇上这样的事……
“这样吧,”追命见她满脸茫然的样子实在是滑稽得很,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收回拦在她面前的手,把那个草帽又扣回了自己的头上,随手抛了抛自己手里的葫芦,“既然你不认识路,身上也没有钱,想要一个人去华山恐怕是难得很,不如你先跟我回萧府,等破了这个案子找到真凶,我带你去华山,怎么样?”
希音收回看着天的视线,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追命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面带笑意,语气却是满是认真:“只要你不是凶手,我一定保你无虞!但你如果真是凶手,我也一定会拿你归案!”
希音抬眼看了看屋外,又看了看追命,低下头似乎是在想着这个提议的可行性——这人看起来不坏,先前还买了馒头给自己,行事虽有些随性,却让人觉得很是舒服畅快,应当是……可信的吧?
希音这样想着,很快就有了决断,抬起头来看着追命,随即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好。”
追命笑了一声,将酒葫芦的瓶塞塞上,随手系到腰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迈的步子,希音只觉得面前人影一晃,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就已经站在茶棚外的路当中了,这会儿正回过头来笑着冲自己招手。
希音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提气纵身,身形一晃后也已经到了他的身边。才刚一站定,身侧的男人忽然间又是一提气,猛地向前奔去。
希音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追了上去——郊外道路空旷,午间又几乎没有行人,两人这么一跑起来,倒也全然没有阻碍。
追命侧过头,颇有些意外地看着很快就已经追了上来的小姑娘,竟是难得地起了些好胜心——时值冬日,气温极低,昨日白天下的雪到现在还未曾完全化去,又有北风呼啸,让这天气显得越发寒冷了起来。追命却似乎是浑然未觉,深吸一口气,哈哈大笑一声,忽然间加快了速度,一转眼就已经越过了希音——希音抬眼,就见视线之中只剩下了远处的一个小黑点。
希音的武学天赋极好,平日里又极是刻苦,虽不自满骄傲,却也自认武功当属“不错”,然而这人先前加速越过自己之时,仿佛只是信手拈来一般随意——这人的轻功,实在是深不可测。希音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远处的那个小黑点一眼,却并没有加快脚步,仍旧这么不紧不慢地往前跑着——前头的那人却似乎是渐渐放慢了脚步,在视线中越放越大,直到两人终于再一次并肩而行。
“我说……”追命看了看身边的小姑娘一眼,眼底微有些惊讶和不解,“你分明就还有余力,怎么跑得这么慢?”
“我认得去萧府的路,”希音没有看他,认认真真地盯着前头的道路,似乎是在努力地辨认着什么,一边认真地解释着,“所以不必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