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新嫁娘兼秦家家主夫人的何凝秋,目前并不是很高兴。
而不高兴的原因,就在何家和秦家那一团乱麻的亲戚关系上。
三朝归宁的时候,她是打扮得漂漂亮亮,伴着对她满眼宠溺的秦如琛,一路春风得意马蹄疾地回到了何府。
父亲自然是欢欢喜喜地出来迎接掌上明珠了,只是对秦如琛还是没多少好脸色。秦如琛也识趣,并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只是紧紧守着何凝秋一个,时不时就趁着何大人不注意,侧过头去和她窃窃私语一番,两人在一起自说自话地眉开眼笑。
何为青看他两的小儿女情态,既生气又欣慰,气的是秦如琛一个左都御史,在礼部尚书的丈人面前,丝毫不注意官箴仪态,何凝秋一个大家闺秀,嫁了人,反倒把十几年的教导忘的一干二净。欣慰的是这么看起来,两人的感情应该是好的很吧,当初的决定毕竟没错……。
见完了父亲,自然还有余下的亲人要见。
何为青从宗族过继过来的嗣子,一直在何家长大,和何凝秋情同亲姐弟的年方十岁的何宁章拜见过姐姐姐夫了,家里的旧人也来见过新姑爷了,本来事情到此已经皆大欢喜,不想何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是何凝秋最不待见的表姑,嫁给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勋贵子弟,平常最喜欢的是保媒拉纤。
印象中自自己母亲死后三年,她几乎是每年一来,每次都带着几个大家闺秀的画像,苦口婆心地劝她的表弟——何凝秋的父亲何为青何大人为了生活,为了子嗣,续个弦吧。
何大人每年都一个回答:“我还是想念阿容,再说凝秋还没长大懂事,不喜欢别人占她娘的位置,若是贸贸然续了弦,大家都不痛快,又是何必呢?”
今天她又来干什么?不会是看她嫁了人,何大人没了牵挂,就要再来给她介绍一个后妈吧?
何凝秋盯着满面春风的表姑,心里无声地哽咽。
何凝秋没想错,她表姑欢欣地拿出一张画:“表弟啊,你看看这位……。”
何大人觉得在女儿女婿面前丢了面子,有点恼怒地打断:“表姐,我都说了多少次了……。”
表姐不屈不挠。硬把画像塞他怀里:“你看看,你看看,这个包你满意……。”
何大人长叹一声,只好展开画像,没想到只看了一眼目光就像胶着在画上,久久不肯离开。
何凝秋心中疑惑,难道这回是个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的美人儿?怀着一颗好奇的心走上前去凑着看画。
一看就全都明白了,画像里的人倒真不是国色天香,但是比起以前的胜在一点上:眉目温润,清丽柔美,乍一看和何大人的结发,何凝秋的生母顾湘容有六七分像!
何凝秋看看画像,再看看拿着画像不肯撒手,近乎贪婪地用眼光描绘画中人一颦一笑的何大人,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如琛没看着画像,只当是何大人铁树开花,见到漂亮少女动了心,再想想自己家里那讨厌的后母说不定当年也是这么嫁进来的,心里更是不快。他怕何凝秋重蹈他的覆辙,被后母欺负,就冷冷地说了话:“表姑也是勋贵人家的诰命夫人,自有一大家子去照顾,何必来管何家的事情?我泰山大人就算要续弦,也要自己细细挑选才是,岂能为了一张画像就糊里糊涂选个人进来?”
表姑为人最是好脾气,要不然也不能在何大人这么多年的拒绝下,何凝秋这么多年的白眼下,持续地进行她的续弦大业。
她一笑眉眼弯弯:“如琛啊,我家里的事说白了也就那么几件,没什么好管的。倒是你老丈人这里,他都一个人这么多年了,你们做儿女的也不为他想想?凝秋,你看这画像里的人是不是也有几分眼熟?”
何凝秋紧咬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父亲这些年的孤寂她是看在眼里的,自打母亲去世之后,他就把一腔心血全投到对自己的教育上,连在奶奶要求下,纳了的那个妾那里都很少去了。为了丧妻长女的名头不好,父亲也曾想过续弦的事,结果不是怕那人对她不好,就是觉得那人看起来不像个容人的,再加上秦家退婚那事一出,更是对续弦一事避若蛇蝎。过了几年,奶奶逝去,就连那个默默无闻的庶母也撒手人寰。遇上什么事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了。
如今自己出了嫁,这偌大庭院,就忍心留下父亲一人空守吗?
何凝秋咽下心头的犹疑,鼓起勇气开了口:“父亲若真觉得这位小姐好,小秋没什么好阻止的,小秋愿意……让父亲娶了她。”
秦如琛大惊失色,困惑不已。表姑喜上眉梢。
谁也没想到这种时候,何为青却长叹了一口气,神情萧瑟地将画还给了他表姐:“表姐,算了。”
表姑大有被晴天霹雳打了个正着的感觉:“怎么?她明明……难道你不记得阿容了?”
何为青苦笑:“就因为记得阿容,才清清楚楚地知道,画里这个人,她不是阿容啊。,嫁给我的阿容,和我一起赏花,看雪,读诗词的阿容,为我生下小秋的阿容,多少年来也只不过有一个罢了,她已经去了。就算真的很像,我也不能为了一张脸骗我自己,更不能为了一张脸就误了一个女子的一生啊。”
一字一句,深情无限,不光何凝秋为父亲感到心疼,就连秦如琛也是肃然起敬。
表姑喃喃道:“怎么会,以表弟你的身家人才,她嫁给你就算是当替身也是她的福分啊。”
何为青还在解释:“天下女子有哪个情愿当别人的替身的?就冲她长得像阿容这一点,我就不能这么羞辱她。若是为了这个娶了她,她知道了会恨我的。我本就子嗣单薄,想来是福报不够。凝秋是嫁了人的,我这个做父亲的不能为她积点德也就罢了,若做了这种事,岂不是给她找怨气?将来魂归地下,见了阿容我该怎么和她说?”
表姑无话可说,只是摇摇头收了画卷走了。何为青站在斜光里眉眼温柔,像是想起了什么。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阿容,其实你在的时候,我只是顾着和你恩爱缠绵,从未想过身前身后的事儿。等到你走后,我才知道这人生原来可冰冷至此。
画像里的那个人,真的很像你,我一瞬间当真想应了表姐,娶了她看看,可是后来细想想,任凭怎么相像,她终究不是你,不是我的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