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溪招呼完这位客人,回到前台就给胡师傅打电话,请他把家里酒柜的那瓶RomaneeConti送到咖啡馆来。这瓶酒当然是阮少棠的,还是两个多月前,有回他来吃晚饭带来的。他那天带了好几瓶红酒,还特地让她去挑晚饭喝什么酒。她不知道他晚上想喝哪支酒,想着是他带回来的,自然都不讨厌,于是挑了一瓶年份最久的Petrus。
阮少棠好心情地问她为什么选那瓶。她当时随口说:“葡萄酒自然是越久越香,陈酿最醉人。”大概是她简单粗暴的赏酒理念娱乐到了阮少棠,他笑着把那瓶酒开了,倒进了醒酒器。
也许陈酿真的醉人,岑溪忘了她那天晚上喝了几杯酒,只记得最后醺醺然还伸着手在问阮少棠要酒喝。他夺下她的酒杯,最后在她耳边说的是:“好好好,那剩下几瓶酒都是你的,你听话,我们以后再喝,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不管他的话是醉话还是打发醉酒的她,岑溪硬着头皮想,既然他已经说了那几瓶酒是她的,那她就先拿一瓶来用吧。
胡师傅很快就把酒送来了,岑溪看了看果然是年份不远的,还没何叶那瓶久远,想来也并不难得,于是放心地把酒送去给了客人。然后给何叶打电话,想要咨询价格。
没想到何叶接起电话,劈头就问:“你到底在哪儿?是不是阮少棠又做了什么?他到底把你怎么了?”
这期间何叶约了她几次说要见个面,她一直都推脱阮少棠在这里,她暂时走不开。连岑靳出发的时候,她也只是打了个电话叮嘱了一堆。何叶本来就对阮少棠有一肚子不满,一直觉得她呆在阮少棠身边如伴虎,她又这样推脱连连,何叶就越发不安了,早就追问好几回了。
何叶说:“我早就感觉有什么事了,要不然好好的说了让我来演的剧也不会突然落到梅小乔手里,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阮少棠都去香港一个多星期了,你不要再骗我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岑溪起初听到何叶的戏让人抢了,正在想是不是因为项链的事,乍然又听到阮少棠的消息,不由愣了一下。
或许是她的沉默让何叶感觉到了什么,她又不依不饶地问:“阮少棠到底把你怎么了?你不说我就找他去!”
岑溪眼见着是瞒不下去了,她还不知道项链的事阮少棠消气了没有,怕的就是他找何叶,哪儿能让何叶自己送上门去找他,想了想,只得说:“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脚扎伤了,现在走路不方便。”
何叶问:“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摔跤又把脚给弄伤了?”
对咖啡馆的人,岑溪只说晚上起夜不小心摔破了一只花瓶,还特别不幸地滑倒了才弄了一身伤。大家唏嘘一片,感慨着这也太倒霉了。这个借口当然就糊弄不了何叶了,怕是她越是说不关阮少棠的事,何叶偏偏越是要想是阮少棠把她怎么了。
岑溪索性说:“他那天晚上在宴会上喝多了,回来不小心打烂了一只花瓶,我又跑上去拉他,不小心就摔了一跤,踩着了瓷片,是他送我去的医院,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医生说再过几天我就能下地走路了,我是怕你和小靳担心才没说的。”
何叶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就知道你呆在他身边没好事!”
岑溪默然。有些事情说不得,走到这一步她也没什么好说的,甚至她也不恨阮少棠,没有他,她都不知道岑靳还会不会好好的从医院出来,而何叶又怎样安然无恙地呆在浮华喧嚣的娱乐圈里。
何叶大概有事正在忙,片刻后,岑溪听见电话里有人喊她去干什么,所以她只来得及气愤地交代一番:“我待会儿就要去香港了,你脚伤了就好好歇着,咖啡馆也别去了,等我回去再找你吧。”
岑溪拿着电话又木然发愣,一直到阿水来问她午餐想吃什么,她才记起来自己还没吃午餐,原本是想着早点来店里吃。她没什么胃口,也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于是说:“我自己去厨房看看吧。”
岑溪在厨房呆了一下午,阿水还特地给她送了一张椅子去,她就坐在料理台前的椅子上跟着西点厨师练习做蛋糕,可是一下午也没烤出一只如意的水果蛋糕。
晚上的时候,阿水进来跟她说那位点了红酒的客人要买单了。岑溪不清楚那支RomaneeConti的价格,自从和何叶的那个电话后,她就一直心不在焉,后来也忘了再去追根究底查询那个年份的RomaneeConti的价格。现在客人要买单了,她反正也没想过在这支酒上头赚钱,宁愿便宜一点也不想卖贵了,于是比照着何叶那支酒的原价便宜了一半出了账单,自己给客人送了过去。
那位男客人仍旧坐在角落那张靠窗的位置,看见她走过来了,仍旧站起来。岑溪对他笑笑,把账单给他。
客人接过账单,低头看了一眼,却楞了一下,很快抬头看着她。
岑溪不明所以,看他的表情只觉得是账单哪里出了问题。虽然她没想过赚酒钱,但是账单的数目也并不小,她一时摸不准是不是自己不熟悉行情,还是算贵了。
然而他却突然十分客气地问:“老板,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岑。”
“岑小姐,我能冒昧问一句吗?您为什么要回家拿来这瓶酒送给我喝?”
岑溪愕然了,下一秒又觉得窘迫。她自己也说不清当时为什么突然就做下了那个决定,那些隐藏在她心底的美好和渴望也是难以启齿的。她只知道他笑起来眉目温润,好像她曾经有过的那些欢声笑语的日子,那时候看着他的笑,在那一瞬间她的话就那样说出口了。如果换个人,她或许根本就不会想到要去碰阮少棠的酒。
她讪讪地说:“我收钱了,是卖给你喝的……”
他笑:“RomaneeConti并不容易买到,能喝到这个年份的RomaneeConti是我的幸运。
岑溪也笑:“我家里刚好有一瓶。”
他没再说什么,刷卡买单。
岑溪一路送他到了咖啡馆门口,他在门口顿住脚步,放眼看了看,最后目光停留在那株茂盛的凤凰树上说:“岑小姐的这家咖啡馆挺有意思的,岑小姐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岑溪不知道他的一连两个“挺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只能笑笑,客客气气地说:“谢谢,欢迎您下次再来。”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答话,就这样离开了。
这天晚上胡师傅仍旧九点准时来接她下班,岑溪回去后,在酒柜里又选了一瓶年份最久的红酒,一鼓作气开了倒进醒酒器。等她回来的芬姨看见了,难掩诧异,瞪大眼睛问:“你要喝酒?”
岑溪也知道自己突然要喝酒挺古怪惊讶,更何况是晚上独自饮酒,还带着一只受伤的脚。她住在这里就没喝过几回酒,那寥寥几回也都是阮少棠吃饭时兴致好要喝酒,她陪他喝一杯而已。而且上回她喝多了,不知道最后是不是闹出了什么笑话,第二天早上睡醒后,阮少棠的床单上还有一大片干涸的酒红色污渍,斑驳淋漓,煞是醒目。他居然没把她赶出卧室,也没换床单,他们两个人就挤在那半边干净的床单上睡了一夜。
然而,睡醒了看见脏污的床单,他的脸色当然就不好了,指使她把他的床单被套枕套马上统统换掉。她昏沉沉地拖着酒后酸软乏力的身体,费力地纠缠在一堆他的床上用品里。
他洁癖症发作,挑剔得不得了,被套一定要平平整整,床单也不准有一点点褶皱。她手忙脚乱出了一身汗,他却沐浴后一身清爽站在床边,一面着装,一面看着她铺床套被,不时还要唤她过去给他找领带找袖扣。
她被他指挥得团团转,愤愤然不平,只觉得他颐指气使,傲慢可恶,很想很想骂一声变态,却也只能背对着他默默地在心里念叨。
最后,她蓬头垢面、腰酸背痛地趴在床边抹平床单褶皱时,看着衣冠楚楚两袖清风倚在通往阳台的落地窗边悠闲看风景的他,不得不想他昨晚要么就是累得睡着了才没换床单,要么就是故意留着起床后来折磨她。
那天中午在餐桌上,阮少棠的气还没消,不仅交代芬姨以后在家里不准她一个人喝酒,还冷冷对她说:“我跟你说,你的酒品特别差,根本就没有酒品,你要是在外头乱喝酒发酒疯,丢脸丢到我这儿来了,你以后一滴酒都别想沾。”
他把她说得像酒鬼似的,可是她并不是一个无酒不欢的人,有美酒当然可以小酌一番,没有也不会特别挂念。岑溪只觉得他小题大做,盛气凌人,低头默默喝汤,心里又使劲念叨着:我发酒疯要丢脸丢的也是我自己的脸,你吃饱了就走吧走吧。
结果他喝完汤,还朝她抬抬下巴:“去给我盛一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