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成哥儿打发回家,许杏儿又对着那一堆灯笼果发愁,这东西酸得要命,平时偶尔吃几个解闷儿还行,现下这么多果子,自家是绝对吃不完的。
而且不管怎么说是成哥儿一片心意,不好意思丢掉,拿去送人似乎也不太合适,琢磨半晌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用途,只好抓了一把给桃儿,然后先把篮子挂在屋檐下,明个儿要跟山子去采草药,便把半夜喂孩子的差事交代给许老三,自己早早儿地洗漱了睡下。
次日天还没亮,许杏儿就已经醒了,睁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屋顶,半点儿睡意都没了,只好一骨碌爬起来,心里暗道,自己还真是个劳碌命,最近晚上总是睡不踏实,今个儿好容易能睡个囫囵觉,反倒早早儿地醒了。
她起来给栗子换了褯子,见锁儿睡得正香,小嘴儿吧嗒吧嗒,口水垂在唇角要落未落的,不知道是馋了还是饿了。
到灶间升起火来,磨了细米,想到锁儿刚才那流口水的模样,便翻出糖罐子,拈了点儿白糖丢进去一起熬煮,借点儿甜味给两个娃儿解解馋。
米糊熬上之后,又开始做早饭,把昨晚剩下饭扣进锅里,又盛水涮了涮盛剩饭的碗,把里面饭粒儿跟水一起倒进锅里,小火熬煮上,去房后缸里捞了块儿芥菜疙瘩,切成细细的丝,用筷子尖蘸了点儿猪油,在里面搅了搅,算是提味儿。
粥快熬好的时候,许老三和叶氏也相继起身儿,许老三到地里拔了葱和曲麻菜,上酱缸里捞了勺子大酱,一起端到里屋桌上,纳闷儿地说:“今年酱吃得这样快?这才几月,都下去大半缸了。”
许杏儿低头喝粥,上次叶氏打得伤到现在还没消下去,她不想一大早晨又跟叶氏闹得不痛快。
没想到叶氏却忽然开口道:“今年分给咱家的豆子少,娘说几个孩子还小,吃不了多少,我有身子也不能吃得太咸,所以打出来就只有往年的一半儿。”
许老三一听就知道是许老太太故意为难,伸到半截的筷子顿了顿,略有些无奈地说:“你当时咋不告诉我呢?”
叶氏低头喝粥,半晌才说:“告诉你有啥用,还跟娘去多要半缸酱不成?”
许老三闻言语塞,无声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去吃饭不再言语。
桃儿本来是不爱吃芥菜疙瘩的,筷子一直朝酱碗里戳,但见爹娘因大酱的多少有些别扭,就不敢再多吃,只得去夹芥菜丝,本来是皱着眉头塞进嘴里的,却忽然睁大了眼睛道:“大姐,今个儿的芥菜丝好吃。”
“你这是什么舌头,不过加了点儿大油便能吃出来?”许杏儿伸手捏捏桃儿的脸蛋儿,自己这边却已经吃好了,起身儿道,“娘,米糊我已经熬好放在灶台上晾着了,我今个儿跟山子哥上山,晌午不回来吃饭,家里有什么活儿留着我回来做,你只管好两个小的吃喝拉撒就好。”
说完又扭头冲许老三说:“爹,今天地里的活儿干完就早点儿回来吧,毕竟两个娃儿,娘身子不好,怕是照看不过来。”
“放心吧,你才几岁,便开始吩咐我们了。”许老三见女儿这样,又是好笑又是有点儿心酸,“都是爹不生气,赚不到钱,让你小小年纪还得帮着养家干活儿。”
“爹,你这说得是啥话,村儿里有几家的孩子不做事,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娇小姐,做点事儿还累死我了?”许杏儿一边说一边把裤脚、袖管都扎紧,防止有虫子爬进去,换了双底儿稍微厚实、腰儿较高的鞋,把鞋腰提到裤腿外面,又再扎了一道双重保险。
刚惦脚去够许老三的草帽,就听见院儿里山子喊:“杏儿,能走了不?”
“来了来了!”许杏儿跳起来抓住草帽,胡乱扣在头上,撒腿就往外跑。
叶氏不放心地在后头喊着嘱咐:“杏儿,你慢着点,别又伤着自个儿。”
“婶子放心就是了,我肯定好生照顾杏儿。”山子扬声喊道,眼神儿上下打量着许杏儿的衣裤,看着都收拾得很妥当,这才点点头,地给她个瓷瓶儿道,“用这个把露在外面的地方都抹一遍,头发上也抹点儿上去。”
许杏儿打开瓶盖儿,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稍微有些清凉的味道,说不上好闻却也不让人讨厌,并不是想象中那种接受不了的异味,便倒了些在手上,原来里头并不是药水,而是泛着草绿色的胶状物。
她双手一搓,在脸上脖子上都抹了一圈儿,然后胡乱在头发上蹭了蹭手,最后在手背上搓了搓,觉得都沾上了味道,应该就算是抹好了。
山子见状撇嘴道:“你这能防个什么,让山风一吹就没味儿了。”说着倒了些在手里,仗着自己比许杏儿高,直接给她往头发上抹开,“这样能防止虫子往你头发里钻。”弄完手里还剩了点儿,他顺手就给蹭在许杏儿的耳根下。
许杏儿只觉得耳后一凉,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皮肤便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层细小的疙瘩,连带着耳根都红了。
山子低头站在她身旁,见她白皙的耳后突然泛起一片红晕,竟是从没见过的景象,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却只觉好看得紧,忆及刚才触手所及之处一片滑腻,也不知是因为药膏、还是因为发丝遮挡下的那片白皙肌肤。
“你俩咋还没出门?”许老三从屋里出来,见两个孩子还在院儿里杵着,奇怪地问。
“哦,山子哥说让我擦点儿药膏防虫子。”许杏儿慌忙地又倒出些胶状物,抹在自己的脸上和脖子上,手指触到刚才山子碰过的地方,浮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忙把手放下说,“山子哥,咱们赶紧走吧。”
两个人都是在山里走惯了的人,所以在有人踩出的山路上都走得脚程极快,山子是知道自己速度的,别说是个女孩儿,就是比自己大上一两岁的男孩儿,都很难跟得上自己的脚步。
上次在山里看到许杏儿,见她对这边的山路和山里的东西并不熟悉,还以为她很少上山,所以开始还刻意放慢脚步等着她,结果见她竟能毫不费力地跟着自己,心下也起了好胜之心,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加快脚步。
许杏儿并不知道山子的心思,只以为他是在考校自己的速度,所以也不想其他,只专心走路。这身子虽说看着有些营养不良,但毕竟是从小做惯了活儿的,加上她以前也有些跑山的经验,知道怎么使力气,在什么地面儿上该如何落脚,所以倒也未落下风。
不过女孩儿的耐力到底是不如男孩儿,走了小半个时辰,许杏儿就觉得有些跟不上了,她也不硬撑着,开口道:“山子哥,咱们歇会儿吧。”
山子这才回过神儿来,心道自己怎么就这么较劲,赶紧停下脚步问:“没累着吧?”
“没事儿。”许杏儿是真心佩服山子,眼露兴奋地说,“山子哥,你真厉害,在山里走路就跟走平地似的,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在山上跑久了就差不多了。”山子让许杏儿在原地等着,自己辨了辨方向,钻进树丛里,不多时就捧着一片叶子卷成的杯子回来,里头装着清凉的溪水,递到许杏儿嘴边道,“喝口水歇会儿,平时自己走惯了,忘了你走不管山路,你也不早提醒我,没累着吧?”
“没事儿。”许杏儿的确是有点儿渴,但是看着山子手里的叶片又有些犹豫,这东西全靠他的双手兜着,根本没法儿接过来自己喝,但是又不好意思推辞,只好凑近上前,借着山子的手喝了几口水,缓解了一下略微有些冒烟儿的嗓子。
“山子哥,咱们这边山里有狼么?”许杏儿问,她小时候住的地方偶尔就会闹狼,有时候在村儿里都能听见山上的狼叫,只不过村里家家养狗,狼一般也不敢下山,偶尔村儿里有人家丢了牲口,若是跑到林子里去,等再找到的时候,大多就只剩下个啃剩的架子了。
山子把剩下的水都喝干净,丢开叶子说:“狼多着呢,不过都在深山里头,咱们这边不太闹,但有时候赶上大旱的年头,几个月几个月的不下雨,山上的草都枯死了,兔子、鹿什么的饿死的多、也很少下小的,狼群没东西吃,便也会往这边村子里来叼牲口吃。”
“山上不光有狼,还有野猪、熊瞎子,尤其是熊瞎子,看见可千万躲远点儿,让它糊上一巴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山子叮嘱道,“我听我爹说,我们村里早年间有个让熊瞎子舔了的,半边脸都没了,只剩下了一口气撑到家,刚迈进门槛儿就断气了。”
许杏儿闻言吐了吐舌头,她小时候虽然也是住在林区,但毕竟木材的砍伐已经很普遍了,许多林子都是再生林,若不是她家的地方太偏了,是个最远的林场,怕是连狼都瞧不见,更不要说是熊瞎子了。
“你可别不当回事儿,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山子严肃地叮嘱说,“你若自己上山,一定不能往太深处走,秋天上山的话,更不能往那些核桃、松子多的地方走太远,很容易遇到熊瞎子的,秋天的时候熊瞎子储冬膘儿,到处踅摸吃食,一定得躲远点儿。”
“恩,我记住了。”许杏儿知道山子是为自己好,赶紧也正色地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