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夫人赞道:“唐家妹子不仅生得如此晶莹剔透,不想琴也谈得这么好,想必是自小家中教养得好,这诗词歌赋自必也是精通得很的了。”
唐绛云急道:“民女哪里会作歌词?陛下方才这首词便作得极好,应景应时,即时而作,陛下堪当大家二字。”
唐绍枫心道:好吗?一般般吧。教了这么多年语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样的词赋若是花蕊夫人或是二姐所作,那还算不错,可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作些金戈铁马啊西北望射天狼之类的才算豪气干云嘛。
毋昭裔本也是当世大家,笑道:“唐姑娘既然能懂陛下词作,必是能作诗词之人,不妨咏来助酒如何?”
唐绛云出自武林世家,自小少习文而多练武,对这诗词歌赋本不精通,此时却不便推辞,望向同为佳人的花蕊夫人,以示援助。花蕊夫人却眼含笑意,微微点头,以示鼓励。
唐绛云沉思片刻,吟道:
轻盈舞姿含芳艳,竞妆新颜。步摇珠翠修蛾敛,腻鬟云染。
歌声慢发开檀点,绣衫斜掩。时将纤手匀红脸,笑拈金靥。
毋昭裔抚掌赞道:“此词却是方才娘娘歌舞之时的写照,作得甚是传神啊,端的是好词。”
程秀川笑道:“绛云贤妹平日勤于习武,不想文采也有如此造化。”
唐绛云脸色微红,笑着谢过。
毋昭裔拱手禀道:“陛下,微臣正与赵崇祚大人在收集有唐以来之歌词佳作,陛下与唐姑娘之作,自当入选。只是此集却未命名,还请陛下赐名。”
孟昶喜道:“丞相此举,实为文坛佳话,功在后世。歌词不同于诗作,俱是花间饮酒助兴之作,可名《花间集》。南唐国主李煜亦是当代大家,佳作流出不少,丞相可试收集之。”
几人聊些诗词歌赋,直说得唐绍枫昏昏欲睡,心想总算明白什么叫做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酒过三巡,毋昭裔笑道:“听闻程先生能作和声,为栾鸟凤凰之音,不知可否以助雅兴?”
程秀川摆手笑道:“此雕虫小技,恐有辱清听。”
孟昶奇道:“哦,竟有此事,寡人倒是不知。今夜如此雅兴,程先生不妨作来一听如何?”
程秀川一收折扇笑道:“如此便献丑了。”旋即捏口作啸,一时间庭中忽而凤鸣声声,忽而莺歌燕语,那声音时而高亢激愤,时而婉转低鸣。忽然远处空中一个白点袭来,到得近处,竟是一只白鹤为凤鸣之声吸引过来,停在高檐之上,高声鸣叫相和。片刻,庭中飞来无数雀鸟,或低鸣或高叫,竟是一副极美的百鸟朝凤图。
良久,程秀川停了下来,那白鹤与群鸟便不再发声,只是振翅之声大作,直过得盏茶功夫,群鸟方始在上空中盘旋一阵,缓缓散去。
花蕊夫人喜道:“陛下,自古松鹤为长寿之兆,此景大吉,必是兆示我大蜀国国泰民安,陛下及母后龙体康健,长命百岁。”
孟昶大喜道:“爱妃所言甚是。”转而续道:“程先生真乃奇人也,作啸声引来百鸟朝凤,此必是通晓天地万物之机不能做到,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程秀川摇头笑道:“此雕虫小技也,怎敢说通晓天地万物之机。在下昔年在山中之时,偶听凤凰鸣叫,见到齐来,须知凤凰乃飞禽中之皇者,皇者相召,飞禽闻听自是前往。在下心有所感,偶尔习而啸之,竟也能引得百鸟而来,闲时便聊以娱乐,实难登大雅之堂,只是今日有两位绝世佳人在此,又有良辰美酒,这才啸以助兴。”
唐绛云闻言心下一甜,问道:“程大哥,这世间真有凤凰?”唐绍枫也是好奇,凝神静听。
程秀川叹息道:“天地万物,实乃夺天工之妙,乘地巧之机,便是蛇鼠蚂蚁,亦有其存在之道,此本是上天安排,万物莫敢有违,否则必遭天谴。万物皆有统领,上苍造人后命轩辕大帝为统,此后代代相传;走兽有狮虎为首,百兽莫敢违抗;鳞甲动物以龙为尊,而辅之以麒麟,飞禽却是以凤凰为尊。此为万物之法,法不可乱。只是龙及凤凰为皇者之尊,又能翱翔于天地间,故世人极难得见。在下数年前在昆仑绝顶之上曾有幸得见,那凤凰鹤嘴燕颔蛇颈龟背,尾长而色彩斑斓,端的是艳丽无匹,不愧是鸟中之皇,只是当时不及细看,竟分不出是凤是凰,实在可惜。”说罢连连叹息。
众人听得悠然神往,惊异连连,欲待不信,却也知像程秀川这等修道之人是绝不屑于说这等无聊诳语来蛊惑于人的。
程秀川续道:“万物有其统领,人却为万物之首,天生万物供人取用,此上天对人之宽大。若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便是有违天道。万物本是乾坤之气所生,有阴有阳,有清有浊。以阴辅阳,以阳补阴。故万物皆有阴阳,人成夫妻,树结连理,此皆为天道轮回。”说罢手中折扇轻摇。
众人皆点头受教,唐绍枫见他装成高深模样,不由有些好笑。
孟昶却正言道:“既如此,请教先生,可有长生久视之道乎?”
程秀川缓缓摇头道:“陛下乃一国之主,人中龙凤,本已极为尊贵,若强求长生久视之道,便有违天道。人本就分为身与魂,其实就陛下而言,一国之主当以仁义治国,名如尧舜,万古不化,千百年后尚能为世人传诵,不灭于天地间,此便是帝王长生久视之道也,亦是万民百姓之福也。不过陛下平日调理气息血脉,延年益寿自是无妨,稍后在下便写几句歌诀,陛下早晚诵读,当可调气补息。”说罢暗中叹气。他精于面相,早看出孟昶早年行善积德,勤于政事,励精图治,攒下不少福缘,只是目下却耽于享乐,又得了花蕊夫人这等绝世丽人,福缘用尽,将来必是横死之相,极难解救,此刻却不能明言了。
孟昶却起身喜道:“先生所言甚是,寡人在此先行谢过。毋丞相,明日便颁下旨意,授先生朝散郎,赐紫金鱼袋,宫内行走无碍。唐兄弟年纪尚小,不便封官,便赏些金银玩物吧,再赐金牌一枚,以便日**中行走方便。”
程秀川微微皱眉道:“在下不是能居朝堂之人,如何能担此职责?”
毋昭裔笑道:“先生有所不知,陛下便是知道先生乃世外高人,这才授些闲散职位聊表心意,不然便是加封先生为太师太傅陛下也是愿意的,还望先生不必推辞。”
孟昶哈哈笑道:“丞相真知寡人心思,先生就莫要再推辞了。”
程秀川笑道:“如此便多谢陛下了。”他也懒得辞来辞去了,站起身来道:“天色已晚,在下这便告辞了。”
孟昶抬头见月远星朗,猛然醒道:“哦,这么晚了么,唉……”起身走近,双手各执程秀川唐绍枫一手,叹道:“开春以来,今日是寡人最高兴的日子了。不仅太后康健有望,又得先生指教良多,与二位畅谈,竟不知过的如此之快。他日几位得暇,还望多多进宫指教一二啊。”言罢不胜唏嘘,其意拳拳。
程秀川感其意诚,心中微动,待要说话,却见唐绍枫缓缓摇头,遽然而惊,便默然不语。
花蕊夫人与唐绛云牵手相伴,喁喁细语,与孟昶毋昭裔一起将他们三人送至步廊尽头,这才和众人告辞回转。毋丞相却与三人一起出宫,在宫门口吩咐高知洋好生将三人送至客栈,这才离去。
回到客栈,程秀川跟进唐绍枫房中,悄声问道:“贤弟方才可是知道我要说些什么,这才示意止住?”
唐绍枫哈哈笑道:“我哪里知道大哥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天色已晚,喝了这么多酒,早就困了,想早点回来睡觉,就打眼色叫你不要再那么多废话了。怎么,大哥当时想要说什么呢?”心里却想让你这个能掐会算的家伙知道了有我这么个怪物存在那还了得。
程秀川气苦,却不疑有他,无言以对,摇了摇头,只得回房去了。
次日天尚朦朦亮,唐绍枫便即醒转,招呼小二送来清水洗漱完毕,便到院中闲步。此时秋意绵绵,空气清新,只觉一阵清爽,惬意非常。
回房时却见柳儿候在门口,见他回转,忙弯身一福道:“三少爷早!”
唐绍枫讶道:“柳儿,这么大清早的,找我有事儿?二姐可醒了?”
柳儿笑道:“二小姐早醒了,记挂着小豆子不在,三少爷你这儿没人使唤,便差我来看看三少爷有什么吩咐。”
唐绍枫失笑耸肩道:“我伤势早就好了,有手有脚的,不用这么麻烦的。”
柳儿见他样子古怪,抿嘴微笑不语。
“绛云妹妹对你关心备至,实在令人羡慕啊,贤弟可别不识趣啊。”程秀川推开房门,人未见声先至。
唐绍枫见他大清早的居然拿把扇子轻摇,一副酸样,笑道:“程大哥好早啊,不过这秋高气爽的,天气凉爽舒适,用不着学个文人骚客般打个扇子吧?”
程秀川“啪”地收起折扇,哈哈笑道:“贤弟也来嘲笑于我,不过贤弟可知此折扇之妙处?”说罢递过折扇。唐绍枫接过折扇,只觉手中一沉,道:“程大哥,这折扇好重啊,扇身也较一般折扇长了一半有余。不知尚有何奇特之处?”
程秀川欲待说话,忽然眼前一亮,只见唐绛云一身淡粉色长裙,身姿婀娜,款款行来,只是手中却提着极少离身的长剑,看起来却有柔中带刚的别致。唐绍枫看得眼都直了,不由赞道:“二姐,你这身装扮如清水出芙蓉般,果然是女卫悦己者容啊。”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程秀川一眼。
唐绛云对这弟弟的嘲弄都有些习惯了,只是脸上微热,道:“就你贫嘴!这么一大早的,跟程大哥聊些什么呢?”
唐绍枫将折扇递过去道:“二姐你看,这是程大哥平素装风雅的家什,可觉得有何特异之处?”
唐绛云接过来端详片刻,沉吟道:“除了沉重长大些,扇面有些奇特符号,倒也看不出有何奇特之处。”
程秀川肃然道:“此扇乃家师用千年铁树之树心打造,坚逾玄铁,这扇面上的符号却是家师所刻,我也是半解未解,他老人家曾言道,这些符号有怯妖辟邪之效,危机之时或许还有其他用处。所以我出山以来,此扇从未离身。”
唐绍枫惊异连连,便要将唐绛云的长剑抢过来试试,唐绛云却知自己长剑虽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剑,但是比之玄铁,还差得远了,坚决不许,以免损坏自己的长剑。程秀川见他姐弟闹腾起来,心下羡慕,暖意阵阵,想自己从小孤身一人,除了时常闭关精修的师傅之外,只有山中虫鸟走兽相伴,早不知天伦之乐为何物。
打闹一阵,这才让店家送些糕点粥茶到院中,话些家常,或讲些江湖趣闻,倒也自在。
众人正谈得兴起,忽见高知洋带了几个禁卫和内侍,各捧了些物事来到。
高知洋大步向前,恭声道:“朝散郎有礼,唐姑娘唐公子有礼!”朝散郎品阶低于他这个禁卫统领,他也不好自称下官,不过人家是世外高人,得陛下器重,自己当然要谦卑恭敬,自居其下;他昨天还称呼唐绍枫为唐小兄弟,可也知道他如今是太后的救命恩人,昨夜连陛下也吩咐他好生将程先生和唐小兄弟送回客栈,他如何敢再如此称呼,只好称呼唐绍枫为唐公子了。
高知洋续道:“天幸几位尚在客栈,陛下一大早便着毋丞相颁下封赏诏书,命高某将服侍赏物送来,此乃陛下心意,还望朝散郎和唐公子莫要推辞。”
唐绍枫见几个内侍手中捧的东西虽然用布帛遮住,不看看起来沉甸甸的,走向前去掀开布帛,拿起一锭黄金抛了抛,再放回去,呵呵笑道:“程大哥,咱们这不是发财了么?”
高知洋见他年纪虽小,却谈笑随意自然,见陛下赐下赏物也不见如何欣喜,只是玩笑几句,心下称奇。
程秀川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收下了,请高统领回复陛下,说程某谢过陛下了。”
高知洋大喜,吩咐几人放下礼物,匆匆告辞。
却见小豆子跑将进来,见到这么多金银珠宝,顾不得拍拍身上的灰尘,大呼小叫起来。
唐绍枫问道:“你怎么这么早便来了?”
小豆子道:“三少爷,你们昨天都没回去,我也没敢告诉老爷夫人说你们被带进宫里做客了,只说你们想在成都府多玩一天。老爷夫人都记挂着呢,说你毕竟是少年心性,嘿嘿,命我一大早便快马赶来,让我今天黄昏之前务必将你们请回去。”
唐绍枫笑道:“不用等到黄昏,我们这便启程了,程大哥也随我们一起去的,姑爷不管丑不丑,总是要上门拜见岳父母的。”
唐绛云作势要打,程秀川却淡然自若,看着桌上的礼物道:“这倒好,连礼物都省了。这些东西我也用不着,放都没地方放,除了那件朝散郎的朝服外,就都拿去吧。”
小豆子柳儿都兴高采烈,跟王叔郝叔三手两脚的将礼物搬上车。
唐绍枫接过马缰,对唐绛云道:“二姐,你便和柳儿坐车吧,我来骑马。”心想这骑马也是一门必不可少的技能,将来泡妞是必定用得上的,是要趁早练好的,便不等她答话,小心翼翼的踩鞍上马。他虽然武功尽失,不过毕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身手还是轻快矫健的,骑在马上缓步前行,倒也四平八稳。
出了城门,行得数里,唐绍枫渐渐掌握了些骑马的要诀,策马奔跑起来。
唐门所在的大巴山距离成都府不足百里,不到正午,远远已见山庄便在眼前。
唐绍枫在这里才半年有余,时日虽短,却对阖府上下感情渐生,尤其平日家人对自己都关怀备至,甚感温暖,这次头一回儿出门,便在外面住了一晚,回来之时倒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了。
行到府门前,早有下人牵过马缰安顿下去,唐绍枫姐弟领着程秀川进府,却见父母已在大厅相候。
南宫柔责备道:“枫儿,怎地忽然就在外头住了一日呢?你身子才好,如何经得起折腾?”虽是责备,却饱含柔情。
唐绍枫笑道:“娘,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懂得照顾自己的,何况还有二姐在呢。”
唐天青微笑道:“要不是知道你二姐在,你娘昨夜便不会让你在外头了。这位是……”
程秀川向前行礼道:“晚辈永康程秀川,见过唐大侠、南宫女侠。”
唐天青道:“贤侄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
唐绛云道:“爹、娘,程大哥是女儿和三弟在成都结识的,上次三弟受伤,我拿了方子去成都府找药,遍寻不得,天幸遇到程大哥,给了女儿那几味药物。”
南宫柔道:“如此程少侠是有大恩与我唐府了,这边先行谢过。”
程秀川笑道:“伯母言重了,直呼在下名字便可,此乃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时小豆子让人将许多金银珠宝拿进厅堂,唐天青疑道:“这是……”
程秀川笑道:“此并非晚辈本意,昨日和绍枫贤弟忽然发了一笔小财,晚辈也用不着,便带了过来。这些东西,绍枫贤弟也是有份的,并不能算是晚辈的。”当下将经过简单说了,对自己作啸引来白鹤却只说作啸相和。
唐天青夫妇听他们昨夜竟然进宫和蜀主把酒言欢,心下甚奇。
程秀川肃然道:“晚辈来得唐突,身无长物,却唯有赤诚一片。此次前来,是要相求一件大事。”
唐绍枫向二姐打个眼色,唐绛云面色通红,悄悄退到内堂。
唐天青微觉奇怪,心道怎地初次相见便有要事相求,问道:“不知程少侠有何相求?”
程秀川长身而起,深深一揖道:“在下此次是为求亲而来,恳请伯父伯母将绛云姑娘许给在下。程某虽不才,对绛云姑娘的心意却唯天可表。”
南宫柔吃了一惊,道:“这……这可如何使得。绛云是早已有了婚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