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从神魔之井回来，已是夕阳西下。一轮巨大红日向大言山缓缓下沉，旁边几缕青云飞斜，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壮之美，虽是暮春时节，可这天气却没有转暖的意思。
重新封印了饕鬄后，我回到自个寝殿，换下镇魂霓裳锦衣，挑了一套月白丝袍换上，又觉得有些素净，外罩了绛红的羽织。司弘向来喜欢月白色，所以我月白色的衣裙也心照不宣地多了起来。
两万年来，司弘不曾主动踏入女娲谷。今儿，倒是破天荒头一回。其实我心里是高兴的，可想起他这两万年的风流事迹，我忍不住想下逐客令。
骨子里带着骄傲，终究没有那般海量的胸襟去容忍自己的情爱竟那样卑微。可是即使这样，对司弘还是只有怨，没有恨。我没有败给清图，没有败给倾玉，我败给了我自己。
整理好心绪，我沏了一盏合欢茶，信步去了大殿。可司弘并不在那里，只有他的溯生，安静地放在金丝楠木的几案上，那里曾是司弘放置佩剑的地方。
我熟门熟路地绕去后院，意料之中，司弘就蹲在连理树下的那个已经长满了白水茉莉的小小坟茔前。这白水茉莉虽不似平常茉莉一般清香淡雅，但却终年常开不败，满满当当铺开，就如那年深秋里的积雪，守护着我的孩子。
大概是从女娲谷一路尾随着我，司弘没来得及梳洗，头发四散，一身月牙衣袍，背影孤独而单薄。我拿了一件環火的羽织，有意无意偏偏也挑了件绛红色的。两万年里，他留在女娲谷的衣物早就被我撕烂的撕烂，烧毁的烧毁。
我轻手轻脚向司弘走去，准备吓吓他，可还没踏出几步，就被他逮了个正着。他微微侧目瞧着我，柔声责备：“都是当过娘亲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姑娘似的没头没脑，老不正经。”
都是当过爹爹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伙子似的拈花惹草，老不正经。
我想这般开口，可是实在忒没眼色，有煞气氛。只好瘪了瘪嘴，把绛红色的羽织丢过去，悻悻作罢。
雪白的白水茉莉铺满小小的坟茔，连理树低垂的枝条就庇护在她的上方。我下意识摸了摸腹部，好像在感知她曾经在我体内留有的余温。
爱女小小之墓。
“你这是第一次来看她吧？”
司弘不做声，只是摇了摇头。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墓碑，然后停在了“小小”二字上，反复摩挲。
我微微错愕地看着他，但也没问他何时来过。我看见坟茔一旁的那束淡粉色绣球花，眼熟得打紧。突然想起来，这两万年里时常有相同的花束摆在相同的位置。
“我一直以为是灼邪，没想到是……”
没想到，是你。
一时间五味成杂，埋怨、愤懑、难过、留恋、欣慰……额头抵着司弘的肩膀，我无声地痛哭了起来。我想起了那个在我怀里气息全无的女娃娃，想起了在点将台前回答我说“好”的司弘，想起了因为玦儿被关在昆仑山下的锦瑟……有太多太多东西早已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我不想当女娲谷曜望了，当她实在太累人了。
司弘揽我入怀，他的怀抱温暖而结实，他身上的味道让我前所未有地心安。我渐渐收住，他轻柔地拍拍我的背，贴在我的耳前说道：“曜望我们……”
“公子！”
環火的声音打断了司弘的耳语，我和司弘像偷了情被发现的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一般立刻松开对方。只觉得脸上一阵燥热，我看向環火，清了清嗓子问道：“環火怎么了？”
環火手上提着个织花背篓，看来是刚刚采药回来。他神色恭肃，低着头不敢看向我和司弘。
我有点着急，抹去脸上的泪痕。语调上扬：“到底怎么回事？”
環火正色，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司弘，清秀的脸庞不再是以往温柔谦顺之态，而是略带鄙夷和敌视。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大言山守山的清图女仙，殁了。”
環火的口气冷静，声调平和，饶是这样却让我头皮发麻。不知怎么地，左边的剑伤像是撕裂一般疼痛，我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下跌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司弘立刻蹲下，洞若观火，他将手搭在我的轻轻放在我的伤口上，口气温柔而急切：“怎么了？！”
我摇摇头，莞尔一笑，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安慰地拍了拍。我看向環火，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殁了？”
虽然前些日子，清图因为司弘的冷落哭着闹着要去出家，可据阿蛮说闹了几天也就消停了，怎么就这么突然没了。
環火依旧是不改其色，盯着司弘，还是那般清冷口气：“回公子。是，他杀。”
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