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下楼内。
遥遥而望店铺门口那凄凉的一幕,不少食客都是纷纷摇头,唏嘘不已。
“哎,李老性子刚烈,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啊,只是胳膊又怎么能拧得过大腿呢......”
“是啊,沈家势大,就连衙门捕快都不敢管他们的事,不然怎么可能这些门面店铺,五两银子一户就能到手呢......”
“人心不古啊,沈家一家子男盗女娼,没一个好东西,仗着武功好,就为所欲为!”
“嘘!你不要命了!小心被人听了去向沈家告密!”
众人议论纷纷,不过一说到沈家,个个在义愤填膺之余,又有着深深地畏惧,都不太敢在这说沈家的坏话,偶有人泄愤喝骂,都立刻被旁边的人喝止。
吕小白不动声色,却是将所有人的言论和神态皆尽掌握。
先前那一幕的来龙去脉,他也了解了个大概。
沈家是青榆镇上的一个武林世家,虽然在整片江湖武林中而言,算不得什么名门大族,但是在当地自然是无人能及。
当代家主沈泉可是一名实打实的二流玄妙境武者,一手家传的《十二路骤雨枪法》,迅疾无匹,精妙无双,是一门位列二流顶尖的上乘武学。
整个沈家上上下下共有近四十名武者,真气境以上的高手有十三位,二流玄妙境的高手连同沈泉在内有三位。
这种势力在小镇里可以说是横行无忌,就连当地的镇守府衙都没办法和他们抗衡。
所以平日里沈家人仗着武力,那是肆无忌惮,招惹是非,祸害乡里,为所欲为,百姓们是敢怒不敢言。
而这一次,他们又是看上了松下楼对面的这一条繁华的店面。
一行近二十家铺子,沈家强行交易买卖,末了给出的价钱还极为不公,一户店铺起码能够卖到五十两白银,他们却只出五两一户,强逼人家按手印,转让店铺。
起初这些商家都不肯,毕竟如此悬殊的价格,是个人就难以接受。
但是当他们之中,出现了第一个被沈家冠以莫须有的盗窃财物的罪名,最终被活活打死之后,面对这种性命不保的局面,商家们终于是承受不住了。
一个个是万分无奈,但又不得不接受沈家的条件,极为屈辱地将打理了十几年的店铺都给交了出去。
时至今日,就只有对面这一家店铺,还不曾妥协。
这家店铺的老板姓李,具体叫什么名字就不得而知,年近七旬,花甲老者。
他平日里性子刚正,仗义出言之事没少做,在这一带的百姓之中,也是有着相当的威信和名声,人人都尊称他为李老。
而那名搀扶着他的少年,并不是他的血脉嫡亲。
李老早年丧妻,无子无女,多年来也不曾再娶,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生活于此。
大约十年前,他在外出之时,于山郊野外发现了这个少年,当时少年年纪幼小,不过三四岁,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昏倒在山林之中。
李老将他救起,随即带回青榆镇,悉心照料,总算是保了他一命。
不过不曾料想,这少年醒来之后,竟是一言不发,木讷沉默,似乎对于为何会流落至此毫无记忆。
李老请过大夫来诊断,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少年不是天生哑巴,似乎是后天受到了什么重大刺激,一下子就变得不会说话了,甚至连过往的记忆都被尘封了起来,处于一种混沌失忆的状态。
至于何时能够恢复,那全看天意,非人力所能扭转的了。
这种情况之下,以李老的为人,自然是将这小子收留了下来,又恰好那一日是大乾王朝的七夜节,纪念当年的开国功臣,七夜大将的日子。
所以干脆李老就给这小子取名叫做李七夜,也算是希望他将来能够恢复,成为像七夜将军那样的盖世豪杰。
这一老一少就此结缘,从此就像是真的爷孙二人,相依为命。
言归正传,以沈家这种霸道的行为作风,李老那刚硬的性子是肯定无法接受的。
所以任凭沈家派出好几拨护卫前来,又是威胁,又是砸店,各种污言秽语是层出不穷,但李老就是坚持固守,死不退后。
如此僵持而下,也有大半月的时光。
似乎今天沈家已经是被磨光了耐心,大早派来的这几名豪奴护卫那都是青榆镇里出了名的凶残打手,性子恶劣。
要不是有居民见势不妙,赶紧去通知了衙门那名刘姓捕快及时赶到的话,只怕此刻李老和李七夜就会沦落到皮开肉绽的凄惨地步。
不过就算如此,听那豪奴临走时放下的狠话之意,看来沈家今日之内要完结这件事的决心是显而易见的。
等到黄昏时分,怕是李老再怎么僵持,也抵不过对方的武力凶狠。
一群人在这里是扼腕叹息,都在为李老可以预见的未来而感到难过和低落。
一时间,似乎很多人都没了先前那种高谈阔论的心情。
松下楼内原本火热的气氛,一下子冷却了下来,变得寂静不已,偶有叹息声响起,到处都流露着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
而方云还在和桌上丰盛的菜肴激烈地战斗着,不过从饭碗间,不时露出的眼眸之中,可以看到一丝冷意。
......
......
店铺前。
脸上露出挣扎神情已久的李老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
他转身朝着店铺内而去,而痴傻的李七夜同样是亦步亦趋,紧跟他的步伐,走入其中。
进入屋内之后,李老不顾地上的泥土,直接趴伏在地上,费尽力气,将墙角的一处石砖挪动移开,随即他伸入手臂,从中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木盒。
他起身,拿着小木盒,又从一旁的老旧木柜里拿出一个似乎早已打理好的包袱,然后将小木盒塞入其中。
“小七,你给我记住,现在你背着包袱,离开青榆镇,有多远走多远,不管你去哪都可以!”
李老的声音急促,透着股决绝的意味,干枯的双手将包袱挂于李七夜身上,紧紧地在他胸前打了个结。
“记住,小木盒里装了十六两三钱银子,这么些年来,怎么用钱,一般东西的价格爷爷都教你了,你出去后,一旦要掏钱买东西,绝对不要在人多的地方打开木盒,想买什么先记好价钱,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从木盒里拿出对应的银两再去买,知道了吗?”
李七夜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看着他那空洞的神情,李老的眼中有着无尽的不舍和舐犊之情,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摩挲了下李七夜的脸孔,老泪已然夺眶而出。
看到这一幕,李七夜依旧没有丝毫的神情波动,他木然地抬起抬起手掌,轻轻地拭去李老眼角的泪水,虽然一言不发,但却更令人动容。
“好,爷爷不哭,爷爷不哭。”
李老红着眼眶,像是最后再看一眼李七夜,随后,他脸上狠色掠过,对着李七夜一推,道。
“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老推着他,从店铺之中走出,只是才一出店门,李七夜就不再迈步,只是看着李老,一动不动。
“走啊!快给我走!走得越远越好!”
李七夜还是不动,就连眼睛都不眨,只是看着李老。
“小七!你难道不听爷爷的话了吗!我叫你走啊!”
听到这一句话,他那一直都呆若木鸡般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无神的双眸像是再诉说着最后的告别。
紧接着,他终于迈开了步子,沉重且缓慢,沿着长街,朝着镇外的方向走去。
李老一直站在门口,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李七夜那削瘦单薄的背影。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老人的情绪仿佛瞬间卸下了所有的心防,背脊狠狠地撞在了门板之上,老泪纵横,弥漫了他的脸庞。
......
......
时间过得很快,似乎在青榆镇的百姓心中,特别是坐在松下楼的百姓,都觉得今天的黄昏来得特别的快。
夕阳似血,渐渐沉入西边的天际,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昏黄的光泽洒落,渲染出了一种低落垂朽的氛围。
不少百姓都聚集在松下楼里,但是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是集中在对面的那一间小小的铺子里。
看着那老态龙钟,背脊都有些佝偻的老者坐于门槛之上,手边置放着一根拐棍。
这大概是他唯一具备杀伤力的武器,脸上是一副坚定且决绝的神情,给人一种惨烈的气势。
这一幕让很多人都感到揪心,手掌紧攥,不曾有一刻松开。
吕小白隐于人群之中,手里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残月弯刀。
他双手环抱弯刀,一身劲服武装,偶有微风吹过,有猎猎轻响,整个人是岿然不动,仿佛泥塑一般,一双眸子则是温润如玉,精光于其下流转,不甚刺眼,却又明亮异常。
他同样是注视着这一切,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来了!”
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打破了此前所有的寂静。
这一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侧头望去,目光远眺。
但见长街的尽头之处,如同正午时分那几名豪奴衣饰无二,一行八人,步子迈动,前行而至,更有沈家护卫,上前领头,冷声喊道。
“李老头!时间已到,交出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