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雪下了整整两日,未停,地面积雪已有半尺厚,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素白中。长街上行人愈少,苏靖荷独自撑着伞等在陈府大门外,周身簌簌落雪围绕,蓦地添了分孤寂。
陈府大门开了小缝,门奴给外头的绿萝轻声耳语了两句,大门再度合上,待绿萝走回苏靖荷身边,只无奈摇了摇头。
接连两日被拒,陈宴是铁了心不会见她,怕是得等到如意下葬那日,陈府大门才肯重开,可那时,却是晚了……
深深看了眼青砖红瓦的陈府,苏靖荷只道了一声:“回去吧。”
转身,由着绿萝轻扶着上了马车,一路马车平稳,苏靖荷却思绪万千:她记得如意离开前说过,她心中有别人,那个人既不是夫君,又会是谁?如意不肯嫁裕王,不惜离了亲人,舍了荣华也要离开,自是希望能与心上人双宿双栖的,本应能走多远走多远,为何才过半年又回了京城?
愈想,思绪愈加纷乱,待回到庆王府,还有些不大精神。
走进白茫茫的宛荷院,白雪已没过脚踝,双靴踏在雪地里吱吱呀呀地发出声响。院中的红梅竞相开放,像极了陈府的后院,若温上一壶酒,吃着烤鹿肉,本是最惬意的雪天,可惜,身边已没有了那个明艳的少女相伴。
凝视着红梅许久,突有酒香弥漫,窜入口鼻,苏靖荷顺着酒香轻轻嗅着,回首,却是看见亭中倚靠藤椅的周辰景,暖和的狐裘盖在双膝上,他单手握着小酒壶,轻轻晃动着,酒香更快蔓开。
见惯他正襟危坐的正派模样,如今这般慵懒姿态,配着身后簌簌白雪,却别有一番风情,美得让人挪不开眼,苏靖荷微微愣住,竟有些看得出神。
他朝她招手,红唇轻启:“小曼,过来。”
那模样带着无尽诱惑,苏靖荷下意识缓缓走近,待到周辰景身边,才反应过来,脸颊微红,故意接着抖落斗篷雪花的时机别开脸,问着:“今天怎么得空?”
“下雪了,怕你没酒喝,嘴馋。”将苏靖荷揽入怀中,或因酒壶太暖,他的手很是灼热,抱着自己,瞬时不觉寒凉了。
“我才不贪酒喝。”苏靖荷说完,酒壶已凑到跟前,酒香扑鼻,勾起肚里馋虫,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刚从外边回来,喝些酒暖暖身子。”
给苏靖荷找了个台阶,她才接过酒轻抿了小口,酒香醇而不浓烈,带着些梅花香气,暖暖入口,渐渐扫去四肢的寒冷。
接连喝了好些,却又被周辰景抢过酒壶,提醒着:“会醉。”
“我酒量很好。”苏靖荷扭头,眨着眼看着周辰景,眼中酸涩,满是感动,她心里明白,他是特地温了酒等着她,他猜到她会在陈府吃闭门羹,让她借酒缓解愁绪,心中才能轻快些。
抢回周辰景手中酒壶,灌着,不知不觉,已是见底,她酒量其实并不好,加上今日本就想醉,渐渐双眼开始迷蒙,脸颊酡红,她搂过周辰景的脖子,笑看着他:“我有没有说过,你很美?”
周辰景挑眉,这般亲昵的举动让他高兴,却道:“这算是夸奖?我不喜欢‘美’这个字,是形容女人的。”
“可你真的很美。”苏靖荷抬手,描摹着周辰景的眉眼:“你眉目生得很好,就是不爱笑,可惜了。”
知她已有了醉意,周辰景将怀中人儿抱紧了几分:“我喜欢看你笑。”
苏靖荷傻呵呵咧嘴笑开:“我以前最爱笑,三姐老说我喜欢傻乐,我却说她是没瞧见过如意,那才是个整日里单纯傻乐的姑娘。”说完,认真看着周辰景:“你说,如意那么好看,你当初怎么就不中意她?”
“嗯,可能是眼神不好。”
周辰景随意答了一句,苏靖荷却是蹙眉:“胡说,我也很好看的。”
憋着笑,周辰景轻轻应了一声:“嗯。”
满意后,苏靖荷又是低下头,盯着手里酒壶发呆,缓缓道:“我以前总觉着如意眼神不好,裕王风度翩翩,待她又好,她却偏偏看上你,可她要一直喜欢你也罢,为何又改了心意......”
苏靖荷喃喃自语,自然没有注意到抱着她的周辰景下意识收拢的十指,眉头亦微微皱着。
“你说,她会不会所爱非人,那人胆小怕事,又贪慕权贵,如意的一番情谊被辜负?”
愈说,苏靖荷的神情愈加迷惘,周辰景只伸手理着她的长发,淡淡道:“或许。”
绿萝走近时,正看见王妃如慵懒的猫咪一般窝在王爷怀里,立刻别开了眼,倒是她身后的何倩轻咳了一声:“倒是来的不赶巧。”
听见小姨的声音,苏靖荷半坐起身,本就晕红的脸颊,如今更是烫人。苏靖荷起身,因为酒醉,有些站立不稳,好在身后庆王将她扶住。
庆王很是客气和何倩打了照面,而后才道:“你与小姨说话,我先回书房去。”
苏靖荷点头,待庆王走远,她才是问着:“小姨今儿怎么过来了。”
“听说陈家姑娘的事情,便想过来瞧瞧你,又怕惹你更心伤,便等过几日,今儿也是正好去靖国公府看了铭儿,便顺路过来。”何倩说完,走近亭中挨着苏靖荷坐下,闻着酒香也忍不住倒了杯酒,才喝一口却不甚满意,她在西北待久了,自然觉着这酒太过温吞,不够烈性。
“靖国公府?”苏靖荷微微一愣:“舅舅许你回府了?”
何倩浅浅一笑:“对付大哥,总有我的办法。”
几日的阴霾心情,总算听见了一个好消息,替小姨开心的同时,却是问着:“怎么去看铭儿,又惹事了?”
何倩叹息一声:“也不知这孩子怎么回事,好好骑个马也能摔下,腿都折了,如今连床都下不来!”
“这般严重?”苏靖荷蹙眉:“铭儿旁的本事没有,箭术和马术却是一流,怎么好好的摔马了?”
“我怎知他,许是下雪了,地滑。”说完,摇摇头继续道:“也不知这孩子是不是魔怔了,听说是大雪的天疯了一样往外跑,结果被马颠了下来,摔了也好,得个教训,只是如今伤了腿,怕是心里难过,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谁也不理,连着几天不肯说话了,你舅母没法子了,才请我过去劝劝,若你得空,也去看看那孩子,他素来听你的话。”
苏靖荷虽点了头,却也不知几时能去,如意的案子若不了结,她总不能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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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虽进不去,好在宋岩那边沿着香囊的线索,总算有了突破口。紫香斋的伙计证实十天前确有见过画中人来买过香囊,因为姑娘故意遮了面,让他多了好奇,才记得牢,伙计还记得当时那姑娘买的是两只香囊,一只是如意死时别在腰间的银累丝的,还有一只金累丝的,里头装的不是女人喜欢的干花,而是川穹、白芷等凝神的中草药。
金银两式,多是男女定情才用,既然银丝在如意身上,另一只自然是送给心上人的,果真如苏靖荷所料,是如意的意中人心生胆怯,才下了毒手?
既然有了线索,宋岩自然派人继续往下追查,苏靖荷却想起如意与她提过,那人曾在她从大觉寺回京的途中救过她性命,如意那时回京,身边自然有丫头跟着,她们自是见过那人!
陈府正门进不去,苏靖荷让人从下人进出的侧门传递消息,如意身边的两个亲近丫头都与她熟识,因不会隐瞒,却不想夜里绿萝却是直接让人给带了来。
红叶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道:“我家姑娘与王妃交好,奴婢知王妃定有心为我家姑娘报仇,总算是让奴婢等到这一日了。”
苏靖荷将人扶起,红叶很小便跟在陈如意身边,犹如绿萝与自己一般,自是忠心得很。
“你慢慢说。”
红叶满眼是泪:“我家小姐可怜,实在可怜!”愈说,哭得愈加厉害,苏靖荷也不催促,只等着她慢慢回话。
“小姐不仅是被掐死后抛尸,死前......死前还被玷污过!”
啪!桌案上茶盏的落地,苏靖荷颤抖着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看见红叶哭得凄厉,才渐渐消化,不自觉地双手成拳:“你怎么知道。”
“大少爷怀疑小姐死因,背着长公主,暗地里请了仵作,那日夜里奴婢听见了大少爷和仵作的对话,奴婢不敢出声,又惊又恨,却不知该让谁给小姐做主,便想起王妃来,庆王如今权势滔天,定能为小姐找出凶手,即便不念这两年情谊,王妃也念在我家小姐曾帮过您的份上,一定要为我家小姐报仇啊!”
苏靖荷咬着唇,半晌才寻到自己的声音:“去年冬天,你家小姐从大觉寺回京,可是遭遇了贼匪?”
不知王妃为何问起这个,红叶只点着头:“小姐闷不住寺院清苦,偷偷带着奴婢们几个先回的京,途中若不是遇着何少爷出手相救,小姐怕也遭了厄运,只是没想到躲过了当时,却......”
“等等,你说谁?”苏靖荷反应强烈问着。
红叶不明所以,只仰着头,双眼还垂着泪,道:“何少爷啊,王妃的表弟,靖国公府的何铭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