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那是什么地,外族战火时不时的就烧到那儿,从肃宗起,每代帝王都曾想把外族给打服了,可最后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把他们赶出关外。即使如此,每隔一段时日,那些野蛮人就会袭击西北重镇,在那儿的武官别管后台多硬,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自然也不会有万无一失这个词。
早年有两位皇子年轻气盛,去了西北,结果一死一伤,之后就再也没有权贵子弟到西北历练了。毕竟,再想望子成龙,也得有命在不是,西北那地方变数太多,谁敢把自己家的子弟往那儿放。
如今新帝登基不到一年,外族颇为的蠢蠢欲动,朝廷这才想着增调一批精兵强将去西北以防万一。这事在朝廷上已经定了大半,宋老侯爷自然是知晓的,可他却万万没想到宋璟洲会打着去西北的主意。
因此,这才会一时失态没站稳了。
“什么?璟洲,你这是打算做什么,先不说父母在,不远游是小儿都知道的理,就说你这一去西北生死难料,难不成你想让我和你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吗?西北,我是万万不会准你去的。”最后一句,宋老侯爷一字一字的对着宋璟洲说的。
宋璟洲这个时候却二话没说,掀起了衣角,双膝跪了下去,对着宋老侯爷连磕三个响头道:“孩儿不孝,累得父亲和母亲操心担忧,孩儿在此请罪了。但自古忠孝两难全,孩儿深受皇恩,自小就习武报国。现如今西北战火一触即发,孩子自当义不容辞,父亲,孩儿心意已决,还望父亲体谅。”
宋老侯爷一下子显得苍老很多,宋璟洲这般铁了心的要往西北去,怕是不会因为他的不允许就改变初衷了。这一刻,宋老侯爷看着眼前这张和自己有五六分像的脸庞神情恍惚,孩子大了,管不住了。
“你真当如此?”宋老侯爷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孩儿心意已决,绝不更改。”宋璟洲回答的更是斩钉截铁。
“五年,我只给你五年,五年之后,为父就是拼着脸皮不要,也会把你从西北调回京城。你起来吧,你只要记着,京城之中还有你的亲人在等着你就行了。答应为父,千万千万要保重自己。”宋老侯爷最后还是松了口。
“孩儿会时时刻刻谨记父亲的教诲,还望父亲多多保重。”站起身来,宋璟洲对着宋老侯爷说道。
之后的一盏茶时间中,父子两个在屋子里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来说,宋老侯爷心中明白,方氏的事情终究在他们父子心中留下了隔阂。这个儿子,对他这个做父亲的怕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最后临走之前,宋璟洲对着宋老侯爷道:“父亲,我已经命人在怀慈斋设了佛堂,小刘氏德行有亏,担不起宗妇之职,但有如姐儿和玲姐儿在,儿子也就让她吃斋念佛以清罪孽。以后,还望父亲多多照看几个姐儿,万万不能再让小刘氏见了。”
因为有着西北之事的闹心,宋老侯爷再听这话的时候心中惊讶是惊讶,可倒是称不上大惊失色。
宋老侯爷是了解这个儿子的,小刘氏定是做了什么惹到了宋璟洲,甚至,宋老侯爷在想,是不是小刘氏的事情刺激的,宋璟洲才会想去西北的。
宋璟洲等着宋老侯爷问他原因,可却没等到宋老侯爷开口,这有些出乎他的预料。抬眼间,宋璟洲到底没忍住:“父亲你还记得思儿吗?”
再次听闻宋碧思的这个名字,宋老侯爷神情恍惚,他只有这么一个嫡女,长得最像方氏。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儿很怕他,总是躲在方氏身后,怯怯的看着他。
他那个时候不喜欢女孩子这般娇滴滴的,如他们这般人家,落落大方是必须的,而他的嫡女如何能小家子气的见个人都躲躲藏藏,上不得台面。因此,每次见着这个女儿,他的眉头就没松过。
直到有一天,他这个女儿忽然就奄奄一息的在他面前没了。
宋老侯爷轻叹:“那是为父的女儿,为父哪有不记得的道理。”
记得,当然记得,他清楚的记得方氏抱着已经烧的不醒人事的宋碧思闯入了他的书房,对着他哀鸣哭泣,让他救救他们的女儿。甚至说出了,只要他能救了他们的女儿,方氏愿意退位让贤,成全了他跟刘家表妹。
这样的话一出,让当时的宋老侯爷暴跳如雷,方氏怎么能如此的看他如此的说他。还未等他发怒,宋碧思就在他眼前没了最后的鼻息。温热的身子在他的手里开始变得冰凉,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死在了自己眼前,无能为力,耳边只有方氏痛彻心扉的哀嚎与悲痛。
这个场景,这么多年来,宋老侯爷时常就会梦到。特别是近年,他想起这个女儿越来越多。从生下来小小的一团,到会爬会走会喊他爹,这些,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但这些宋老侯爷只会埋在肚子里。
宋璟洲觉得自己傻了,问了这么蠢的问题,可他还是想接着问宋老侯爷,他是否知道当年宋碧思到底是如何去的,又想问宋老侯爷,他真的的知道自己喜欢的大半辈子的刘家女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当年那些推波助澜,落井下石,宋老侯爷一点都不知道吗?
可看着已经比刚刚显得苍老了好几岁的宋老侯爷,宋璟洲的这些话终究选择了留在喉咙口里咽下去。如果,他能全须全尾的回来,终于一天,他会把这些事情弄得清清楚楚,这辈子,他再也不会让人像傻子一般愚弄了。
第二天,宋老夫人还未起床,全嬷嬷就进屋对着宋老夫人耳语道:“小姐,大爷站在门外等了半天了,您看?”
宋老夫人闭着眼睛睁了开来,心中一叹道:“他不会是想来找我这把老骨头去给小刘氏求情的吧,若是这般,我这儿子倒是有出息了。”
全嬷嬷语塞,明明她家主子心中对这个儿子也是记挂的,可偏偏一出口话就说成了这样。也难怪每次她们母子两个见面总是不欢而散。
“老奴看着倒是不像,小姐您看,是不是让大爷进屋来见见。”全嬷嬷问道。
“嗯,让他进来吧,倒是瞧瞧这一大早会是什么大事让他到我这儿来尽孝心了。”宋老夫人话是这般说,身子已经离了床,起身穿戴了。
宋璟洲跟着全嬷嬷进了屋子,他仔细的观察这所屋子,对比小时候的记忆。那个时候,方氏好像就喜欢金银摆设,整个屋子都显得富丽堂皇,极尽奢华。宋府虽然是武官出生,可世家底蕴让侯府主子们的陈设都偏清丽高雅。
那个时候,众人在私底下总是嘲笑方氏果然是暴发户出身,就喜欢那些金银俗物。宋太夫人甚至当着宋璟洲的面不屑的告知他,让他切记万万不可学的眼眶子浅,如方氏这般。
以前,宋璟洲自认清高,又有方家这样的商贾之家为外家,在外行走最恨别人笑话他一身铜钱臭。可现在再想想,又觉着自己可笑的很,他不就是因为方家的银子而成为宋家的孩子的吗?
而现在,宋老夫人的屋子中再也见不着以往的那些陈设了,只有一些最基本的家具,连下人穿着都极尽素雅。而以往,宋老夫人喜爱明亮颜色,映入他眼前的总是大红色的裙褂。
可好像自从宋碧思没了之后,除了进宫,她再也没穿过明亮的衣服了。
“儿子给太太请安。”干瘪瘪的一句话,再想多说一句,宋璟洲也没想的起接什么。
“坐吧。”不冷不热的两字,是一贯宋老夫人对着宋璟洲的态度。
宋璟洲却没按以往的套路来,向后退了两边,双膝跪到了地上。
宋老夫人吓了一跳,她这大儿子有多倔,她是知道的。固执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在她面前从来没说过软话服个软,更别说如今日这般行跪拜大礼。
宋老夫人立马起了身,想把宋璟洲搀扶起来,她的儿子怎么可以这般跪着,就是哭得给她站着。可走了两步,她就顿住了,终究,她站在那儿没跨出剩下的步子。
“太太,儿子今日将启程去西北大军当差,怕是三年五载都回不得京了,不能尽孝于太太,儿子已深感愧疚,还望太太切勿挂念不孝儿,千万珍重。”宋璟洲话音不高,可说出的话却是平地一声雷。
即使作为内宅夫人,宋老夫人也还是知道西北那是什么地方的。宋璟洲要去西北,这消息把她炸的回不过神来。她已经没了一个女儿了,难不成,到了这把年纪,还要再没了一个儿子。
“不能不去吗?”宋老夫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软着语气问道。
一句话,让七尺男儿差点没忍住泪。宋璟洲的泪在眼眶中打转,他的母亲还是在乎他的,这就够了,他们错过了那么多年,可毕竟血浓于水,这就够了。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但宋璟洲也不愿意敷衍宋老夫人,只能低着头,用力的眨着眼睛把泪水逼回眼框,低低的道了句:“儿子不孝,累太太操心了。”
宋老夫人立马暴跳如雷道:“好你个宋璟洲,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去西北这大事你可提前通知我一声,这么一句你不孝就往西北去了。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接,别看你在京城混着不错,可那是西北,真刀真枪,你可知道那是要命的活计。你这是要我这个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你既然已经定了心思,哪还来我这说什么,挖我这老婆子的心吗?滚,你给我滚去西北去。”再也别回来,这句话,方氏终究忌讳,没说出口。
宋璟洲低着头听着宋老夫人的责怪,可心中却是暖的,他的母亲或许是怨怪他,但他这个儿子还是在她心中的,这么多年下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着方氏又回到了当年那股脾气。
“儿子不孝,母亲好好保重身子,儿子定会全须全尾的回来的,到时候定到母亲跟前,让母亲好好责罚。不孝儿告退,母亲,千万保重。”说完,宋璟洲抬起脚,最后看了一眼宋老夫人,走出了院子。
一出侯府,拿好包袱,跨上自己的骏马,宋璟洲看着身后的宋府,背过头,扬起了马鞭,迈出了去西北的第一步。宋老侯爷和宋老夫人一道急急的往门外赶,只远远看见宋璟洲的背影。
这对老夫妻相互对视了一眼,宋老夫人先别过头去,冷哼道:“璟洲不是你管着的吗?一天到晚说我偏心,你如何能让他去西北,果然,在你眼中,亲生儿子也比不过侯府荣耀,端是狠心肠,我这老婆子自认比不过。”
宋老侯爷听了这话,沉默半响,叹了口气,回了前院。
而在皇宫中,宋天周正被他爹举着,笑得开怀,他娘拿着个东珠,逗着他。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一直到他家皇帝舅舅到来,一眼就瞧见了平时端正的像个砚台的宋璟城这回却像个孩子似的陪着宋天周玩。
端和行了礼,对着自己的这个皇弟却有些爱理不理。宋府是非最后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皇后头上。自然,前些日子皇后派人暗害宋天周的事情,端和也知道了。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端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除了太后,连皇帝都没在她这讨到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