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的语气平静悠闲:“浮渊,同本君赌一把。”
“赌?”浮渊悠然望着他,“赌什么?”
凤止嘴角微微上挑:“自然是赌你我的输赢。本君赢了,你便带着你的仇恨离开阿朱,本君若是输了……”脸上笑意若有似无,“便任由你处置,如何?”
听了他的话,浮渊的眼中滑过一抹冷酷而嘲讽的笑意:“我为何要同你赌。”提起手中灯盏,声音低而冷,仿佛凝结着寒意,“只要将这盏灯打破,一切就都会有个了结,我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凤止眼里的神色变幻了一下,止水剑只是稍有躁动,就听浮渊微微冷笑:“别冲动。无内丹护体,动一分神力,就是成倍消耗,此时的你,只怕并无多少神力可以折腾。”
凤止的神情仍然平静淡然:“浮渊,把灯放下。你恨的是墨珩,与六界苍生无关,更不能因这份怨气连累阿朱。”
浮渊冷嘲:“你不是早已将阿朱推出去了吗,那就不要一副道貌岸然的痴情模样。有能耐,便像当年杀了素玉时一般,将我也杀了。”眸子眯了眯,“不过,你确定杀了我,你的阿朱不会同你拼命吗?”
凤止的眉间划过微澜,将止水剑负于身后,走到他的近前:“你既然知道她会为了你同本君拼命,又为何不肯承认,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无私地爱着你。没有任何伪装,也没有任何算计。而你,却要将她亲手推入深渊。”
说这番话时,白衣男子神色温淡,古剑负于身后,锋芒尽敛,分明将所有的死穴都露在他面前,浑身上下却无一毫畏怯。
“你懂什么。”浮渊冷冷看着他,“若是没有那无聊的血缘,她会爱我?呵,她只怕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的对立面,就像当年的素玉,还有……当年的墨珩。”整张脸苍白得让人心惊,只有那双眼睛是沉黑的墨色,“他们都恨不得我死,可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凤止垂目:“浮渊,没有人想让你死。你的所见所闻都受困一方天地,只有跳出那方天地,你看到的才会是真相。”
浮渊唇角笑意微敛:“真相?何种真相?”
凤止一拂衣袖,化出一方幻境,道:“本君与阿朱曾入归蛊幻境,好找出素玉与修离之间反目的症结,此幻境乃本君的记忆所化,你可自己去看。”
浮渊冷哼:“无聊。”目光却落到半空的幻象之上,没有挪开。
看完之后,他放声大笑,嘴唇因愤怒而有轻微抖动:“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素玉竟是剖腹生下他,之所以会陷入癫狂,也全是因为他。
荒谬,这个幻境,为何这般荒谬。
他大笑了半晌,终于恢复平静:“这便是你们这些上神的做法吗。伪造一个幻境,告诉我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以为这样一来我便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哈,我看上去像是生了副蠢相吗?”语气讥诮,“与其通过这种方式粉饰太平,还不如三跪九叩地求我。”
凤止沉默了一下,声音叹然:“你果然不信。”
浮渊冰冷的眸子突然转向冰棺中的墨珩:“素玉的事姑且不论,那他呢。他亲手养育了我,又亲手把我毁了。”浑身又开始颤抖,似是想到了在云渊沼泽中的噩梦,修长手指几乎要将手中灯盏捏碎,语气坚决而愤怒,“我不会放过他的。欠我的,他既已无法还给我,那我……只好从阿朱那里讨回来。”
因他的这番话,凤止的眼中有冷意闪过。
浮渊挑眉:“你的眼神终于变了。说到阿朱,便这般控制不住情绪吗。”语气极端刻薄,“凤皇,你跟她拜堂成亲了又如何,最终还不是要离开她。不过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让她刚成亲就做孀妇不成?”
凤止的手轻轻一颤,没有多言,只道:“浮渊,本君这几日去了一趟云渊沼泽,你猜,本君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浮渊眼中有奇怪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即冷哼:“还能发现什么,里面除了无边的瘴气,不过是各种毒物罢了。”
凤止道:“本君发现了一个龙域,和一个已经毁损的护心铃。”
浮渊陡然感受到心脏的跳动,表面却不动声色:“哦?”
“你便不好奇吗,云渊沼泽中汇聚着这世间的至毒煞气,墨珩为何要在那里布下一个龙域,落在龙域中的护心铃,又是谁的东西?”
浮渊默然无语,凤止继续:“本君探过,那个龙域已存在将近万年。”观察对方的表情,道出自己的猜测,“也许,那是墨珩为某个人设下。”
浮渊的脸色在刹那间白得吓人,有些失魂落魄:“住口……”很快,就又改了主意,“……说下去。”
凤止沉默了片刻,道:“为了证实本君的猜测,本君去了一次仙界,天帝坦言,他很早之前就已察觉到邪神之子的存在,为此,他不止一次拜访过墨珩,不过,却都被墨珩拒之门外。崆峒大乱后,墨珩的神力损耗严重,沉睡了百年之久,天帝原想趁此机会将那抹不安定的因素拔除,可是,他将神力遍布六界,都没能将那个孩子找出来。”
六界之内,天帝的神力所不及之处,也就只有云渊沼泽。
听着凤止轻缓的嗓音,浮渊的神色变幻莫测,冰冷的眉眼在引魂灯的映衬下,显得苍白而妖冶,可是片刻之后,他眼中的动摇便瞬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冷意和不耐烦:“够了。”
他打断凤止的话,结了个印压在引魂灯上,道:“何必把事情说得这么复杂,来吧,用你的止水剑说话。”眼中充满恶毒的挑衅,“否则,就给我闭嘴。”
话音落下,就有焰红的神力化为火龙的模样,直朝凤止而去。
忽闻一声剑鸣,有白色的剑光当空划过,火龙登时被从头劈开。
龙身一寸寸断裂,最后化为点点碎焰,缓慢消失。
剑的主人白衣胜雪,如同水墨画中走出,神色沉静淡然。
“既如此,那就用剑来说话。”
浮渊望着他,表情森冷至极,火焰在他的眼中跃动,仿佛将他那些不见天日的仇恨也尽数勾起。他神色沉下去,暗中沉吟,凤止已失去内丹,为何……还会有这般大的威力。
就这么一息时间,巨大的古剑已经近到跟前,白衣上神立在不远处,衣袂被神力托起,烈烈作响。
止水剑在空中凝滞片刻,突然以凌厉之势朝浮渊袭来。
他眼中冷光一闪,慌忙调动龙炎抵挡……
随后,巨剑的攻击接踵而至,他竟被逼得步步后退。
眼角余光捕捉到立在战局外的男子,只见他手势微微变幻,止水剑便跟着变换杀招,那一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模样,让他心头凛然。
凤止,这就是你的真正实力吗。
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你。
欲调动体内邪神之力抵挡,熟料,神力未调出来,却是一口鲜血自喉头喷涌而出。又来了。这该死的反噬。以为解除了孤河下在自己身上的封印,就能随意使用那庞大的力量,谁曾想,邪神的本源之力所带来的,竟是无穷的反噬。痛不欲生。
近在他鼻尖的止水剑骤然而停,他抬起头,死死盯着朝自己走来的白衣男子,眼里露出极其古怪的神色:“为何不杀了我?杀了我,一切就都能了结。”
凤止却只是望了他一眼:“本君不要你的命。”伸出手将止水剑收回,另一只手去捞引魂灯,轻声,“浮渊,离开阿朱。好好想想本君方才说的那番话,你会明白,你的恨毫无意义。”
“是吗。”
浮渊却突然对他笑起来,那笑妖冶而诡异,让他的心间骤然一寒。
不等揣测出他那个笑的含义,就见他的手朝引魂灯夺来,凤止忙将灯往自己怀中收,熟料,男子唇角的笑意却更深,低低道:“凤皇,你会后悔的。”
凤止为此话心间陡然一惊。
就听背后传来一声怒喝:“凤止,住手!你若敢……你若敢伤害大哥……”
意识到此时映在沉朱眼中的是什么景况,他慌忙从浮渊面前撤下,然而,在她的声音里,他手中的剑却已贯穿浮渊的身体。
浮渊竟主动把自己送了过来!
血喷涌而出,将他洁白的衣袍染得一片血色。唤作浮渊的男子虽在大口大口往外吐血,眼中却带着让人心惊的笑意。仿佛在无声宣告,在这场赌局里,谁才是那个赢家。
尽管知道他诡计多端,却没有料到,他竟会以他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
凤止将剑拔出,身子后退两步才堪堪站稳,沉朱早已不顾一切抢上前来,将浮渊抱入怀中,颤声唤他:“大哥,哥……”
男子躺在她怀中有气无力地笑:“莫哭。”像是已经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手朝她的脸抬起,中途又重重垂下,“哭得跟……奔丧似的……”
沉朱望着他胸前汩汩流血的伤口,已经顾不得他的玩笑,手忙脚乱捏诀为他止血,豆大的泪滴从眼眶滚出:“为什么,为什么止不了血。他竟将你……将你伤得这么重。”
怀中男子闭上眼睛,声音低微:“不是正好吗……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一觉了。咳,咳咳,自从以你的血解了封印,每日,都承受邪神之力的反噬,不能安枕呢。”
沉朱将失去声息的男子抱入怀中,放声痛哭。
凤止无措地朝她走近,低声唤道:“阿朱……”
她听到他的声音,陡然抬头,眼里的寒意令他蓦然顿住。
“凤止!”少女眼中露骨的恨意,渐渐变成无尽的悲凉,“为什么是你?”
凤止只是轻声辩解:“阿朱,你听我说……”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道:“好,你说。”
凤止张了张口,却突然有股无力感袭击全身。他当着她的面,夺去浮渊手中的灯盏,将剑刺入他的心口。他还能……说什么呢。
手中古剑铿然落地,引魂灯也滚落脚边。
适才他动用了大量神力,失去内丹的支撑,身体已不堪重荷,强忍着上涌的鲜血,对沉朱道:“不必说了。一切……如你所见。”
他说罢,转身抬脚朝殿外走去。
“站住。”
少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无比冷漠。
她自地上起身,手一抬,就将止水剑捞到手上,冷冰冰道:“你的东西,莫忘了拿。”
凤止顿住身形,等待她执剑行到自己面前。
不知是否止水剑过于笨重,她握住剑柄的手微微颤抖。凤止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来她的动作。他唇角轻轻勾起,脸上泛起温柔笑意,抬手落到剑刃上。
“阿朱,为兄长报仇,天经地义,你不必犹豫。”说着,竟握住剑刃,缓缓朝自己心口送去,动作做至一半,却忽然被少女以神力震开。
剑光闪过,锋利的剑刃在少女的手腕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她将滴血的手举到他面前,缓缓道:“你捅我一剑,我再还你一剑,冤冤相报何时了?”血水顺着手腕啪嗒啪嗒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少女的声音冰冷无比,“凤皇在上,沉朱以龙神之血起誓,将恨你生生世世。”
凤止木然立在那里,听她决绝道:“想让我原谅你吗?”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想让我原谅你,除非……六界倾覆,四海水竭。”
止水剑丢至地上,她转身而去,再没有看他一眼。
喉间的血终于涌出,白衣尽染。
后来的他无数次地想,这世间最苍凉的时间,也无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