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此时,沉朱虽然风风火火提着长刀冲出来,却并没有直接杀到来访者面前。
    崆峒共有九重仙门,每一重仙门都有咒术镇守。她行至最后一重门,在门柱的顶端坐下。狐族的那小子年年都要来闯一次,也不过破了第四道门,这证明他不过是个草包,若是来送婚书的这个仙官也是个同样的草包,那么她也没有亲自出马的必要了。
    听到天庭礼官求放行的那番话,她唇角一勾,就以灵力将自己的声音送了过去。
    “墨珩他……咳,墨珩上神去蓬莱论道去了,崆峒这几日闭门谢客,你们从何出来,就回何处去吧。”
    方才那位礼官听到此话有些始料未及,他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有在为天帝办事时吃过闭门羹,望向身畔的青玄君,他老人家的神色果然也有些不悦。
    青玄挑了挑眉:“本君奉天帝的旨意来为你们的帝君送婚书,不来迎接本君也就算了,还让本君就这么回去,你不觉得这不合适吗?”
    听他的口气,是将沉朱当成看大门的了。
    沉朱轻笑:“劝你回去,不过是我的个人建议,你觉得不合适,不听就是了。进入崆峒的路就在你们面前,是进来还是折回,都请便。”
    青玄的额角一跳:“你的意思,莫不是要本君亲自开门不成?”
    那个声音道:“有能耐让生死门打开,尽管来试,没有能耐就速速离去,啰嗦什么。”又添道,“落日之前,我会在最后一道门前等你们,我这个人没有耐心,不要让我等太久。”
    青玄的额角跳得厉害,忍不住对身畔的凤止道:“啧,一个守门之人也敢这么狂妄。”
    却见凤止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的仙门,唇角微微勾了勾。
    自从进了崆峒的地界,他就有些不大对劲,青玄正欲问他内情,就听他道:“这九道门,本君来开。”
    青玄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十分惊喜:“上神亲自出马,看来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灭掉方才那丫头的气焰。”
    凤止轻笑:“一盏茶?青玄,你也太小瞧本君。”
    说罢,也不理会他的反应,就缓缓往仙门行去。
    青玄忙朝身后扬了扬扇子,示意众仙往后退。就见一身白衣的神君在门前站定,只看背影,已足以让周围开得艳丽的龙楼花黯然失色。众仙神色肃穆地立在那里,连吞口水的声音都不敢发出,生怕错过他接下来的任何动作。
    谁料,他只是抬起手,放在了面前的大门上……
    正闭目养神的沉朱忽然睁开双目,是她的错觉吗?方才的一瞬间,仿佛感觉到数道生死门上的咒术同时熄灭。她随即轻轻摇了摇头,自己怎会有这么个荒诞的念头。能让所有大门上的咒术同时熄灭的,这世上只有墨珩一个,就连她这个崆峒帝君,都没有这么个能耐。
    何况,这最后一道大门由她亲自镇守……
    脑海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门柱下咒术猝然寂灭的感觉,就在一刹那传遍她的全身。
    适才还紧闭的大门,豁然洞开。
    她先是一惊,继而神情缓缓变得凝重起来,从门柱上跳下,握了握手中长刀,死死盯着前方。
    来送婚书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此时,众仙正跟在二位上君的身后行过一道道肃穆的仙门,心里早就为凤止方才的表现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都曾听过君临的笑话,经过今日,无不同情地表示,凤止上神一只手打开了九道门,这对于君临而言是多么巨大的打击。
    正在此时,有人出声:“二位上神,前方有人。”
    青玄早就看到那个立在门前的身影,将她望了望,饶有兴致道:“嗯?竟还是个美人。”
    美人远山眉桃花目,不施脂粉却自有一种清华气质,只不过,这浑身的杀气有点让人望而却步。
    她开口:“让九道仙门同时打开的人,就是你吗?”
    青玄默了默,见过不客气的,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他好歹也是一方的上君,没听到他的名号不要紧,听过他的名号却仍旧不买账,就有点儿让他不开心。
    正欲端个架子,却见那姑娘目光一偏,视线稳稳落在凤止的身上,就见她握刀的手一颤:“你……”竟是就此怔在原地。
    青玄觉得姑娘的反应很有意思,闲闲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沉朱稳住呼吸,目光仍落在凤止身上,良久才找回说话的能力:“你问他。”
    青玄把脸转向身畔男子:“上神认识这位姑娘?”
    凤止很老实:“嗯,认识。”
    青玄有些扼腕:“早知如此,方才就该报上神的名头才是,不过,若是报了你的名头,恐怕就没有机会见识你的能耐了。”
    沉朱一惊,问凤止:“门竟是你开的吗?”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青玄替凤止答道:“正是。先不忙叙旧,本君有些乏了,劳烦姑娘引路吧。”
    沉朱握住刀柄的手紧了紧,调整好心态,道:“墨珩上神不在,你们也没有事先递来拜帖,我不能放你们进去。”
    这句话她说得轻巧,完全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的意思。
    青玄有些无语凝噎:“你同凤止上神不是认识吗,难道不能看他的面子行个方便?”
    听到凤止二字,沉朱呼吸不由得一滞。
    凤止,凤止……
    想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她有些自嘲地笑笑:“宓,止也。我怎就没有想到。”抬头看着他,眸光寒澈中带着些疏离,“原来是凤皇驾到,倒是有失远迎。”
    青玄这时就有些旁观者迷了,狐疑道:“你们究竟认不认识?”
    “不认识。”
    “认识。”
    二人同时回答,答案却各不相同。
    说“不认识”的那个道:“凤皇驾临崆峒,就为了陪这位递一纸婚书。”轻笑一声,评价,“倒是挺闲的嘛。啊对。我这个人记性差,竟然忘了,上神最喜欢看人热闹。只是我倒有些不解,这桩婚事有这般好看吗?”
    随行的众仙登时在底下议论开来,这姑娘究竟是什么人,竟敢以这种带刺的语气同凤止上神说话?
    上古的大神如今能见得着的,就只剩下凤族的帝君凤止和崆峒的上神墨珩,二位上神双双被喻为仙界的活化石。比起神秘的墨珩上神,凤止君的人缘却比较广,这六界中与他有交往的人不在少数。
    认识凤止君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爱看热闹的性子,但是独独对天族之事,秉着从不参与的原则,此番天族向崆峒求亲,谁也没想到他竟会随东极的青玄君一道前来。
    话说回来,凤止君怎么得罪这位崆峒的姑娘了?
    青玄同样有此困惑,想要开口,又觉得此时的气氛委实不适合外人插嘴,只好看着二人目光在半空僵持。
    却见凤止一挥袖幻出茶座茶具来,慢悠悠地落座,望向面前的姑娘,微微上挑的凤眸里攒出几分笑意:“既然墨珩不在,我与青玄又无拜帖,那就只好在此候上一候,你不介意吧。”
    沉朱被他的举动噎了一噎,脸涨得有些红,沉声道:“你非要如此吗。”
    凤止抬了抬眼:“本君怎么了?”
    青玄见状,也雍容落座,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那本君也在此候一候,这儿的风景倒是挺合本君胃口的。”
    随行的众仙互相以眼神交流:既然两位上神都坐下了,那他们也一道坐了吧。
    片刻间,仙门前就布下了许多茶座。
    还别说,此处风景的确不错,温度合宜,花香也醉人。
    早早追随沉朱而来的白泽,由于不熟悉崆峒的方位而在中途跟丢,此刻才终于找对地方,一看到沉朱,就朝她抱怨:“你飞这么快做什么,也不等等吾。”说着,将身子为一只猫那么大小,落至她的肩头歇脚,抬眼看眼前的阵仗,“沉朱,你怎还没把他们打发走……”在看到凤止的那一瞬间,身子却轻微地缩了缩。凤皇,他竟来了?
    沉……沉朱?
    众仙闻言亦在海风中打了个激灵。
    青玄执茶杯的手一抖,抬眼看向面前姑娘——她就是沉朱?早有风闻她对这桩婚事不满意,看来是真的。不过,她同凤止是怎么认识的?还有,她肩头的白色神兽,竟是白泽的幼兽……
    青玄越发觉得自己不虚此行了。
    天庭的礼官一听沉朱名号,立刻撤座起身,执了个古礼:“既是沉朱上神,那就更没道理不为小仙们放行了,墨珩上神既应下这门婚事,想必也是问过您的意思的。”
    沉朱冷冷道:“墨珩是墨珩,本神是本神,若以墨珩的意思当做本神的意思,尔等又是将本神置于何地?”
    一袭话说得那礼官惶恐不已,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送了个求救的眼神给这里位分最高的那位。
    凤止将白底青花的茶盏在手指上转一圈,淡淡开口:“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墨珩是你唯一的长辈,自是有代你结亲的权力。”神色极自若地看向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却如此闹脾气,是将长辈的颜面置于何地,将天家的威严又置于何地?”
    青玄听了此话更感惊奇,此神竟也会搬出“天家威严”这四个字来,简直是太阳打西边海上出来了啊。他不是最不将这四个字当回事儿的吗?
    再看被他以这四字教训的姑娘,正目光寒凉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这就是你对这门婚事的看法?”
    凤止将手中茶盏放下,语气很淡:“否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