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营里逛了近半个时辰,聂冬等人总算是等到褚庆涛抽出空来。四五个将领从大屋中走出,互相还在交谈着什么,见到师爷领着聂冬走来,不过是抬手一礼,便没有上前寒暄。
“这在博陵,哪怕是京城里的南北二军都是不可想象的。”秦苍心道,拳头也不由得握紧,努力压制着怒火。对于维护老侯爷在军中的荣誉与威望,秦苍比霍文钟更为在意。
褚庆涛蓄着胡须,虽然是武将,却十分儒雅。这也是世家将领的特征,哪怕是从武之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雅致。也只有这样的武将,才会与文官们平起平坐,甚至被文官们追崇,并不会受到排挤。
“您可是真是个大忙人啊。”聂冬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里是大营中会客的地方,虽然正式,但却少了亲密。刚才离开的那些将领们,可都是从书房处走出的。
褚庆涛品了口茶,语气很是平静:“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褚家身负皇恩数十载,吾等只有尽心办差以报圣恩。如今海盗横行,连圣上都在关怀池安,实在是令褚某不安。是以这几日一直在清查此处,不敢有丝毫懈怠,还望博陵侯体谅。”
“哈……哈哈……”聂冬干笑,“这有什么,正事要紧。不知现在查到何处了,可否方便透露一下?”
“池安郡下辖十二县,目前七县报来的军械数目,杨公公等人已经去了其他诸县督促,想来一月之内应该能都理清楚。”褚庆涛道,“这段日子,某无暇分-身,若是博陵侯不嫌弃,若有事需要吩咐,可以让家中犬子代为跑腿。”
聂冬被这疏离的客气弄的有些恼火。按理说,以前在军中时,褚庆涛还帮了老侯爷良多,老侯爷荒唐后得罪了一圈人,聂冬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再次肯定了老侯爷从未得过罪褚庆涛。,二人之间的情谊应该不至于如此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
“博陵侯前来大营是有何事找某?”褚庆涛问道。
“这几日都未曾见到……郡尉大人回府,所以特地来看看。”聂冬道,“也是有一事想与您商量商量。”
“可是事关朝廷?”
“当然不是。”聂冬道,“我一闲散之人,哪有这种大事。”
“那就是私事?”
聂冬微微点头。
“若是不急的话,可与令姐先商议着。”
“我与已经与她说了。”聂冬心中暗惊,这褚庆涛还真够信任霍氏的,“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还是与您说一遍为好。”
说罢,看了一眼四周,褚庆涛的师爷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过了好半响,褚庆涛这才抬了抬手,众人均退了出去。
“说吧,到底为何事?”褚庆涛道。
聂冬本来只为一件事,但在看过大营后,就成了两件。不过这两件事的问话顺序很重要,聂冬想了一会儿,先问道:“我来这儿是想和老哥哥您做笔买卖。您这儿的盐若是有多余的,可否卖一些给老弟?”
“府里的铺子都是由夫人来打理,这买卖上的事,某一向都是头疼的很,不爱搭理。你既然与她说了,她同意了就行。”
“这可是一年两万石的量!”
“恩。”褚庆涛点点头,却依旧重复道:“夫人说可以,那就是可以。”
聂冬已经不知自己要用何表情来面对这夫妻二人了,褚庆涛和霍氏这到底是关系好还是不好啊!
“那就这么定了。”聂冬飞速道。心中又掂量了一会儿,虽然这第二件事说出来极有可能会将这笔大买卖给搅黄了,但聂冬觉得自己若不问,定会寝食难安。
就在他思考期间,褚庆涛有些不耐烦的揉了揉额头:“若无其他事……”
“还有最后一件事。”聂冬道,“老哥哥您……就这么放弃临海那五里之地了吗?!”
褚庆涛平静的脸上顿时风起云涌,嘴巴微微抖动,要说什么,却又全都堵在了嗓子眼,眼神好似喷火,伸出手想要去拿茶杯,却在桌上胡乱又匆忙地摸了半响,快要触碰到那青瓷时,又触电似的缩了回去,“碰”地一声,用力拍响木桌!
“此乃朝廷机密之事,你无权过问!你不过是一闲散列侯,是否内迁,由我池安众将领商议,我池安的军令还不用你这个博陵人操心!”
聂冬被吓了一跳:“老哥哥何必这么激动。大家以前也有同袍之谊。”
“这话可要乱说,什么同袍!”褚庆涛道,“你带你的南北二军抗击北狄,我们池安人可没有打过这场仗。你的骑兵是厉害,可海战与草原不同,莫要在我这里指指点点!”
“哈哈哈——”聂冬仰天大笑,一脚踹翻了自己面前的案几。
不就是耍横吗?
博陵侯还会在这一点怕人?!!
“我说老哥哥,你这也太草木皆兵了,我就问了一句,却招了你那么多句。”聂冬玩味的看向褚庆涛,“我是没有打过海战,但天下兵法却都是通的。你只有把敌人打痛了,打残了,对方才不敢欺负你!打仗,从未有过只靠着防守来取得最后胜利的!”
褚庆涛脸上肌肉不自然的抖动。
像……
太像了!!
被他寄予厚望的嫡次子褚成沛的那种狂劲,与博陵侯简直一模一样。
“海战,靠的就是坚船利炮!”聂冬吼道,“造出比海盗们更大,更坚实的船才是正理!放弃沿海五里,等于放弃了一切机动和预警!我还听说老哥哥在池安屯田?池安临海,哪有什么良田!!这些田里离海边最少都是隔十几里,你将士兵调回内陆种田?海岸由谁来防守?要打海战,士卒们不在海上待着,难道你要用骑兵去打海战吗?!!”
“我褚家世代镇守池安已有百年,如今竟然让博陵侯来教某怎么打仗?”褚庆涛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下来,不要被博陵侯带着想到褚成沛做的那些事,“敢问侯爷,你可知我池安的涨潮落潮都在何时?风向什么时候最佳?海中暗礁分布在何处?”
“我……的确不懂这些。”聂冬目不转睛的看着褚庆涛,认真道,“还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想要赢的海战,那战场只会是大海之上。放弃沿海五里之地,烧毁渔船,内迁渔民,你池安的士卒又要在哪里训练呢?”
屋内沉默了半响。
褚庆涛冷冷地看向聂冬,只吐出一个字:“滚——”
聂冬气的头发都要竖起了。当了这么久的老侯爷,哪怕是陈睿也没有在明面上骂博陵侯的!不过对比了一下自己与褚庆涛的武力值,聂冬决定暂时退一步,甩袖而去。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
聂冬一肚子的火不知要冲谁撒,周围人见到他那比猪肝还要难看的脸色,各自包头而散。霍文钟没法子,谁叫他是亲儿子呢,心中默默给自己状了状胆。小心翼翼地给聂冬倒了杯茶,聂冬拿起一饮而尽。
“什么玩意儿!!”
瓷杯在地上摔的粉碎。
屋内伺候的侍从们从脚心到头顶打了个激灵,连呼吸都开始放轻。霍文钟摆了摆手,怕他爹的怒火殃及池鱼:“你们都出去。”
“老子哪里得罪他了?!”聂冬背着手在屋里疾步走来走去,将自己与褚庆涛的对话噼里啪啦的对霍文钟一股脑全说了出来,“难道我说的不对?!就算我说错了,他竟然敢让老子滚?!老子可是再给他出主意啊!他妈的,在池安当土皇帝当久了,连自己是老几都不知道了?!”
“父亲息怒!”霍文钟身为晚辈不能跟着骂褚庆涛,只好拼命分散聂冬的注意力,“至少盐的事已经定下来了。池安要怎么对抗那些海盗,与咱们也没多大关系。”
二人正说着,褚成沛兴高采烈的跑来。秦苍守在院外,低声道:“侯爷与我们大公子有事再商议。”
褚成沛道:“我只是来与表弟说一声,那几道海味都做好了,早上说好了要一起喝酒的。这些东西放久了那味道就不正宗了,你去与他说说呗。好不容易来池安一趟,哪有那么多的大事要忙啊。”
秦苍推辞不得,只好进屋通报。
正好聂冬在气头上,听得秦苍说话,自己拔腿冲到门外。褚成沛还以为是霍文钟,脸色笑容正盛,正要打招呼,一抬头看到博陵侯那老脸,差点给直接吓傻了,模样颇为滑稽的望着聂冬:“舅……舅舅,您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要、要不一起去喝一杯?”
“我有话要问你!”
“何……呀!!”话未说完,整个人就被聂冬直接拽了进来。
褚成沛的小厮在院外等了一会儿,没见到自家公子出来,便进来询问。听得他被博陵侯叫去谈话了,心中大叫不好,拔腿就往正屋跑去。
霍氏正带着几个儿媳妇做些针线活,听得嬷嬷耳语,手中动作微顿,脸色却依旧如常:“这花样也描的差不多了,画多了也费眼睛,都回去吧。”
几位儿媳妇儿心中会意,明白婆婆有其他事要办,纷纷服了一礼后便回去了。唯有褚成沛的妻子脸色有些担忧,被霍氏的眼色一扫,也只要垂着头离去。
“就说是我的意思,让沛儿立刻来见我。不管用什么方法!”霍氏如是吩咐。
——她就这一个亲生儿子,她必须要保住他的命!!
“这么说来,那些海盗竟然那么厉害?!”
霍明明坐在石凳上,身边还坐着几个山寨的高层人士。桌上摆着花生和瓜子,地上全是吐出来的壳儿。这是土匪们在开茶话……哦不,是分-赃会。
宋豹子正讲到之前有几个兄弟去池安巡防海岸的事。
“可不是,那些个大官儿打不过海盗,就杀这些人冒充首级。”宋豹子从来没有忘记霍明明和陈福这俩“镖师”的原本目的就是去池安赚那一月五钱银子的巡防活。
“池安的水师就这么不堪?”霍明明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褚家镇守池安近百年,不可能这么弱啊!
宋豹子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池安现在都没水师了……”
陈福一惊:“为何?”
“都在三年前被败光了。水师将领错估了风向了,导致船都驶入了暗礁,被海盗杀的片甲不留,连褚家的人都死了好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