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就是朱家小妹出嫁的日子。
朱嫂子既欢喜又发愁,喜的是小妹大了,嫁人后生儿育女,这辈子算是有了正经着落。愁的是,在她心里,小妹还是那个只会跟在她身后“大嫂,大嫂”叫个不停的小姑娘。想到她单薄的肩头要担起为人妻,为人媳,日后还要为人母的责任,她心头就有万分不舍。
花怜月在里面陪着已经穿戴齐整的小妹,那身大红的嫁衣配上整套镶红宝的首饰,果然让平时活泼好动的朱小妹多了几分端庄娴静。
朱嫂把提点的话,车咕噜般说了一遍又一遍,花怜月都听得耳朵要起茧子了,何况是待嫁的朱小妹。
“小妹,我告诉你,做人媳妇必须要稳重,不浮躁,不然旁人会笑话你哥嫂没有教好......”当朱嫂再一次絮絮叨叨的开头时,端着一碗红枣桂圆鸡蛋糖水进来的李嫂笑了起来。
“行了,行了,瞧小妹被你絮叨得都快把衣裳绞破了。”李嫂将糖水放在朱小妹面前,笑着对朱嫂道:“你快出去看看,外面来了好多客人,小妹这里有我们看着呢!”
“也好,那我先出去招呼客人,你们就在这陪着我家小妹,别让她乱动。”一向精明能干的朱嫂,今日也忙昏头开始抓瞎了。
朱小妹已经被她念的脑袋发昏,闻言立刻点头答应了。这个朱嫂早就交代过无数次,做媳妇不比姑娘。当姑娘时爱动爱笑那叫活泼可爱,若是做了人家媳妇还是爱动爱笑,旁人都是会笑话的。
可惜嘴上答应的挺好,身体反应却很实诚,朱嫂前脚一出去。她立刻站起来活动僵硬的腿和腰肢,花怜月与李嫂相视一笑,权当没有看见。
李嫂笑呵呵的道:“今天还有的忙活呢,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朱小妹却苦着脸道:“李嫂子,我害怕,吃不下!”前些日子成天忙忙碌碌的准备着嫁妆,她倒是极开心极兴奋的。真到了嫁人这天,加上朱嫂不停的絮叨,朱小妹渐渐开始感到紧张不安,开始胆怯惶恐了。毕竟离开熟悉的环境,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吃不下也得吃,要是肚子里没食,怎么熬到晚上。”李嫂子只当她是在撒娇,一边详装生气,一边亲手舀了一颗红彤彤的枣子递到她嘴边。朱小妹只得勉强张嘴接了,往日香甜的枣子此刻吃在嘴里如同嚼蜡般无味。
“哎,这就对了!”李嫂笑了起来,她把调羹塞进朱小妹的手里,叮嘱道:“乖,自己把它都吃光,今天可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朱小妹只得苦着脸,磨磨蹭蹭的吃了起来。
屋外嘈杂的说话声,恭喜声越来越大。朱嫂估计一人是忙不过来。李嫂是个急性子,哪里还坐得住。她又叮嘱了朱小妹几句后,匆匆忙忙出去帮忙了。
花怜月见朱小妹苦着脸,一点一点艰难的抿着汤水,她不由也跟着觉得胃里难受起来。终于忍不住道:“算了,吃不下何必勉强自己。”
“可是李嫂她说.....”朱小妹还是有些犹豫。
“她说的虽然有道理,可是你现在食不下咽的模样,真要是勉强将这碗汤汤水水给喝了,倒时候在轿子里一颠簸,全吐出来,岂不是更加难看。”
花怜月端起她面前的碗,环视了一圈,忽而露出捉狭的笑容。就见她快步来到桌前,掀开桌上用来装凉水的粗瓦罐,将一碗糖水尽数倒了进去。随即拍拍手上的水渍,得意的道:“这不就行了!”
朱小妹噗嗤笑了起来,先前的紧张与惶恐皆缓解了不少。随后,花怜月也只找些轻松的话题,与她闲聊,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响,隐隐有鞭炮与锣鼓声传来,花怜月面上一喜,道:“听这动静,该是花轿来了!”
原本被花怜月逗得轻松不少的朱小妹,闻言脑子里又是一乱,她手足无措的道:“怎么办?我要做什么?”
花怜月笑眯眯的道:“你什么都不要做,就静静的坐着,等着新郎官来接就成......”话音未落,她手一扬,大红色的盖头遮住了朱小妹羞涩嫣红的面颊。
“新娘子呀!该上花轿了!”
说话的是李嫂,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欢快。几个帮忙的妇人也跟着一窝蜂进来,将端坐不动的朱小妹从床榻上扶起来。
朱小妹却僵硬着身子,一个劲的往后坠着,脚都拖不动了。躲在一旁看热闹的花怜月见状忍不住抿嘴偷笑起来。
好在扶她的两个妇人都有把子力气,硬是将她架了起来。鲜红的盖头下,却传来朱小妹嚎啕大哭的声音。
花怜月面上的笑容一僵,这怎么还哭上了?
李嫂见她一脸懵懂,不由笑了起来。她低声解释道:“小姐别担心,咱们这里新媳妇出嫁,都是要哭的。毕竟离开养育了这么多年的亲人,若是不哭一哭,闹一闹,就这么欢欢喜喜的跟人走了。旁人看着不像话,婆家也会嫌弃新媳妇没良心的。”
花怜月听着还真是觉得新鲜,又小声问道:“那她要哭多久呀?”
李嫂笑道:“自然是跨出娘家的门槛,就不用哭了!”她快步走过去,拍着朱小妹的手背劝道:“新娘子,你大哥大嫂还在外面等着呢,快去磕个头吧!”
听到李嫂这么说,朱小妹才一边哭,一边慢慢移动脚步。房门大开,外面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有小孩子拍着手笑道:“新娘子出来啰,新娘子出来啰!”
也有妇人乐呵呵的道:“新娘子在哭嫁,这日子会越过越红火。”
来送嫁的人不少,不大的院子里挤满了人。李嫂悄悄拉了花怜月一把,低声道:“小姐留步,外面人多也杂乱,怕会不小心冲撞了你。你索性在屋子里稍等片刻,等人少些了再出来。”
花怜月虽然没什么架子,可她的身份毕竟尊贵,若是不小心被哪个不开眼的挤着了,或是伤着了,李嫂自问也无法向柳固交代。
花怜月能理解李嫂的为难,只得点头应允,将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李嫂让花怜月暂时在朱小妹的闺房里休息,然后领着朱小妹去给朱家大哥,大嫂磕头。磕完头,又是长长的训嫁,又是各种仪式,最后才热热闹闹的将她送上花轿。
就听一声中气十足的呐喊:“起轿啰!”花轿晃晃悠悠的抬起来,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众人踏着一地鲜红的纸屑往前而去。
这样的喧嚣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明月高悬,红烛高照。
柳固在纷乱的酒席中穿梭着,直到他看见坐在角落里饮酒的李嫂,他忙走了过去。正踞桌而饮的宾客,纷纷站起来向他敬酒。
柳固面色有些阴沉,他随意敷衍了几句后,对李嫂道:“你出来一下!”随即转身离去。李嫂不明所以,忙放下酒杯跟自家男人打了声招呼,匆匆追上柳固的脚步离开了宴席。
到了人少的地方,柳固才皱眉问道:“月丫头今日去哪了?”
李嫂忙道:“小姐今日去朱家送嫁了,她没告诉您吗?”
柳固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沉声道:“她的确告诉过我今日要去朱家送嫁,可如今魏平已经将他媳妇接回新房,就连酒席都要吃完了,她怎么还没回来?”
李嫂瞬间蒙了,她结结巴巴的道:“小姐还没回府吗?”
“废话!”柳固不耐烦的道:“她若是回来了,我还用的着在这里问你吗!”
“我想想,我想想!”李嫂也急了,她原地转了几圈,忽而眼睛一亮,道:“先前魏家媳妇出嫁的时候,我怕人多会挤着小姐,让她暂时在朱家休息一会。莫非,小姐她现在还在朱家待着?”
柳固握拳猛地捶向身旁的一棵樟树,水桶粗细的树干微微一颤,飘下无数浓绿的叶片。柳固焦躁的恨声道:“朱家我已经让人去看过了,他们都说自从迎亲的花轿走后,他们再没有见着她。”
他喃喃的道:“将军府我也找遍了,却没人发现她的踪影。如今时辰已晚,她还会去哪?”
“小,小......小姐她失踪了?”李嫂被吓住了,她面上的血色全部褪去,眸中盛满了不可思议的惊恐。
明月西沉,深夜的尔纳古镇到处都是一片漆黑,看不见人影,也鲜有灯火,除了天空的那半轮明月给大地带来光明。
“将军,镇子所有大街小巷都找遍了,没有看到小姐。”
“将军,守城的士兵都询问过了,没有人看见小姐出城。”
“将军.....”
随着各种消息传来,柳固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凝重。黑夜中,他暗暗握紧了拳头。花怜月虽然顽劣,也没少干离家出走的勾当。可她多多少少会留下一些信息,或者是一封信,或者是一句话,总之不会让家人为她担心。
这次她离奇失踪,不但事先没有丝毫迹象,事后也没有留下半句话,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将军,镇里镇外都已经寻遍,没有找到小姐的踪影!”当最后一个士兵迟疑的禀报后,柳固嗖的一下站了起来。
“混蛋,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平白就没了踪影,难道是飞天遁地了不成?”寻了一夜,柳固眼中血丝隐隐,怒火迸发。周遭的士兵们个个都低下头不敢言语,生怕被他的怒火波及。
.......
一阵春风拂过,树叶飒飒作响,无数的野花点缀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风一吹,露出藏在草根下的野兔与沙鼠。
诺大的一条道路上,有几只马车队在不紧不慢的行驶着。这些马车上都堆满了货物,它们的主人都是频繁在东秦,北冥之间穿梭的商人。马队中又以东秦人为主,偶尔夹杂着几个北冥人。
此刻走在北冥的山水之间,那些东秦商人不再急着奔命,连脚步也变得悠闲起来,还不时从马车里传出女子糜软的唱曲声。
此刻,一阵悠扬的琴声在山水间响起,相比那些缠绵悱恻的小调,这琴音显得婉转清幽,格外轻灵悦耳,飘逸出尘。
能弹出这样美妙的琴声,也不知是何等的佳人,周遭不少人心痒难耐,伸着脖子不住的偷窥传出琴音的马车。只可惜那至始至终垂着的竹帘,将他们贪婪的视线全都挡在了外面。
渐渐的,到了午时,大多数人都觉得停止赶路,开始准备果腹的食物。很快,草地上燃起了大大小小的火堆,不少赶路的汉子。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开始煮酒,翻烤路上顺便猎取的小兽。
他们肆无忌惮的大喝大嚼,有的喝的兴起,还扯了身上的衣裳,关着膀子找人拼酒。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留着三寸黑须,面容黝黑,三角眼的中年人从他们面前走过,不少人提起嗓门与他打招呼:“刘老板,刘老板!”
刘老板一一点头应了,他在一个火堆旁坐下,顺手取了架子上一只被烤的焦黄的野兔,撕下一条腿,刚想往嘴里送。忽而又停住了,他朝着一旁竹帘低垂的马车努努嘴,向身边人询问道:“那位,可下来用午膳了?”
被他闻到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摇摇头,道:“没见马车上有人下来。”说完,他咬着手中的兔子用力一撕,随即大嚼起来。
刘老板闻言,忙让人拿来一只碗,将烤兔肉干净的撕下来,用碗盛着,送到马车旁:“这里有些干净的兔肉,姑娘可要用些?”
良久后,马车里传出一个女子温和的说话声:“放下吧!多谢刘老板记挂!”
刘老板知道车里的人性子古怪,不喜在人前现身。他不以为意,呵呵笑了两声,将碗放在马车上,随即恭敬的推开。
刘老板退回到火堆旁坐下,他重新从火堆上取下一只烤好的竹鼠,慢慢咬着。忽而听到竹帘轻轻一响,被人掀开,一个白纱蒙面的清瘦女子,探出手端起他放下的碗。
这时,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吹过,吹得燃烧的火堆火星乱飞。那女子面上系着的薄纱也被掀起一角,露出女子半边白皙的脸颊,以及脸颊上一道狰狞的陈旧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