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怜月的房间在三楼,推开青竹编的窗子,外面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新抽出来的嫩绿叶子被雨水洗过,犹如碧玉妆成,似伸手可得。
往下看,一条两头相通的窄巷,周遭有不少褐墙褐瓦的木楼,泛着陈旧的黑。这条窄巷平时行走的人并不多,青石铺陈的小路上有不少墨绿色的苔藓痕迹。
花怜月满意的点点头,忍不住伸手摘了一片嫩生生的叶片儿,用指甲在上面掐出无数小月儿状的痕迹。一股叶片独有的草木香气溢了出来,她兴致勃勃的放在鼻端轻嗅着。
一阵略带寒气的微风拂过,让衣裳半湿的她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手一松,被摧残的千疮百孔的嫩叶片飘零而下。
好不容易止住喷嚏,她红着眼眶,泪水汪汪的揉着发酸的鼻尖,嘀咕道:“该不会又受凉了吧!”她顺手关紧了竹窗。
“我去催催热水!顺便再让他们熬几碗浓浓的热姜汤来驱驱寒气。”大双出了房门,小双开始动手泡茶。
住在二楼的五少爷恰好推开竹窗,探头往外张望。他的眼中自然没有榕树,小巷。只看见对面的木楼里,有一个刚刚洗完头发的女子,正垂着头,一手挽着湿漉漉的长发,一手用木梳有条不紊的梳理着。女子松开的衣襟口,一丝润泽的粉腻时隐时现。
隔得这么远,他似乎都能闻到那皂角的清香,还有女子身上刚沐浴后的甜美体香。
五少爷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的道:“不错,不错,这梅岭县真是一个山美,水美,人也美的好地方。”
忽而听到头上传来几声大煞风景的喷嚏,对面正在梳理长发的女子闻声抬头望了过来。正好与做深呼吸,双眸微眯,一脸猥琐的五公子来了个视线的碰撞。女子羞怒交加,也不知骂了句什么,砰的一声关紧的窗户。
估计是把他当成偷窥的登徒子了。
五公子面上表情一滞,还未从打击中回过神来,忽然感觉头上轻飘飘的似乎落下一物。他随手一摸,居然从自己的玉冠上摸下一片嫩生生的叶片儿。还被人给掐的汁水四溢,惨不忍睹。
就摸了这一下,他修长白皙的指尖就被叶汁染上了斑驳的绿痕。他素来有些洁癖,见状不由眉头紧皱,扔了那片烂叶子,扯出一块丝帕开始檫拭指尖。
“五少爷!”房门被敲响了,传来燕三沉稳的呼唤声。
“进来!”
燕三进到屋内,对着一脸阴郁的五少爷一抱拳,道:“属下已经打探出那位花捕快住在哪间客房了。”
五少爷微微垂眸,一边慢条斯理的檫拭着手指,一边懒洋洋的道:“不用你说,本少爷也知道了,她就住在我上头这一间。”这竹楼本就隔音效果不好,说话大点声隔壁都能听见。花怜月喷嚏声那么响亮,听不出来才是有鬼了。
燕三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官司,他依然抱着拳,一脸不可思议的道:“没想到五少爷在这小小的屋子内安然独坐,居然能知晓屋外之事。这份洞察先机的本事,真是让属下佩服,佩服!”
五少爷手一顿,沉默良久后,才淡淡道:“燕三,不会拍马屁,本少爷不会怪你。不时恶心我一下,就是你的不对了。”
燕三呵呵讪笑着,没有辩驳。他是个粗人,当然没有那些文人溜须拍马还不露痕迹的本事了。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真理,他还是知道的。
五少爷抬眼瞥了他一眼,深沉的道:“今夜,你们将她身边那两个丫头引开。然后将她掳了,丢到城外的山沟里去。”
顿了顿,他又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阴测测的道:“记住,丢得越偏僻越好。最好让她吓得心惊胆战,一夜都走不回来。”
燕三并未退下,扭捏了一下,有些纠结的道:“五少爷,她毕竟是个女人,而且瞧着身上也没功夫傍身。何况她还是二少爷的手下,咱们这样欺负她,若是她到二少爷面前告状......”
“笨死了!”五少爷嘿嘿一笑,不怀好意的道:“你们不会蒙住脸,遮住真容吗?还有,把她丢到荒郊野外以后,就远远跟着,只要没有危险就不用管她。”
他得意洋洋的用食指叩击着桌面,幸灾乐祸的道:“咱们这样也不算欺负她,最多是帮着二哥教训教训不听话的属下。”
“呵呵,五少爷,只要您高兴就好!”
燕三眼角抽了抽,为花怜月默哀了片刻,不出声了。
五少爷懒洋洋的挥了挥手,道:“出去吧!本少爷乏了。要休息一会。养足精神等着今夜看戏。”他站起身,解开紫金扣,开始脱衣解带,准备上床休息。
“是。”
燕三一抱拳刚想告退,视线无意中掠过五少爷头顶的羊脂玉冠。忽而视线猛地一凝,犹豫片刻后,他小心翼翼的道:“五少爷,你头上的玉冠怎么绿了?”
“什么?”五少爷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燕三大步上前,亲手为他取下头上玉冠,上面果然有一小团已经干涸的浅绿痕迹。五少爷瞬间想到了那片从天而落的烂叶片,罪魁祸首还是楼上之人。
他唇角一勾,露出笑肉不笑的假笑。眉眼间倒是显露出一片春花柳月的俊朗,他咬着牙根从齿缝里吐出几句话来:“燕三,本少爷改主意了。今夜将那个姓花的丢到隔壁县去。你亲自动手,务必盯紧了她,确保三天三夜都走不回来。”
燕三牙疼般的一咧嘴,对上五少爷阴测测的眸光后,他只得一抱拳违心的道:“是!属下一定会亲自督办此事。”
出了房门,一直在门口候着的燕六对他使了眼色,俩人结伴下到大堂。
寻了张空桌子坐下,又点了几样酒菜。喝了几杯酒,又用了些菜,燕三还举着竹箸百思不解的道:“你说五少爷今日这是怎么了?平素里他就喜欢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只要有些姿色的,他都会百般怜惜。那些跟在身边伺候的侍婢们,都被惯得无法无天了。为何今日偏偏要与这小小的捕快过不去?”
燕六噗嗤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才慢慢道:“说你是个愣头青,还真是个愣头青。你可听过京城那位号称歌琴双绝的杨家小姐?”
燕三端着酒杯努力回想了一下,赧然道:“京城姓杨的那么多,真不知道你说的这位杨小姐是哪位。”
“啧!”燕六呲了呲牙,放下手里的酒杯,贴近他的耳边道:“那大少爷新纳的那位如夫人你该知道了吧!”
燕三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神色,道:“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当日我还陪着五少爷去赴了宴。五少爷只略坐了坐,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走了。第二日就启程,带着咱们来这梅岭县寻二少爷。”
“嘿嘿!”燕六眼中闪过兴奋的小星星,八卦之魂开始熊熊燃烧,他贴着燕三的耳根子低低诉说起来。
原来五少爷倾慕那位杨小姐已久,于是特意去求了老主子,想要娶她进门做个正妻。谁知他前面才央了老主子首肯,那位杨小姐后脚就得了消息,居然用最快的速度勾上了大少爷。
不过大少爷的府里早就有了正室夫人,十日后这位杨小姐进了门,也只得了个比妾侍地位略高的侧夫人称号。
本来五少爷只是独自在老主子的书房里,求这桩婚事,并未对外界宣扬。可第二天就传出大少爷到杨府下聘,杨府当场应允的消息。
本来纳个侧夫人不同于正室夫人,不需要求得老主子的同意。只要女方自个愿意,就算是老主子也无可奈何。
兄弟争同一个女人,说起来这事并不算光彩!
本来老主子的意思是想将五少爷的求娶杨家小姐之事隐瞒住,谁知不知怎么搞得,这件事还是暗中流传了出去。只要是有心人都或多或少得了些风声,想来也是当日在书房里伺候的下人嘴不严的缘故。
老主子勃然大怒,将当日伺候的下人都狠狠仗责了一番,可惜依然不能阻止五少爷已经成为京城笑柄这个事实。
五少爷眼见倾心爱慕之人情愿做大哥的侧夫人,也不愿意成为自己的正室夫人,所受的打击可谓是不轻。在强撑着最后一丝尊严参加了婚宴后,他第二日就带着手下远离了京城。
说到这里燕六长吁了一口气,道:“杨小姐一事,可是让五少爷这顶绿帽子戴的实打实。你方才还说他的玉冠被染绿了,我都在屋外为你捏了一把冷汗。他没把火气发在你身上,可算是你走运了。”
燕三打了个寒噤,一脸庆幸的道:“还好,还好.......”又吃了几口菜,他感慨道:“要说起来,五少爷的相貌可比大少爷强不少,又年轻了足足十岁。可恨那杨小姐没长眼睛,让咱们五少爷吃了这么大的暗亏。”
燕六勾起唇角冷笑道:“相貌好有什么用?谁让五少爷不是在正室夫人的肚子里托生的。大少爷是长子,又是正室所出,日后必定会是老主子的继承人。
或许五少爷对那杨小姐没起爱慕之心,大少爷也不会这么爽快的娶她。大少爷是借着羞辱五少爷,来对其他几位少爷彰显他嫡长子的地位不可动摇。”
燕三点点头,道:“只可怜五少爷这自小就没娘的孩子,除了二少爷与咱们几个,谁又将他真正放在眼里。他性子怪癖些,也是情有可原!”
又吃了几口酒菜,燕六随口问道:“今夜你准备将那个倒霉的丫头丢到哪里去,要不要给你准备一匹快马?”
“不用了。”燕三喝了一口酒,无奈的道:“五少爷还要我亲自监视着,必须让那倒霉丫头走足三天三夜,要马也没用。三天三夜......”
他忽然一愣神,呆了片刻后。猛地一拍大腿,懊恼无比的道:“糟了,要我亲自动手,亲自跟着,我岂不是也要陪着那倒霉丫头走足三天三夜。五少爷,这是连我一起惩治了吗?”
燕六瞥了他一眼,无奈的讪笑道:“你才发觉吗?”
燕三蓦然一个激灵,半响后,他一脸钦佩的道:“五少爷好深沉的心思,真是让我无比佩服。”
燕六正在喝酒,闻言不由狼狈的呛咳出声。不是五少爷深沉,是你脑袋里这根筋太直,不知道转弯吧!
......
全身泡在冒着白色氤氲雾气的浴桶里,花怜月就像是只被煮熟的虾米,全身的肌肤都是粉嫩的红。饶是这样,她还是喷嚏不断,眼泪水都要打出来了。
她无力的靠着浴桶,只觉得头疼鼻塞浑身乏力。整个人还昏沉沉的,眼皮沉重无比,几次差点直接滑到浴桶里面去。
若非大双眼疾手快,几次从浴桶里捞人,只怕淹都要淹她几回了。
小双正用加了红炭的铁熨斗,为她熨干衣物。虽然是初春,因这小雨濛濛,气温依旧阴寒刺骨。那些夹了毛的外裳自然也厚重无比,小双弄了半天,也只将她的内裳熨干了而已。
小双心急,不由嘀咕道:“还是去买件新的吧!只靠熨烫,只怕那盆里的水都凉透了,这些外裳都未熨干。”
大双想了想,道:“不错,还是去现买一件方便。”她站起身,对小双嘱咐道:“你看好小姐,别让她睡着了,我去去就回!”
花怜月虽然已经晕的七荤八素,闻言还是强撑着睁开眼皮。她抬手无力的指着那扇竹窗,含糊的道:“走这里试试,看可否通畅。”
“好!”大双推开竹窗,如大鹏般纵身轻轻一跃,身影很快从窗口悄无声息的消失。
小双忙丢了熨斗,扑到窗户前饶有兴趣的往外张望。就见大双已经轻盈的消失在巷子的尾端。她不由啧啧称赞道:“小姐,这条窄巷虽然不长,两头皆是畅通无比,此路可行。”
楼下的五少爷四仰八叉的睡得正想,隐隐听到衣诀迎风飘动的声音。他不由皱皱秀挺的眉毛,胡乱挥挥手,含糊不清的嘀咕道:“谁敢吵本皇子睡觉,拖下去砍了,砍了......”
房门猛地被人给推开,他那些手下听见屋里的动静,忙进屋查看。就见这位五少爷无意识的翻了个身,抱着怀中的锦被,睡得香甜无比。嘴边还隐隐挂着一丝疑是口水的晶莹液体。